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沒有理會祁建成伸過來的手,眼睛瞅着他打量。祁建成也就四十出頭的樣子,穿一身藏青色的呢子風衣,皮鞋擦得鐙亮,身材高大,闊臉濃眉,長相也算儀表堂堂,只是他乍見唐寶成就起心擠兌,眉揚目張、神情輕浮之際又乍聞沈淮的身份,乍變驚惶,當真有說不出的滑稽。
不遠處還站着幾個人往這邊看,想來祁建成他們這時候將車子停到東方廣場樓下,也應該是要到附近找地吃飯。
沈淮沉下臉,呵斥道:“你說我提拔的人,都只會拍馬溜鬚的本事,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祁建成臉僵在那裡,他哪裡會想到新上任的工委副書記沈淮竟然會親自開車,載唐寶成、姚遠他們出來吃飯,他剛纔乍看到唐寶成,就忍不住湊過來出言擠兌,真細想下來,這話落到沈淮耳朵,也確實不好聽。
他說唐寶成靠着拍馬溜鬚上位,但提拔唐寶成的沈淮,又成了什麼人?
雖然國企工委,對所屬系統單位的控制力不強,但沈淮作爲工委副書記,呵斥他兩句,祁建成作了心裡暗歎晦氣,沒想到今天會這麼倒黴,竟然直接踢到鐵板,但也只能生生的受着。
祁建成過了好了一會兒,纔在沈淮的呵斥之下緩過勁來,臉上強擠出笑容來,陪着小心的替自己辯解,說道:“沈書記,您誤會我了,我這跟老唐開玩笑呢!”
“國資辦成立之後,是我推薦唐寶成負責企業處的工作,原野集團的工作,也要先向唐寶成彙報,有你這樣開玩笑地?”沈淮眼睛盯着祁建成,並無意就這麼放過他。
祁建成臉再次僵在那次,難以置信地看了唐寶成一眼,之前消息都說唐寶成很得新來的副書記器重,這次多半能撈到一個副處職實缺,卻是怎麼也沒有想到唐寶成會在國資辦成立之後負責企業處的工作。
雖然祁建成也是行政正處級,但國資辦成立之後,企業處將負責所有省屬企業改制、規劃、預決算、審覈、審計等重要監管工作,嚴格說來,即使是原野集團的黨組書記、總經理,在唐寶成跟前都要討好一番,又豈容祁建成拿着這種輕佻語氣借開玩笑擠兌?
話被沈淮堵死,祁建成臉上掛着的笑比哭還難看,但在赫赫有名的沈蠻子跟前,他又不敢拂袖離去,只能訕着臉任沈淮訓斥。
然而內心震驚的也不僅祁建成一人,文蘭坐上車後,大家都沒有談及推選名單的事情,她自然還不知道她家老唐跟姚遠被沈淮推薦將在國資辦成立之後負責企業處及產權處的工作,這時候纔想明白剛上車時,姚遠說該是她家老唐請客到底是什麼意思。
文蘭乍知此事,又喜又憂。
喜的是,她家老唐終於能走出這幾年的低谷,在事業能有新的輝煌發展。
雖然她跟唐寶成結合才一年多時間,但作爲高中同學,她對唐寶成的人生軌跡知之甚詳,也知道他爲家庭跟小孩的緣故,放棄儀電集團的職務,調回到國企工委只是做一名普通幹部,這幾年來受了多少奚落,最後也沒有能保住家庭。
甚至她跟唐寶成走到一起,絕大多數人也不看好。她家裡人甚至也都反對她們走到一起,都說她是電臺名主持人,如今也算交廣集團的中層管理人員,唐寶成配不上她。
這麼一來,唐寶成這幾年來所受的委屈自然也就一掃而空,揚眉吐氣,也有反揮他所長的人生舞臺。
只是文蘭心裡也有憂慮,她熟知老唐重情義的性格,就怕這下子老唐會將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賣給沈淮。
見祁建成擺出一副任打任罵的二皮臉,沈淮繼續呵斥他也沒有意思,只會顯得他待下太苛刻,眼睛瞅着站在稍遠處的數人,繃緊的臉色稍緩,問祁建成:“他們都是誰?”
“浦成集團及北方汽車工業公司的客人,”祁建成窺着沈淮的臉色稍霽,小翼彙報道,“今天他們到集團考察合作項目,事情剛談完,主要是北汽的客人說到市裡來走走,我就陪着他們過來吃頓飯……”
原野集團跟北方汽車工業公司談項目合作的事情,沈淮是早就清楚的,而且他此前就打算叫停此事,但不知道浦成集團怎麼又插了一腿進來?
沈淮眉目微微蹙起,沒想到情況比他想象的還要複雜一些。
“今天也是趕得巧,沈書記您要不要跟浦成、北汽的客人說兩句話?”祁建成窺着沈淮的臉色問道。
沈淮往那邊看了一眼,沒有面孔熟悉的人,搖頭說道:“我不打擾你們聚餐了,你去忙吧。”
祁建成只當沈淮對浦成集團的客人還有些忌憚,也不再說撮合一起吃飯的事情。
沈淮揮手將祁建成打發走,回頭又跟唐寶成說道:“趕在年底離放假還有幾天時間,原野集團那邊我也要下去走一趟;你將時間安排一下。”
原野汽車工業公司,九六年改制成集團之後,經營並沒有什麼起眼,業績下滑後連續虧損了好幾年,不管是原野集團內部,還是省裡,都傾向跟國內其他汽車集團進行重組,實際上是屬於打算放棄掉的資產。
而且原野汽車工業集團的總資產規模也有限,遠不能跟省國投、淮海融投、省電、東江電力、淮煤、省鋼等大型企業相比,故而唐寶成擬重點國企名單時,就沒有將原野汽車工業集團放在其中,這也導致祁建成即使看到沈淮的臉,也沒有將他認出來。
唐寶成當然也不會認爲沈淮爲了替他出這口氣從此就盯上原野集團,心裡想這或許只是沈淮盯上原野集團的一個契機而已。
“還有,你瞭解一下,原野集團跟北汽談合作項目,浦成集團參與進來做什麼?”沈淮又吩咐道。
國企工委作爲原野集團的直管部門,原野集團跟浦成集團、北汽談什麼合作項目,自然有權力過問。而且理論上來講,原野集團跟外部企業合作的重大項目,國企工委沒有審批權,但還是有指導權的。
當然了,就算國資辦成立之後,國企工委手裡掌握系統單位重大合作及改制重組項目的審批權,也不意味着對系統單位的控制力真的就有多強。
而浦成集團作爲徐城最大的民營上市企業,誰都知道浦成集團的老總趙沫石與徐沛是莫逆之交,要是浦成參與的合作項目,得到徐沛省長的首肯,國企工委以及即將成立的國資辦又能有多少話語權?
更何況國企工委以及即將成立的國資辦,也不是沈淮的一言堂;蔣益彬纔是即將成立的國資辦的主任跟黨組書記。
沈淮也沒有想到,事情要比他最先所設想的要複雜棘手。
唐寶成點點頭,表示將這事記在心裡,也不胡亂揣測沈淮到底有什麼目的。
這時候徐建也開車載着顧春來、甘勇過來進地下停車場,他們與祁建成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出停車場,到附近找用餐的地方。
趙沫石忙完手裡頭的工作,有時間就讓秘書打電話詢問與原野汽車、北汽合作項目的談判進展。
得知項目負責人跟原野集團副總祁建成已經陪同北汽的談判代表坐車到市裡,雖然浦成集團旗下有四星級酒店,趙沫石尊重客人的意願,讓秘書隨他坐車趕到東方廣場,與北汽的談判代表見面,以便日後能跟北汽有合作機會。
北方汽車工業集團的談判還算淡定,他們純粹是過來談項目合作,不會過多的插足淮海官場上的事情,趙沫石跟淮海省長徐沛關係再密切,也只是一個民營企業家,不需要他們貼上去巴結討好;而祁建成就有些受寵若驚了,心想到要是能借趙沫石,跟徐沛省長搭上關係,何需要剛纔給沈蠻子當成孫子訓也不敢還以臉色?
當然了,趙沫石親臨的榮耀,也沒有將剛纔在停車場所受的屈辱感完全削除。
趙沫石倒是也看到祁建成有着心不在焉的樣子,側頭低聲問他派去參與合作項目談判的代表郭庭:“祁總今天這是怎麼了,他今天心情有些低落啊?”
“剛纔我們在停車場,遇到國企工委的沈副書記,祁總無意間有些冒犯,給沈書記逮到訓了好幾句。”
“哦……”趙沫石點點頭,表示知道這事,也不出聲安慰祁建成。
說到底祁建成是個無足輕重的角色,要是祁建成真有什麼冒犯沈淮的地方,他不會給祁建成什麼錯覺,以爲能將浦成集團拖進他跟沈淮不對付的旋渦裡去。
郭庭見趙沫石並無特別的警覺,低聲說道:“聽說沈副書記到國企工委兩個月主要工作就是下企業調研,還沒有其他什麼動作。”
聽郭庭這麼提醒,趙沫石心頭一悸。
沈淮到國企工委以及將要成立的國資辦擔任副職,趙沫石也不認爲他會是一個能按捺住性子、不爭不鬥的人。
新官上任三把火,沈淮到國企工委上任兩個月,第一把火還沒有燒出來,但不意味着沈淮真就不會有什麼動作。
無論是沈淮燒火,還是槍打出頭鳥立威,都跟他趙沫石沒有太大的關係,倘若沈淮燒的第一把火,選擇原野汽車工業集團呢?
想到這裡,趙沫石背脊上的汗毛都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