在職工大會過後,電爐鋼生產線正式開始不間歇運轉,實行倒班制。
何清社等鎮上幹部,也一起進車間參加開機儀式。
以往車間裡的髒亂雜散皆都不見,電爐鍊鋼,車間高處玻璃會蒙着漆黑的粉灰,也都擦得窗明几淨。
何清社此前雖然不負責鋼廠的什麼事,但也數度進入鋼廠車間參觀,往昔與今日相比,真是差有千里。
在控制室裡,隔着玻璃,能看到電弧爐的廢鋼熾紅起來,何清社不大確定地問沈淮:“如此看來,明年應該能實現扭虧了吧?”
“根據十月份的數據,這個月就應該不虧損了,下個月螺紋鋼產量能達到六千噸的話,鋼廠應該能有盈餘。”沈淮說道。
“是嘛?”
何清社雖然到現在,都還在爲鋼廠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得到改觀而詫異不休,但聽沈淮說鋼廠十一月份就能把賬做平,下個月就能實現盈利,還是覺得很意外,下意識地就提高了聲音,又覺得質疑的語氣有些不禮貌,忙解釋道,“倒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太叫人驚訝。你問郭全他們,有誰想到下個月就能扭虧爲盈?沈書記,你可真是能點廠成金啊。”
“是實現月盈利,整個年度虧損還是很嚴重。”沈淮呵呵一笑。
雖說螺紋鋼從年中以來跌價較深,但出廠價還能維持在每噸三千元以上。這麼高的市場售價,鋼廠還能做虧損,除生產管理的極度混亂外,有些人吃相也太難看了。
沈淮說得輕描淡寫,何清社搖頭而笑,說道:“以前的虧損,跟沈書記你無關,這個責任該誰背還得是誰背;這麼看來,鎮上到年尾就能指望鋼廠支援一筆錢了。”
其他鎮上幹部,對何清社順便踢杜建一腳,也只當聽不見,不過他們對何清社後面的提議非常感興趣。
鄉鎮幹部每個月的死工資,也就三百出頭,每年最終能拿多少獎金福利,還是要看鎮上衛生治安罰款、鎮屬企業上繳盈利及承包費等非稅收入的情況。
一般說來,鎮上的非稅收入,優先保障鄉鎮教育、計生、完稅、農水等各項工作的正常運轉,但剩餘較多的情況下,多發些年終獎、多搞些名目發些福利,也是上下都默許的行爲。
這兩年梅溪鎮財政緊,除了平時混個吃喝,鄉鎮幹部能裝進口袋的收入,甚至還不如工廠的普通職工,過得緊巴巴的,回家裡都給婆娘罵沒出息。
這離春節還有兩個月,聽着鋼廠在年尾這兩個月能實現盈利,這興趣就立馬高起來了。鋼廠是鎮屬企業,有了盈利就要上繳,鎮上要年尾能多百十萬的非稅收入,大家的年終獎就有着落了。
“我正想找老何你說這事呢,其他幾個鎮長都在,那就邊走邊說。”沈淮說道,“鋼廠整頓到這一步,只能說是初步有成效,接下來還要面臨很多問題。鋼廠自身要發展,發展資金首先要靠自身積累;鎮上財政緊張,鋼廠是鎮屬企業,不能袖手旁觀;另外,鋼廠的管理層跟職工,也要正常工資之外的物資激勵——這些目前看來,都需要從盈利來,就涉及到鋼廠有盈利之後,如何分配的問題。”
“沈書記,你說說,鋼廠這邊畢竟還是以你爲主,縣裡都下文的。”何清社不急不躁,就算把盈利都收到鎮裡來,也不能都裝進自己的口袋,何苦強出頭得罪人?
“下一次黨政會議,我就會提鋼廠盈利的分配方案。”沈淮說道,“鋼廠發展最爲重要,盈利的60%,應作爲發展資金保留下來。鋼廠是鎮屬集體企業,發展壯大,最終得利的還是梅溪鎮,這個倒沒有什麼疑問。剩下的盈利,20%上繳鎮上,緩解鎮財政壓力。20%作爲額外激勵,在鋼廠幹部職工內分配;而額外激勵,我也主張向管理層傾斜。”
“我看這個方案可行。”
何清社打心裡認爲最後只有20%的盈利上繳鎮上,有些少了,但話說穿了,要是沈淮一分錢不交給鎮上,拿出更高比例的盈利給自己發獎金,又能奈他何?
這個方案至少從表面上看,還是公平的,畢竟鋼廠幹部職工拿來分配的盈利,不比上繳鎮上的更多。
何清社不表達意見,其他人則更不想表達什麼意見,只是內心掩不住的有些失落,才上繳20%的盈利,那能有幾個錢啊?不要最後弄個幾萬塊錢,連打發叫花子都不夠。
“還有一個事,今天趕上,就一起說一下。”沈淮說道,“雖說鎮上把企業辦的工作分配給我,我也沒有精力去認真的管一下。昨天我才翻看了一些資料,存在的問題嚴重啊!”
沈淮一說問題嚴重,何清社等人的汗毛就立了起來,停下腳步,將沈淮圍在中間,聽他細說。
“企業辦本來是轄管一些有經營項目的鎮屬企事業單位,但這些年,對外經營的企事業單位,能承包出去的,也差不多沒剩下的。承包費的收取,也一直是財政所的事,企業辦就較爲冷清。”
聽沈淮不急不躁的說到這,何清社以爲沈淮嫌權力小,鋼廠這邊走上正軌,就想回鎮上抓權。但不管怎麼,何清社還是不動聲色地聽他說下去——沈淮背後有新市委書記撐腰,何清社還不會不知死活的跟沈淮爭什麼。
“問題出在承包費的測算上。”沈淮慢騰騰的進入正題,“拿鎮接待站爲例,每年承包費才八萬,太低了。”
鎮幹部們聽到這裡,心臟就陡的縮起來:沈淮這是要開始對杜建下手啊,誰不知道承包接待站的何月蓮是杜建的姘頭?
“哦,老郭就這事也跟我彙報過。”何清社見沈淮要對杜建下手,自然不會袖手旁觀,說道,“當年鎮上建接待站、文化站大樓,就用去五百萬。算面積的話,接待站比文化站佔地還要多一些。鎮接待站最初的裝修以及設備什麼的,也都是鎮上投入,當時差不多用掉上百萬左右。就是因爲有些奢侈了,纔不得不承包出去叫別人經營,鎮上收承包費能彌補一些損失。老郭跟我說過,一般說來,酒店裝修、設備什麼的,用個七八年就要徹底換一茬。真要繼續以每年八萬的價格承包出去,承包費都不夠彌補裝潢跟設備的損耗——這事我正打算下一次的黨政會議上提出來,沒想到沈書記跟我想一塊去了。”
“老郭的報告,你看過就好,問題就出在沒有把折舊計算在內,這是很不合理的。”沈淮說道,“以鋼廠爲例,要是不計算折舊,這個月就能實現盈利,盈利規模還不小,大概能有八十來萬;但是不能這麼算。計算生產成本時,建築及設備損耗跟折舊,是必須列入的。我看也沒有什麼好討論的,鎮接待站要承包出去,鎮上不能吃虧。要想鎮上不吃虧的話,承包費就要提高到每年二十四萬纔夠。”
何清社暗感沈淮真是心狠手辣,他只打算把承包費提一倍,沒想沈淮還要再提一倍,再加上鎮政府及鋼廠的吃喝一掐,杜建的姘頭何月蓮如果還不放手,就叫她把這兩三年來撈去的錢都吐出來……
杜建雖然不在,但能夠在黨政會議上表態的鎮黨委委員,倒有三分之二都來鋼廠列席職工大會。沈淮跟何清社說的這兩樁事,也不需要杜建表什麼態,差不多就這麼定了下來。
一方面大家都意識到沈淮忍了一個多月,終於是忍不住要對杜建下手了,何清社又堅定的跟沈淮站在一條線上,他們吃了撐着去幫杜建堵槍眼;另一方面,鎮接待站承包費提高十八萬,也就意味着鎮上明年以後的非稅收入能增加十八萬,這是對大家都有利的事,也樂得坐享其成,要怪只能怪何月蓮跟杜建以前吃相太難看。
送走何清社他們之後,沈淮又把汪康升、徐溪亭、錢文惠、趙東、徐聞刀、潘成等人召集到會議員,召開了一個小會。
“鋼廠也是算逐步的走上正軌,我也不會再像一顆釘子那樣整天釘在廠裡。”沈淮說道,“錢廠長是女同志,我們要照顧點,夜裡以及休息天的廠領導值守,就由汪廠長、徐工還有趙東、徐聞刀、潘成都承擔些。”
“這麼說,十天裡,我們要有兩天吃住都在廠裡?”潘成問道。
“對,所以我原則杜絕女同志夜裡加班,就是要防範你這樣的人鑽空子。”沈淮笑道。
潘成個子不高,甚至可以說有些矮了,但長了一張討女人喜歡的臉,打從進大學,再到市鋼廠,發生過的風流韻事不少。結婚生子之後,才稍稍收斂些。不過撇開這個不說,潘成生產管理上水平很高,也曾是市鋼廠最年輕的車間主任。也是在女人身上吃了虧,這兩年才幹不成車間主任,在市鋼廠混得不如意,給趙東拉來梅溪。
沈淮拿潘成的舊事開玩笑,大家都跟着笑。
沈淮看了看手錶,說道:“哦,下班時間到了。你們有什麼事接着討論,決定一下今天誰第一個值夜,趙東明天把值守表給我;我先下班去了。”
沈淮推着桌子站起來,就要離開會議室,看着潘成他們要叫苦,說道:“不要叫苦了,盈利及獎金分配方案,原則能通過黨政會議。你們要想這個年就過得滋潤點,這接下來兩個月,還得盯着生產。”
“是嗎?那我沒問題了。”潘成立馬閉嘴不言。
沈淮搖頭而笑,又問趙東:“有沒有其他事了?”
“沒了。要不我今天先值夜,明霞反正也回父母家住去。”趙東說道。
鎮上對鋼廠盈利預期沒有什麼概念,但沈淮這段時間來,跟大家一起做的核心工作,就是把鋼廠所有流程上的各種指標進行徹底的拆解、推算,盈利預期也就相對精準的計算出來了。
只要年尾螺紋綱的價格不大跌,鋼廠十二月份的鋼產量順利達到六千噸這個目標,當月就能實現二百萬以上的盈利。現在到春節之前,還有兩個半月的時間,預計盈利規模能達到五百萬到八百萬之間。
要是盈利及獎金分配方案能夠通過鎮黨政會議表決,也就意味盈利的8%,差不多會有四十萬獎金,會在此時會議室裡坐的二十個人頭上分配。
像潘成這樣的管理層,苦幹四個月,少說能分得兩萬的年終獎,再辛苦自然也不會覺得苦了。按說潘成以前在市鋼廠當車間主任時,每年明裡暗裡的收入也有三四萬,但哪有這個拿得踏實?
錢文惠得沈淮的特赦,作爲女同志,不用參與值守;再加上廠領導值守是防備生產線出狀況時能得到及時果斷的處置,錢文惠分管財務跟採購,不懂生產塊,也不需要她參與值守。只要分管部門沒有什麼特別的事,她也就能跟沈淮一樣,按時上下班,這時候就不掩飾幸災樂禍地笑起來,跟大家拱手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