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那日福運茶樓裡步蒼雪因爲鮮血刺激而發狂的事就由不得秦菁不妨,是以步蒼雪還不及進門就被旋舞強行阻攔,勸着去了最左邊的一座院子迴避。
秦菁一路疾步進了院子,院內圍觀的僧侶們紛紛避讓,彼時已經有人進得屋內通稟,待到秦菁行至正屋前面普濟寺的方丈玄濟大師已經自屋內應了出來。
玄濟大師年過古稀,是一位得道高僧,平時深居簡出專心禮佛,近年這寺中事物實則都已經交代給了他的首席大弟子了空代管,此時他會出現在這裡,可見事情的嚴重性。
“阿彌陀佛,公主殿下駕臨敝寺,老衲有失遠迎,還請貴客見諒!”玄濟大師迎下臺階不怒不驚的對着秦菁招呼過。
“方丈大師德高望重,本該是本宮前往拜會纔是,實在不敢煩動大師親往相迎。”秦菁雙手合十與他回禮,這院子裡的血腥味全都出自這正中的屋舍,所以她也無心寒暄,直接擡腳就往裡走:“本宮聽聞皇姐昨日入貴寺進香身體偶感不適就歇在了這裡,這裡到底出了什麼事?”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玄濟方丈沉聲一嘆,語氣裡多有被免職以,快步引着秦菁往裡走,“事出突然,老衲一時也說不清楚,公主還是隨進去親自看過再說吧!”
“有勞方丈大師!”秦菁頷首,遂不再多言跟着他舉步進了那屋子,進門已經看到地面正中仰面朝天躺着的一個人。
那人穿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胸前中劍從肺部貫穿,血流了一地,彼時他臉上蒙面黑巾已經被扯了下來,目測該是個三十多歲的壯年男子,雙目圓瞪嘴角滲血,明顯是個死不瞑目的架勢。
蘇雨嚇得白了臉,費了極大的力氣壓抑情緒才勉強自己沒有掉頭跑掉,她怯怯的上前半所在秦菁身後小心翼翼的拽了拽她的袖子道,“公主,是死人!”
秦菁無暇理會她,目光落在那屍體右手緊握的一把長劍上,心裡就越發的沒底——
這應該是個高手,他的死不可能是出自秦薇之手,那麼秦薇呢?
秦菁眉峰一斂,匆匆四顧之下迫不及待的就擡腳往右側的後室走去,馬上有守在那裡的小沙彌替她掀開門簾,秦菁只往門口一站就被屋子裡濃烈的血腥味刺激的幾欲作嘔。
那後室相當於一間簡單的臥房,雖然佈置簡陋,但土炕桌凳也都一應俱全,彼時入目卻是另外三具黑衣人的屍首,他們每個人身上都至少有一處致命傷,更有一人的左臂被人齊肘生生剁掉,那半截斷臂不偏不倚堪堪好就落在門口秦菁的腳邊處。
蘇雨再也人受不住,驚叫一聲,立時已經扭頭捂着嘴衝到了院子裡。
秦菁低頭看見腳邊的那半截斷手也只覺得頭皮發麻,她用力的閉了下眼強忍了一陣方纔勉強自己鎮定了情緒匆匆將這屋子打量一番——
矮炕中間的方桌上擺着秦薇的琴,她的人卻不知所蹤。
秦菁心中狐疑,深吸一口氣回頭去看玄濟。“我皇姐昨夜是宿在這裡的?她人呢?”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也許是參詳佛法讓他對生老病死都看淡了許多,玄濟臉上除了大慈大悲的悲憫情緒倒也見不得多少驚懼情緒,只是嘆息着唸了句佛偈回道:“昨夜小徒的確是安排了長寧公主殿下在此間歇息,她的婢女說她身體不適早早便歇下了,可是後半夜的時候巡夜路過此處門外的弟子聽聞這院裡傳出打鬥聲。因爲是女眷的宿處他也不敢硬闖,待到了空帶了武僧趕過來時早已人去房空,除了被迷藥迷暈在院外的幾位女官,也就只剩下這幾具黑衣人的身體了,至於長寧公主殿下——卻是不知所蹤了!”
“什麼叫不知所蹤?皇姐到底是自己出了門還是被人劫持?你這普濟寺數百僧侶行走其間,難道都沒有一個人一雙眼睛看到嗎?”這普濟寺是大秦太祖皇帝御筆親封的皇家寺院,規模龐大,在規制管理上頭也是十分嚴格,秦薇堂堂一個皇室公主,怎麼會在此間無緣無故的失蹤?這簡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玄濟方丈嘆息着搖頭:“老衲也是覺得此事匪夷所思,自那巡夜的弟子回去報信到了空帶人趕來,前後不過一盞茶的功夫,誰都沒有發現什麼,可這人就是憑空消失不見了!”
“這不可能!”秦菁不可思議的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道,“皇姐失蹤非同小可,你們普濟寺中人多眼雜,爲了避人耳目或許他們也走不了多遠,請方丈大師代爲吩咐下去,儘量調動你寺中僧侶幫着在這附近找一找吧!”
“這個請公主殿下放心,您來老衲已經吩咐下去了,只要一有消息馬上就會有人回來傳訊。”玄濟道。
秦菁頷首,剛要對他道謝,恰好姚女官聞訊跌跌撞撞的自院外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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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我家公主呢?”見到正屋當中橫死的黑衣人她先是嚇了一跳,再魂不守舍的繞過秦菁身邊,待趴在門邊往裡一看就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秦菁的耐性用盡,揮揮手自那屋裡退出來徑自往院子裡走去,隨口吩咐道:“把她弄醒帶着出來,還有昨夜在這院子裡值夜的女官呢?人都在那裡?”
秦菁說着已經一腳跨出門檻,門口候着的正是普濟寺的主事了空,他便接口回道:“回稟公主殿下,那四位女施主也都已經轉醒,小僧就將他們安置在了旁邊的院子裡暫作休息!”
“有勞師父帶路,本宮要問她們幾句話!”
秦菁身份尊貴,爲了避嫌方纔那些在門口好事圍觀的小僧們已經被了空遣散,此時這院子裡就剩下幾個管事的大和尚垂手而立。
秦菁腳下不停快步下了臺階就徑直出了院子,了空健步如飛急忙跟出來指向右側緊挨着的一道院門道:“殿下走這邊!”
秦菁一聲不吭由他帶着進了那院子,這座院子的構造與方纔旁邊的那座都大同小異,秦菁剛一進了院門,魂不守舍等在正屋裡頭的死命女官已經戰戰兢兢的迎上來屈膝跪在了她的面前泣不成聲的告饒:“奴婢給長公主請安,奴婢有罪,請公主殿下開恩!”
“全都住嘴!哭什麼!”秦菁不耐煩的冷喝一聲,她隨行的侍衛搬了一把太師椅擺在院中,秦菁就勢往那寬厚的椅背裡一靠,隨手指着當中一個穿藍色比甲的女官道:“你說,昨兒個夜裡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那女官被點了名,頓時就嚇得渾身發抖,她顫顫的拿眼角的餘光去小心的觀察秦菁的臉色,最終情急之下還是忍不住哇的一聲又哭了出來,磕着頭大聲的告饒:“殿下饒命,奴婢實在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啊!因爲是在外頭,奴婢們都很謹慎的守着不敢閤眼,可是不知道怎麼回事,到了四更天的時候就突然睡死過去了,等到再醒過來——”
她話到這裡秦菁已是明白,這幾個丫頭多半是中了迷香了,現在看來來人的目標就是秦薇了,可是——
秦薇本身不過一個受侮辱雞之力的女子,屋裡那些黑衣人的屍首又是怎麼回事?而且秦薇現在去了哪裡?是和樊澤一樣被人擄劫了還是自己趁亂逃走了?
許多個疑問一齊涌上心頭,秦菁的目光不覺就帶了三分凜冽,猛地擡頭看向那邊剛剛被人用冷帕子敷醒、尚且渾渾噩噩找不着北的姚女官。
旋舞見狀馬上明白過來,徑自上前一步對了空道:“再過一個時辰陛下和衆位大人就要進寺了,求雨乃是關係社稷民生的大事,昨夜之事暫且不宜聲張。這幾位姐姐受了驚嚇,還請大師先將她們安置下稍作休息吧!”
“貧僧明白,請公主殿下放心!”了空對着秦菁恭敬一禮,然後就本分的帶着那四名女官去了別的地方安頓。
目送那一行人離開,秦菁神色冷然的衝着旋舞略一擡下巴旋舞便馬上明白了她的用意,兩步走到姚女官身後毫無徵兆的一腳踹在她的膝蓋上。
“啊——”姚女官防備不及,身子一歪就摔在地上,也這纔回過神來擡頭去看秦菁。
“姚女官,事到如今,你就不準備說點什麼嗎?”秦菁冷眼看她,右手的食指不徐不緩的慢慢敲在座椅的扶手上,全身上下都隱隱透露出一股森冷的殺氣來。
姚女官半坐在地上,目光凌亂的四下漂移,半晌之後才瑟縮着一抖激動道:“長公主,您救救我們公主吧,她被人抓走了,得趕緊的找到她,一定要在皇上他們進寺之前找到她啊!”
一個女子無緣無故的被人擄走半宿,這要是被有心人士一旦選染着散播出去,其中指不定的就要傳出多少流言蜚語。
“哦,那姚女官覺得皇姐是被什麼人帶走了?”姚女官的暗示秦菁不會不懂,只是此刻她卻故意的不爲所動,只是似笑非笑目不轉睛的看着姚女官。
“奴婢也不知道,請長公主您好人做到底,讓人幫着找找吧!”姚女官被她看的心虛,但是爲了最後搏一把,她卻還是用了所有的力氣死咬着牙關努力的保持姿態和秦菁對視。
之前她試圖將秦菁引上山來的意圖已經暴露的十分明顯,此刻秦菁看着她這一副堅貞不屈的模樣反倒覺得索然無味,其實嚴刑逼供她不是不會,只是對於這些無關緊要的人從來都懶得動手罷了。
雙方對峙半晌,秦菁終於還是妥協抖了抖裙襬自椅子上站起來,意味不明的嘆了口氣道:“皇姐生死未卜,本宮坐在這裡也不能安心,旋舞,走,我們也跟着出去在這附近找一找吧!”
因爲她的態度轉化的太快,姚女官雖然如願心下還是不由的一陣緊張,脊背瞬間繃直,目光中帶了十二分防備的死死盯着她不撒眼。
秦菁往外走了兩步方纔回頭,雲淡風輕的微微一笑道:“姚女官,早前三月圍獵的時候你揹着皇姐偷偷來找本宮,那時候所說的話自己還記得吧?”
當初秦薇走投無路,她就大着膽子去求了秦菁,當時說是願意用自己的性命換了秦薇的平安無事,後來秦菁雖是幫了秦薇一把,但是對她可以的誆騙卻是網開一面不了了之。
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了姚女官倒沒有想到她會提起這茬兒,心驚之餘滿臉都是困惑的小聲道:“奴婢——記得!”
“記得就好!”秦菁滿意點頭,眉目間的神態倒是平和不少,她微微往一側偏了偏腦袋像是在回憶什麼,然後脣角的笑意就緩緩的流動開來道:“上一次你是揹着皇姐去求的本宮,這一次定然就不是了!你對皇姐衷心一片,本宮一直都是贊成的,今日你護住心切再來求我,我一樣會允了你,這便帶人出去尋了皇姐回來讓你安心。可是你也該明白,有些事,可一不可二,當年你承諾本宮的代價一直還沒有兌現,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她從來就不是個以德報怨的人,當時會助秦薇一臂之力只是將她視作親人對待,她對姚女官的寬厚也不過是看在秦薇的顏面上,而如今——
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既然秦薇不肯領她的情,她也就沒有必要再對她們主僕寬厚下去。
秦菁的話表述的很明白,其實從她折道晉天都府上時姚女官心裡就開始犯了嘀咕,此時此刻才終於不得不去面對這一事實——
自己的意圖一早就被對方洞悉了!
她下意識的想要辯駁此事和秦薇無關,可的話到嘴邊又觸及秦菁臉上淡雅素淨的笑容時,那些話突然就變得很無力,她知道秦菁不會信了,縱使她解釋的太多也都於事無補。
姚女官呆若木雞,死咬着脣跌坐在那裡良久忘了反應,旋舞揮揮手示意門口的兩個侍衛將她看好就快步跟着秦菁一同出了院子。
秦菁命人備了馬,帶着剩下的侍衛分散往普濟寺的後山裡尋找,冥冥之中她就是有一種直覺,秦薇應該就在這附近。
若不是遇到大的盛典,普濟寺這裡秦菁平日裡是很少來的,是以對這一帶的地形也不是很熟悉,旋舞一直緊隨她左右不敢放鬆,主僕兩人漫無目的的在半山腰的樹林裡轉了好一會兒,旋舞突然警惕的打馬越過秦菁擋在她面前。
“怎麼了?”秦菁狐疑,也跟着戒備起來。
旋舞擰眉,伸長了脖子往前面的黃草叢中看了看道:“那裡好像有個人!”說罷便是身姿輕靈的自馬背上躍下,腳下輕快的三五個起落已經到了一寸深草滿眼的溝壑裡。
她探身去撥開側臥在那裡的錦衣女子看了眼,臉上神色便更加凝重的飛快折回秦菁身邊,一邊手持凝光刃戒備着四周一邊對秦菁道:“公主,是長寧公主!”
秦薇孤身出現在這裡實在太不尋常,秦菁知道旋舞在擔心什麼,就跟着果斷的滑下馬背,不動聲色的往她身後挪了挪。
旋舞目光敏銳的四下掃視一圈,半晌之後還是大惑不解的回頭去看秦菁。
秦菁四下裡看了看,也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跡象就安撫性的拍了拍她的手背道:“過去看看!”
“嗯!”旋舞點頭,仍是緊張的握着凝光刃隨時戒備的跟在她身後。
秦菁小心翼翼的踏進那草叢裡,彎身試着探出手去推了推秦薇的肩膀,雖然是隔着衣服,但那入手的觸感還是溫和而帶有彈性的。
“皇姐?”秦菁微微鬆了口氣卻不敢掉以輕心,她又去拉她的胳膊,試圖將她的身體扳過來,不曾想手下剛剛握牢她的小臂手腕卻突然被那個看似正在沉睡中的女人反手一把握住。
秦菁警覺的眉頭一挑,下意識的就想把手抽回來,那人卻是借力突然翻身坐起,對上她悲傷甚至涵蓋了荒涼色彩的眸子,秦菁了愣了一瞬,然而就在她失神的瞬間便覺得秦薇似是用了極大的力氣牽引着她的手往前突然往前一送。
鋒芒尖銳的利器刺透層層衣衫最後沒入骨肉當中發出噝噝的響聲,粘稠而滑潤的液體就那麼猝不及防的染滿指尖。
兩個人四目相對,在秦薇苦澀的微笑裡秦菁的眉心一點一點以肉眼可見的幅度慢慢堆疊出一累細小的褶皺來,她手裡是方纔秦薇趁其不備硬塞進去的一根髮簪,眼中神色卻清明冷靜無喜無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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