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沈淮說把晚上吃飯的地點放在南園,陳丹有些不解,問道:“吃飯的話,爲什麼不到鎮上來,非要去南園?”
沈淮笑道:“鎮接待站交給你承包,鎮政府也打算作爲梅溪鎮的重點餐飲企業來扶持,你不多學着點,怎麼行?東華做餐飲的,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南園那幾家。南園畢竟服務市領導的,不要看年年虧損,那是白吃白喝的人多,真正的軟硬件,在東華來說是一流的。接待站的標準,直接學國外,那要求是太高了,還是先向南園看齊吧。”
陳丹笑了笑,眸子裡有說不出的溫柔,說道:“那我先回去把協議書放好,到安瀾寺後門口等你。”
沈淮知道陳丹不想坐他的車出鎮政府,落到別人眼裡,也就隨她去,說道:“好吧,我把手頭的文件處理一下,大概過一刻鐘到二十分鐘再過去。”
陳丹走後,沈淮在辦公室裡磨蹭了二十分鐘,再下樓開着帕薩特出鎮政府。
這時候趕着工廠學校下班放學,學堂街上很擁堵,小黎在學校吃飯還要接着上夜自修,沈淮跟陳丹都不用理她。沈淮本來要回宿舍換身衣服了,在路上堵了幾分鐘,怕陳丹等急了,就直接到約定地點載她上車。
安瀾寺位於梅溪老街南側的一座小寺,大門對着梅溪老街,後門對着鋼廠路,陳丹約好的地方是安瀾寺在鋼廠路上的後門。
鋼廠路是條死衚衕,延伸到梅溪河,沒有橋去市裡,故而在安瀾寺的后街沒那麼多閒人。不過要去市區,還得從學堂街繞出來,走下梅公路……
陳丹換了一身薄呢子風衣,九三年在東華也就呢子布料看上去高檔些。已經是十二月中旬,天氣寒冷,北風吹得地面發白。陳丹繫着大紅的圍巾,暖暖的色調,襯得她的臉蛋嫩膩如脂,紅撲撲的美豔。
“今天降溫了,這氣溫一下子降下來,叫人受不了。”陳丹見沈淮還穿着鋼廠的深藍色工作服,問道,“你要不要回去換身衣服?”
“咋的了,咱工人就不能帶個美女去南園吃飯了?”沈淮問道。
見沈淮誇張的表面,陳丹知道越說他越得意,美眸橫了他一眼,搓着手呵氣。
“真冷?”沈淮說道,“那我懷裡借你來捂捂。”
陳丹拖長音道:“快開車吧。”
趙東今天是難得休息,也知道陳丹今天要跟鎮裡籤承包協議,特地跟沈淮說要慶祝一下,沈淮就讓他在南園請客。
吃飯的事,沈淮也沒有跟陳桐、楊海鵬他們說,知道陳丹不喜歡將有些事太公開了。
開車趕到南園,趙東與他女朋友肖明霞都已經先趕到了,在那裡等着他們。
“你就不會換身衣服啊?”趙東這段時間來,難得陪肖明霞逛街,又難得來南園這種高檔場所吃飯,穿一身西裝,人模人樣的站在南園外接沈淮他們。
待沈淮停好車走過來,穿着鋼廠的工作服,趙東也只能無奈地問一聲。
“有什麼不好?是你丟掉了工人階段的樸素作風,等回鋼廠再教育你。”沈淮跟趙東開着玩笑,又跟肖明霞打招呼,“這段時間,趙東跟頭騾子似的給我扣在鋼廠幹活,叫他沒工夫把你伺候舒服了,你不恨我吧?”
“趙東怎麼說你在梅溪官威十足啊,瞪一瞪能止小兒夜啼!”肖明霞笑着問,“怎麼還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我年紀輕啊,在政府裡不繃着一張臉,他們當我鋼廠過去收廢鐵的。”沈淮笑道,“反正在你們眼底,我就是一個收廢鐵的。”
陳丹抿嘴而笑,她也以爲沈淮在鎮上太嚴肅、太嚴厲了,嚴肅、嚴厲得跟他才二十四歲的年紀嚴重脫鉤,倒是很喜歡他此時嬉皮笑臉又顯得陽光的樣子。
南園臨街的主樓,有客房,也有餐飲,但南園餐飲的精華,還是在後面的翠華樓宴會廳裡。
翠華樓是民國時一座會堂式建築,給十幾棟舊式洋樓,也就是市領導們的“行宮”包圍其中,從臨街走進,一條林蔭小道,環境幽靜。
市委市政府稍大型的宴會,差不多都會在翠華樓舉行。
翠華樓用餐價格倒不是說有多昂貴,關鍵是沒有關係的人,根本就沒有機會進去用餐。
陳銘德因病猝逝,將責任追究到市政府辦管理南園不善的頭上,之後就改由市委辦分管南園。別人在翠華樓裡定不到座,趙東倒是不介意把熊文斌的名義扛出來用一用。
陳丹與肖明霞落在後面說話,沈淮跟趙東走在前面上臺階,剛要推門進大堂,就有名工作人員從旁邊插上去,要攔住工人模樣的沈淮:“對不起,請問先生你找誰?”
“我不找人,能進去吃飯嗎?”沈淮停下步子,看着小跑過來攔他的工作人員,是清秀的女孩子,看着臉熟,但記不得名字。
“沈,沈秘書。”工作人員待看清普通工人打扮的竟然是沈淮,臉色陡然就變了,忙欠着身子道歉,“對不起,真對不起,沒看清是沈秘書你。”又側着身子將包銅的玻璃門打開,請沈淮他們進大堂。
沈淮跟陳丹攤了攤手,說道:“我離開市政府後,脾氣其實改了很多。”
陳丹抿嘴笑了笑,跟幫她們開門的女孩子說了聲謝謝,才進門去。
她知道沈淮在梅溪鎮,對同僚及幹部很嚴厲,但對辦事人員的態度平和。就是在鋼廠,別人是殺雞駭猴,沈淮更多的也是殺猴駭雞。
真是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女孩子如此畏懼沈淮,真不知道沈淮以前在市政府是什麼德行……
也沒有跟工作人員多說什麼,沈淮與趙東他們往裡走。
翠華樓這邊的餐飲,主要是包廂,但從前堂往裡,臨湖有一排落地窗,視野極好,設有幾個卡座,趙東就把桌子預定在那裡。
政府官員都習慣在包廂裡吃喝,大廳這邊的卡座倒顯得冷清,只有他們一桌客人,沈淮搬出椅子,叫陳丹在自己旁邊坐下,笑道:“比起包廂來,我們包下大廳,還有這一片湖景,真是佔了大便宜。”
坐下後,沈淮跟陳丹研究起南園翠華樓餐飲的許多細節來,有好些地方,是鎮接待站不用太費工夫就能學習,又怕冷落了趙東跟肖明霞,笑着說:“陳丹這幾天的心思,都在這上面,你們也幫着一起拿拿主意。梅溪鎮的接待站,是我慫恿她接手的,而我又把承包費一下子提高到二十四萬,我主要也是怕接待站沒有人接手。不過,她要是做虧,能恨我一輩子。”
“你可不就是指望人家恨你一輩子?”肖明霞笑道。
陳丹雖然年紀要比肖明霞小一些,但歷經了那麼多事,要比肖明霞成熟得多,不像肖明霞從小都在相對優渥的家庭里長大,幼師畢業就分配進市鋼廠的附屬幼兒園工作,又能與趙東這麼一個優秀的男人談婚論嫁……
只是聽肖明霞拿她跟沈淮的事開玩笑,陳丹還是有些不好意思搭腔。
“明霞,明霞,你個死丫頭,說是同學聚會,你怎麼跑這裡來了?”
聽着有人喊她名字,肖明霞回頭看到她爸媽從前堂走過來,意識到謊言給拆穿,笑臉僵在臉上,繼續扯謊道:“是陪趙東他同學吃飯哩,爸媽,你們怎麼也來南園吃飯?”
見走過來的兩個人,是肖明霞的父母,是趙東的未來岳父母,沈淮也不敢怠慢,忙跟陳丹站起來招呼。
肖明霞的父母都是唐閘區建設局的幹部,他們雖然反對女兒跟趙東的婚事,但女兒死活都跟趙東在那裡,也不好在外人面前說什麼。
肖建只是冷淡地點點頭:“原來是趙東的同學啊,你個死丫頭,說句實話我們還能打死你啊!”
肖建瞥了沈淮一眼,看他身上深色的工作服,年輕人長得很精神,身邊的女孩子也叫人眼前一亮,但不管怎麼說,只是個工人,心裡很厭煩的想:趙東怎麼越活越沒出息,怎麼盡跟下面的工人混在一起。
肖建沒有跟沈淮握手的意思,看過他穿的工作服,甚至都沒有正眼瞅着他的臉,視線掃過去,身子也跟着側過來,直接跟趙東說道:“區裡的領導請客吃飯,就在二樓,有人看到像是你們。我們出來一看,果然還真是你們偷偷摸摸地來南園吃飯。區裡還有建設局的領導在二樓,你跟明霞上去跟大家敬個酒。”
肖建對趙東這個準女婿打心底不滿意,但女兒已經給這渾球騙上牀,女兒甚至還光明正大的把避孕套放手袋裡,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認下來。
沈淮手伸出去半天,見肖建都轉過身去,只能尷尬地笑着收回手來。
肖明霞見父親這麼勢利讓沈淮如此難堪,心裡十分不滿,又十分難過,說道:“爸。”趙東也是一臉難堪,明霞他爸已經把利勢的臉色擺出來了,說道,“伯父,伯母,這是我們廠的。”
“我知道,跟同事吃個飯沒什麼,也沒必要非說是同學什麼的。”肖建打了哈哈,打心底就不想正眼再瞅沈淮一眼。
沈淮笑了笑,他是不想叫趙東、肖明霞難堪,拍着趙東肩膀,說道:“你們上去敬酒吧,我跟陳丹在大廳裡繼續聊着,這菜上來還要等一會兒。”
看着明霞她爸媽都走開了,趙東跟肖明霞十分難堪,沈淮揮了揮手,笑道:“明霞她爸媽願意介紹你給區裡的領導認識,說明還是接受你這個毛腳女婿的,上去吧,猶豫個啥?”
把趙東、肖明霞趕上樓去,沈淮問陳丹:“我臉上的笑有沒有僵掉?”
陳丹樂不可吱地笑道:“叫你換身衣服,偏叫趙東跟明霞夾在當中難做人。”忍不住在他臉上掐了掐,說道,“還好,笑容沒能完全走形。”說罷又忍不住要大笑。
雖說沈淮官威十足時,陳丹能感到更多的安全感,但看到他願意爲別人委屈自己,更覺得親近,也忍不住在他面前流露出小兒女態來,彷彿親密無間的情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