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楚,帝京,七皇子府。《?☆蛧☆純》
楚臨從外頭匆匆進來,院裡服侍的內監急忙行禮,“八殿下!”
“行了行了都下去!”楚臨揮手打發了所有人直奔裡面的案前,兩手撐着桌子上氣不接下氣道:“七哥,那兩個人我親眼盯着他們出宮去了,誰都沒再回頭,看樣子是真的沒打算找父皇再諫言了。”
“戲做到這裡也就差不多了,父皇日後自然會主動上門去找他們。”楚越兩手撐在胸前坐在案後寬大的太師椅上閉目養神,聞言睜開眼來,淡淡道,“那個葉陽暉,據說當年憑着葉陽皇貴妃的庇廕很得父皇的器重,父皇是什麼脾氣他還不清楚嗎?想來今日之事能做出這麼大的動靜,他們根本就是早有預謀的,每一步都算計在內,父皇——父皇他英明一世,這一次都不得幸免被人算計在內了。”
“是啊,我還從來不見父皇這般失態過。”楚臨贊同的點點頭,想想還是唏噓不已,“這個葉陽國舅的名字我也是之前聽你提過幾次,沒想到還是人物呢!”
“他?”楚越冷聲一笑,眼底掠過一絲譏誚,“葉陽暉算個什麼東西?他不過是葉陽家豢養多年的一條狗,着是腦子靈光些,就憑他?也敢算計到父皇頭上來麼?”
葉陽暉的生母廖氏只是個上不得檯面的戲子,後來被葉陽安偶然看重帶回了府,可是大夫人嫌棄她的出身,覺得這樣的女人進門有辱門楣,就連一個妾侍的身份也沒有給她,只做了通房丫頭的待遇。
廖氏雖然出身低微,心氣兒卻還有些,因爲心裡堵着一口氣,她在武烈侯府的日子過的十分不如意,後來生下葉陽暉連帶着葉陽暉也受了連累,處處被家中其他的公子小姐排擠嘲笑,廖氏終於不堪忍受,慢慢在這種折磨中變得瘋癲,最後在一個雨天過後的傍晚被人發現溺死在後宅的一處廢井裡。
廖氏這樣的不識擡舉分明就是在打武烈侯府的臉面,更是給大夫人留下一個苛待妾侍的惡名,這樣一來就更犯了大夫人的忌諱。
大夫人盛怒之下不僅不準人給她裝殮,更是遷怒下令要將年僅五歲的葉陽暉也一併趕出府去,最後關頭是大小姐葉陽敏站出來阻止了此事,並且公然同大夫人翻了臉強行把葉陽暉留了下來。
自那以後雖然有了葉陽敏的庇護沒人敢再公然欺辱葉陽暉,但是私底下大家都清楚,因爲這事兒葉陽暉同葉陽敏一樣都成了大夫人的眼中釘,背後更是加倍的對他使絆子,將他做葉陽敏身邊的一條哈巴狗來嘲笑。
所以這些前因後果累加起來,葉陽暉其人對葉陽家是決計不會有什麼感情的。
“七哥你的意思是他受人教唆?”楚臨了悟,隨即又有些糊塗,“可今天第一個倒黴的是皇后和太子,他也是葉陽家的人,如此扳倒太子跟皇后,葉陽家一旦敗落他也討不了好,他何苦跟自己過不去?”
“太子在父皇面前雖然是不討喜,但總歸也是父皇的親骨肉,只要他無大錯,這儲君之位十有**還是他的,你以爲他葉陽家是吃飽了撐的嗎?會拿整個家族的前程來開玩笑?”楚越斜睨了楚臨一眼,眼中目光慢慢的帶了幾分深意。
“那葉陽暉此舉——”楚臨揣摩着他的意思,顯然還是一時間並沒有完全把延慶殿裡發生的事情看透。
“沒腦子的東西!”楚越冷哼一哼,終於收了之前懶散的架子,在案前坐直了身子,道,“武烈侯府現在雖然有個葉陽安鎮着無限風光,你卻也不想想當年的那些傳言,他們是怎麼走到今天這一步的?”
“坊間的傳言我是聽過一些,說是武烈侯之所以戰功赫赫並不是他自己有多少謀斷,反而很多的主意都是出自他們家的那位大小姐,七哥也是聽了這樣的話嗎?你該不會是真的信了這些坊間流下的無稽之談吧?”楚臨皺了眉,頗是不以爲然。
“你不信?”楚越不置可否,只是輕聲反問。
“不是我不信,而是一個閨閣之中的女人——”楚臨有些急了,索性繞過案去,蹭到他身邊,“這確實不足以取信的吧!”
“女人怎麼了?別說我沒告誡過你,小瞧女人遲早讓你吃大虧。”楚越瞥他一眼,語氣悠然的慢慢說道,“葉陽家的這位大小姐名噪一時,便是皇祖父也對她留有三分餘地,別人不知道我還不清楚麼?當年就連父皇對她也是存了求娶之心的,只是她那性子卻是半分由不得人,偏是要自己做主許嫁給了淮安首富莫家裡一個常年纏綿病榻的公子,這才便宜了葉陽珊讓她有了今天的地位。”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想到的卻是晚間大殿之上另一張女子清麗的面容。
姓莫的小子自稱是賜婚使大人家中大夫,是隨着那個女人的儀仗一同進的京城入的皇宮,這一切的一切,分明就是那個女人暗中搗鬼。
女人啊女人!有些女人當真是不得小覷的!
如今太子和皇后暫時失勢對他而言是個好事,可是那個女人和姓莫的勾結起來的最終目的到底是什麼?這一點更是發人深省。
楚越這邊正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心事裡,旁邊楚臨卻是一拍腦門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怪不得我以前總聽宮裡的娘娘們說當年的葉陽皇貴妃在入宮前就嫁過人,原來竟是真的嗎?”
楚越被他的一驚一乍鬧騰的有些心煩,不覺皺了眉頭。
不過他今天也是心裡不肅靜,總想找個人說說話緩解一二,於是難得就耐着性子解釋:“也不算吧,不過說來也是她晦氣命不好,莫家公子到底是無福消受這份美人恩,在大婚當日就因爲舊疾復發猝然離世,實際上那門親還算是沒結成的。”
“即使沒有真的進門,她的名聲也會大大的受損。”楚臨嘴巴張的老大,一副吃了蒼蠅的表情,“我聽說父皇冊她爲妃的時候本來想用的都是封后的儀制,甚至是遠在如今鳳寰宮那位正宮娘娘之上的,後來是因爲皇祖母以死相逼才只以皇貴妃之禮待她。這樣看來父皇對她的確是不同一般的。”
“是啊,就是這麼個獨得帝心的妙人兒,怎麼就會突然撒手,不惜瞞天過海的欺了父皇也要離宮而去呢?”楚越長出一口氣,身後宮燈的影子映在他眉心,讓那張俊俏的臉龐怎麼看都透出些冰冷的寒意來。
“現在的問題是她走都走了,今天爲什麼還要再找上門來?”楚臨更是不解,“我始終就是想不明白,葉陽暉和那姓莫的小子今日出現到底是爲什麼?”
案後楚越的目光沉了沉,隱隱之中有透出慣常的陰冷,沉吟着慢慢道:“咱們這位皇后娘娘雷厲風行的手段是出了名的,更見不得別人好,莫家公子突然暴斃怎麼想都跟她離不了關係。”
楚臨不甚解的看着他道:“所以今天葉陽暉所爲就是受了葉陽敏的指使來跟皇后尋仇的?”
楚越沉默片刻,最終卻是神色凝重的搖頭:“我本來也是這樣推斷,可現在看來卻是另有蹊蹺,只怕昨夜的事她也不全是衝着鳳寰宮裡的那人去的。”
“這我就不明白了,今天他們鬧出這樣大的動靜,讓皇后和太子一起栽了,你又不是沒見那些朝臣的臉色——”楚臨漫不經心的撇撇嘴,說着腦中卻是靈光一閃,不可置信道,“如果不只是針對皇后母子,難道他還意在朝堂?”
姓莫的小子一看就是個弱不禁風的模樣,那人——
看上去翩翩君子完全一副天外謫仙的模樣,難不成竟會對西楚的大好河山也帶着興趣嗎?
“怎麼就不能了?”楚越不以爲然的反問,說着已經重新靠在寬大的太師椅裡陽面長出一口氣,目光微冷又帶了絲說不出的詭異光芒冷聲說道:“看來你還是不瞭解父皇,他這一生叱吒風雲幾乎無所不能,你覺得如何能夠忍受自己心儀的女子另嫁他人?”
“你說那莫翟——”楚臨聞言勃然變色,焦躁不安的在原地轉了好幾圈,最後還是不可置信的雙手撐在楚越面前的几案上,眼睛睜的老大:“可——可是這葉陽敏的膽子未免也太大了些吧?她敢公然對父皇挑釁?難道她就不怕——”
“你沒聽說赤腳的不怕穿鞋的嗎?她怕什麼?”楚越冷笑一聲,語帶譏誚,“當年她正飽經喪夫之痛葉陽家卻大張旗鼓喜氣洋洋的嫁女兒謀奪皇后之位,越是性情中人便越是難以承受親人間的這種背叛,只怕她與葉陽家早就生了嫌隙。而如果誠如那姓莫的小子所言,當年她其實並未死於難產,那麼這些年間她音訊全無再不曾在京城露面還不足以說明問題了嗎?所以說,不只是皇后跟太子還與葉陽家,她此時兵行險招只怕是別有居心的。”
“那個姓莫的說她死了,這話——不可信?”楚臨蹙眉問道,卻是篤定的語氣。
“這一點也正是我最擔心的!”楚越略有些煩躁的長出一口氣,緩緩閉目養神,過了一會兒才勉強暗暗平復了心態,道,“吩咐下去,讓人去查,儘快給我準確的消息。”
“那要怎麼個查法?”楚臨道,“既然他們是有備而來,應該也會有防範的。”
“翔陽侯不是同葉陽暉素有往來嗎?估計他這些年很有可能就潛在翔陽境內,我現在還擔心的,顏家可不要也在他們的控制之內。”楚越一籌莫展的捏了捏眉心,“先派一批人去翔陽吧,必須弄清楚那個女人的切實行蹤,然後宮裡那邊讓人盯着就好,既然今天這事兒給翻出來了,父皇必定馬上就會暗中派人去皇陵查驗葉陽氏的陵寢,我們等着聽消息就成。”
“好,我馬上去安排!”楚臨慎重的點點頭,不再耽擱,趁着天還未亮急忙轉身下去吩咐。
聽着他的腳步聲出門,楚越才又重新睜開眼來,脣邊笑意冷凝——
榮安啊榮安,你當真是好手段,來我西楚一趟,居然給了我這麼巨大的一份驚喜!
在這西楚皇室陷入一場空前的危機之時,秦菁一行快馬加鞭,五日之後的清晨已經抵達祈寧境內。
“皇姐!”秦宣一騎快馬親自帶人從城內迎上來。
十餘歲朗朗少年,相較於兩年前宮中那個總是笑意綿綿的孩子,於眉宇間已然多出一份從容自在的凜然之氣。
“宣兒!”秦菁打馬迎上去,姐弟倆各自端坐馬上用力的握住彼此的指尖。
“現在不是閒話家常的時候,有什麼事都等回頭說。”白奕打馬上前,低聲勸道,“雖然西楚那邊有蕭羽周旋,但是保不準就會有人鑽空子,現在事不宜遲,我們馬上重新調整一下計劃,必須儘快趕回雲都,省的遲則生變。”
自她走後,第二天蕭羽就對外謊稱榮安公和主偶感風寒生了重病臥牀,謝絕了一切的邀宴訪客。
而西楚方面本身也就被他們自己的家務事絆住腳,橫豎現在太子和皇后失勢,顧及不上,對她的事就沒有太過深究。
白奕的話正在情理之中,紙包不住火,她這邊必須要早一日安定下來才能確保身陷在西楚爲她墊後的蕭羽的安全。
“嗯!”秦菁和秦宣對望一眼,然後就不再遲疑,一行人策馬駛入內城。
秦菁等人在祈寧並沒有久留,只就重新校對了一遍所有計劃的佈局就立即啓程趕往雲都。
秦菁不知道白奕對他三哥到底透了多少底,總之白奇對他的一切舉動都未曾干涉,很配合的將提前幾日就以督促操練爲名撤入城中的十萬人交給了他。
回去的路上秦菁和白奕並未同路,秦菁先行一步,帶着白奕給她安排的人手快馬加鞭先行回京,白奕則是帶着那十萬人繞道秘密回京。
樑明嶽方面,魏國公終究還是沒敢冒險應承下秦菁的請求,好在有樑明嶽內應,也順利的運作起來。
前段時間已經讓秦宣手下運作,從四海錢莊撥了不少銀錢下來,給他製備軍資額外擴建
了一支十幾萬人的隊伍,並且用這些新兵自魏國公營中替換出來二十萬有實戰經驗的兵士,謊稱雲都周遭的綠林匪兵似有異動,讓他置換出一批有有經驗的老兵秘密回京,以備不時之需。
要組建一支十數萬人的新兵隊伍,無論是從糧草還是裝備上的花銷都絕非一般人能承擔的起的,除了朝廷撥銀,誰都不可能做到。
不過魏國公此人素來謹慎,還是遞了緊急文書以稟報爲名向景帝求證,只是萬沒有想到的是信纔出營就被自己的不肖孫兒樑家四少爺派人還按下了。
樑明嶽大軍迂迴於各處山路,神不知鬼不覺的迫近雲都,幾乎是和快馬加鞭趕回去的秦菁同時抵達,在離京城三十里外的一處深山潛伏下來。
白奕的人稍慢,是兩日之後趕到。
雲都北方過去就是江北大營,是沒有退路可言的,樑明嶽手下二十萬人平分兩隊,再加上白奕手中十萬,分東南西三方面將雲都外圍困死,準備在最後關頭做出夾擊的打算。
九月十七,藍月仙壽辰。
秦菁坐鎮軍中與白奕和樑明嶽兩人又好生部署了一番,白奕一改往日裡的懶散之氣,眉宇之間的神情竟比秦菁還要凝重幾分。
倒是樑明嶽,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半靠在墊着名貴皮毛的軟榻上侃侃而談,“不得不說,那位姝貴妃也算是個人才,短短几個月就把宮裡搞的雞飛狗跳不說,居然還網絡到這麼多人來。”
“說到底真正靠的還是左相一黨在朝中周旋多年而積攢起來的人脈和號召力。”秦菁道,擡手往地圖上連點了幾處進京的要道,“還是像我們之前所說,把所有的道路都先給他們讓開,等他們的人先都進去,然後從後面包抄。”
司徒南和藍月仙想要起事,單憑宮中那五萬禁軍還遠遠不夠,但是整個大秦的大股兵力全部控制在樑、何兩家以及西北祈寧那裡,魯國公何家是景帝的人,他們動不得;魏國公府兩家又是個瞻前顧後的死硬派,根本說不動,祈寧那裡原先是蕭羽,現在是白奇,也都不是他們能夠動的了的,所以最後的辦法便是另闢蹊徑從民間散落的小股隊伍中發跡積蓄力量。
司徒南在朝中的聲望雖然不及白穆林,但是黨派對立已久,手下錯綜複雜的利害關係網裡網住了不少人,秦菁原也想到了他會用這個方法招兵買馬,卻沒料到他這振臂一呼,居然就牢牢握了二十萬兵權在手,幾乎整個河南道沿途六省的官員都給他提供了大方便。
如果在拖住江北大營救援隊的情況下,這二十萬人加上宮裡裡應外合的大批禁衛軍,火速攻陷雲都而成其事完全不在話下,想來——
司徒南這也是蓄謀已久而在此一朝蓄勢待發了。
當初藍月仙因爲被秦菁揭了底牌而受驚,未免夜長夢多,其實這個計劃早在九九重陽的宮宴上他們就曾想過要實施,只是莫名其妙後方供給出了問題,讓大軍糧草一時供應不上而延誤了時機。
如今西楚宮裡那件事的風聲應該也傳過來了,藍月仙必定一天也不能再等,而今日文武百官進宮爲她賀壽便是個再好不過的時機。
同樣,對秦菁而言,要名正言順的拿下他們,這更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入暮時分,皇宮西華門外車水馬龍,各家車馬雲集,貴婦小姐們個個盛裝出席,微風過處,吹起一片千纏萬繞的脂粉香氣。
剛到宮門外的命婦們紛紛駐足寒暄,右丞相府的馬車無聲而至,車門打開,一身杏色長衫,蟒袍玉帶的翩翩公子動作利落的自馬車內下來。
朗眉星目,氣宇絕佳,細緻絕美的脣線尾端揚起一抹笑意溫軟,更將他微笑之間那燦若星子般奪目的雙眸襯得愈發晶瑩,而更確乎是帶了點邪魅不羈的笑意。
白家的這位四公子,人生的俊俏是盡人皆知的,但是這個人太過頑虐不羈,一不上朝堂,二沒有官職,京中但凡達官顯貴之家除了重視門第以外更在意官場上的前程,多都只拿他作爲紈絝來看,平時並不怎麼在意,而今日這般品貌風度的白奕卻是世人前所未見的——
翩翩公子,雅緻而高貴,那般清華絕麗的眉眼,緩緩一笑,便是一片的抽氣聲。
“這——是白丞相家的四公子?”有人還帶些大夢未醒的朦朧語態低低的呢喃一聲。
左翔也是剛到,着是他與白奕相交莫逆,也有些詫異,急忙跟身邊左夫人知會一聲走過去。
白奕下車以後卻未看任何人,在那片不合時宜的抽氣聲中,脣邊笑意猶自從容的轉身遞了一隻手回那馬車上。
門口的幾位命婦因爲車裡坐着的是於氏,忙不迭就準備迎上去打招呼,但是下一刻所有人的腳步卻都怔在原地。
一隻素白如玉的纖纖玉手自車內遞出來,搭在白奕掌中,然後一個低眉順眼的小丫頭扶着一陌生女子的另一隻手臂自那車內探頭出來。
首先入目的是鬢髮遮掩之下的半張臉孔,膚如凝脂白的近乎通透,峨眉斜飛,眉眼清麗,小巧的鼻、閃着米色光澤的一抹芳脣。
她沒有看任何人,只是目光含笑落在白奕臉上,白奕握了她的手,本來是要攜她下車,卻不想突然神來之筆,用力一拽,一個旋身就那在衆目睽睽之下把人從車上抱了下來——
這舉止,倒是讓人把那個放蕩不羈的白家四公子和眼前這人對上號了。
那女子亦是一身杏色衣裙,裙裾翩飛,於初降的夜幕中灑下大片溫潤的柔光,被他一攜落地,俏生生的站在他身旁,纖柔素手自然而然的落在他的臂彎裡,面色笑容淡淡,卻是坦蕩無謂,沒有半分立於衆人目光之中的侷促和羞怯。
只就眼前這兩人的穿着和舉止,再看不出這女子身份的便是傻子。
白家一直沒有傳出過有關給白奕議親的消息,這個女子從何而來?
所有人都面面相覷,不乏有人還沉浸在對白奕第一眼入目之時驚鴻一瞥的羞澀中,生生的被眼前這一對璧人晃得眼眶發酸,目光各異的紛紛投射到那女子身上細細打量。
在這京中,但凡身世好些的閨秀都經常出入各種宴會的場合,少不得要有交集來往,但是目光巡視一圈卻愣是沒人猜透那女子的來頭。
只是莫名其妙,所有人的心中都盤旋着一點疑惑——
在這陌生女子精心妝點過後的容顏後背,那五官竟像是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其實也不怪她們眼拙,宮中宴會他們都有幸瞻仰到長公主儀容,不過但凡正式點的場合,皇家公主的席位都是設在暖閣之內,而且每個人都盛裝出席,少不得點綴裝飾,而真要說到實質性的接觸,秦菁與這些命婦之間其實也無多少關聯。
當然,他們更是萬想不到此時應該遠在西楚帝京的榮安長公主會站在名不見經傳的白家四公子身邊,這般言笑晏晏光明磊落的出席姝貴妃的壽宴。
左翔也被秦菁的突然出現驚了一跳,不過有了上次行宮護衛一事,即使秦菁今日特意改了妝容他也夠他勉強辨認。
“白四——”左翔定了定神,他的反應也是極快,明知道秦菁不該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雲都,所以並不點破,馬上掛了絲笑容道,“這位是——”
他不知道這兩個人在一起是要做什麼,但就目前這情況來看,今晚說是沒事發生都沒人信了。
“阿翔,來,見見你未來的嫂子,我的新夫人!”白奕熱絡的攬了左翔的肩,就勢不動神色的於他耳邊遞了句話。
左翔的臉色仍是不太自然,卻不是因爲白奕跟他說的悄悄話,而是眼前秦菁這個突如其來的身份讓他吃不消,僵硬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對着秦菁笑道,“見過嫂夫人。”
“左參將!”秦菁頷首,面色如常,卻是於白奕一般坦然的接受了這個新身份。
白家從來就沒有類似的消息放出來,莫說議親下聘之類的事,就連喜事都沒有光明正大的辦過,這白四公子哪裡冒出這麼一位新夫人來?
左翔心裡總歸是一時繞不過這個彎子來,彆彆扭扭的又和兩人寒暄了幾句就各自進了宮門,而與此同時,白家四公子攜新人入宮的消息也在一衆好嚼舌頭的名門閨秀中間迅速傳開。
秦菁挽了白奕的手隨着前面引路的小太監不緊不慢的往前走,沿路不斷迎接着來自四面八方那些犀利如刀的的目光,微微苦笑,“果然還是人靠衣裝,今日白四少爺你這一般裝裹之下真是人緣暴漲,卻不知道會有多少名門閨秀要悔不當初了。”
白奕偏過頭去看她映在淺淡宮燈下面的明豔臉龐,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挑眉輕笑,“只怕用不得兩個時辰,又該暗自慶幸了。”
今夜一場大宴之後,整個秦氏後宮必將翻雲覆雨,無論是成功成仁,他們都將立於萬人的屍骨之上,到時候還能這般肆無忌憚打量他們的——
只怕整個朝中也未必能剩下幾個人。
秦菁抿脣而笑,不再接他的話。
白奕等了片刻,忽而眸光一閃稍稍偏頭過來,低聲道,“夫人,看到爲夫被人這般肆無忌憚的打量,你就一點表示也沒有嗎?”
不過是句隨意的玩笑話,秦菁心裡卻是因爲他這信口拈來的“夫人”二字逗的啞然失笑,仰起頭來就着他傾側過來的臉頰道,“夫君大人的定力妾身很放心,只要不是你盯着別人肆無忌憚的打量就好。”
誠然,白奕是沒想到她竟會順着自己的調侃之言突然來了這麼一句,心跳突然一滯,連帶着臉上表情都跟着僵硬了好一會,耳後瞬間閃過一抹可疑的紅暈來。
那感覺像是突然被溼潤的溫泉水漫過心房,飄灑出一室氤氳的水霧瀰漫,亂了心,丟了魂。
短暫的失神之後,白奕眼角眉梢的笑意就張揚的更加嫵媚,有些得意忘形的一擡手壓住她纖柔細軟的腰肢。
雖然兩人假借了夫妻之名,但在這後宮之中行走這樣的舉止也大有不妥。
“你做什麼?”秦菁皺眉,急忙去拍他的手。
“別嚷,弄出動靜就真要引人注意了。”白奕循循善誘的低聲道。
秦菁心下想着這傢伙是越發的有恃無恐了,手下動作還是略一停滯放棄了掙扎。
就在這一瞬間的鬆懈,白奕目光已經四下飛快一瞥,見到前面引路的小太監心無旁騖的款款前行,眸光流轉之下忽而手上發力將手下女子的腰肢往身前一摟,緊跟着一個閃身推到旁邊的牆腳下。
這一代還處在皇宮的外圍,四面紅色的宮牆高高隔開外面自由的天地,沿路都是植了數百年的參天古木,他這一閃,剛剛就落在牆壁也一株巨樹之間的夾縫裡。
秦菁被他壓在懷中,眉頭的褶皺還不及放鬆下來,只就仰着臉去看他。
隔絕了外面緋紅搖曳的宮燈,這牆腳下的氣氛靜謐的有些讓人心驚,朦朧中她能清楚的看到眼前男子閃亮的一雙眸子裡所蘊藏的深遠笑意。
秦菁的心跳突然加快幾拍,張了張嘴竟是沒能說出話來。
白奕突然埋首下來如蜻蜓點水般飛快的啄了一下她的鼻尖,同時帶着一絲薄笑的聲音輕飄入耳,“秦菁你知道嗎,能聽你這般喚我一次,現在我的心裡有多歡喜?”
秦菁下意識的想說那不過是個玩笑,可是面對眼前他那目光灼灼的雙目,愣是把這話給嚥了下去,只就不自在別過臉去,輕聲道,“別鬧了!”
“我沒有!”白奕固執道,聲音裡依舊是含着久久化不開的笑意,“我曾經無數次想過那樣的場景,紅燭高照,你可以在那光影裡這般的喚我一次。以前總覺得那是個很美也很遠的夢,即使前段時間彼此相隨,我也覺得在你身邊還有我觸不到的地方,看是現在,我卻覺得這是我離你最近的位置,你是我的?對不對?”
他擡手去觸摸她的臉頰,一點一點將她腮邊散亂的細碎髮絲拂開,讓她精緻絕麗的容顏整個展露在他癡纏的目光裡。
秦菁仰頭看着他眼中微微晃動的光影,心裡也如暖風拂面,於靜無波瀾的水面上蕩起細碎的光影,晃晃蕩蕩的讓人暈眩而沉迷。
秦菁的眼睛眨了眨,就着方纔驚慌之下抵在他胸前的右手攬了他的脖子,踮腳去吻了吻他的脣,聲音低低的壓在兩人的脣瓣間,“白奕,其實你完全不必這麼小心翼翼——”
白奕的身子又再僵了僵,就勢含了她的脣瓣細細品嚐,沒有讓她把後面的話說下去。
秦菁也不強求,只就隨意的靠了身子在樹上,便就這樣與他在人來人往的宮廷御道一側依偎着廝磨良久。
半晌,白奕才自她面前稍稍退開,偏頭過去貼着她燒的酡紅的臉頰蹭了蹭,語帶蠱惑的低聲道,“再叫我一聲夫君。”
他的聲音裡也猶自帶了幾分細喘,軟軟的呼吸噴薄在耳畔,燥熱的讓人覺得難受。
方纔不過是一時興起隨着他信口調侃了一句,這會兒這般濃情蜜意的情況下,再讓她四目相對的喊他一聲?
秦菁不自在的往旁邊讓了讓,“別鬧了,我們該去中央宮了,再晚就來不及了。”
“你先叫我一聲夫君,我們馬上就走。”白奕卡着她的腰不依不饒。
秦菁試着掙脫了一下,完全是個泰山壓頂一動不動的架勢。
“白奕——”秦菁有些急了。
“……”
“四少爺,事權從急!”
“……”
兩個人僵持不下,許是感覺到她臉頰上越升越高的溫度,白奕終還是先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眼睛閃閃亮的看着她道,“夫人,爲夫今夜便要捨生忘死與你共赴刀山火海,大戰之前,你就不能償我所願嗎?萬一——”
“白奕!”秦菁心頭一跳,急忙一把捂住他的脣。
今日一事有多兇險,他們彼此都是心中有數,雖然一路言笑晏晏而來,誰都知道這裡是龍潭虎穴,成敗完全在此一舉。
眼見着秦菁眼中目光瞬間冷凝,白奕一直掛在臉上的笑容也頃刻間斂起。
“沒事,走吧!”半晌,他仍是笑笑,指下動作迅捷的替她把胸前揉皺了的衣服整理好,牽着她的手從那樹下陰影中走出去。
秦菁一聲不響的任他牽着,兩個人都一語不發的往前走,周身的氣氛卻能明顯的覺出一絲不同尋常的壓抑來。
雖然失了小太監的牽引,但是作爲自家後花園,秦菁對這宮裡的每一處都熟悉的緊,兩人超了小路很快便趕上前面一撥人。
遠遠的看着那座燈火輝煌的中央宮,秦菁忽而止住步子扯了扯白奕的袖子。
白奕轉身,遞給他一個詢問的眼神,“怎麼不走了?”
秦菁慢慢的上前一步在他面前站定,白奕有些拿不準她這麼鄭重其事的是要做什麼,一時間目光便有些茫然。
秦菁在他面前站了片刻,眼見着他的眉頭逐漸擰起,忽而勾了勾脣,擡手往他眼前一遮。
柔滑細軟的掌心壓在他顫動的羽睫之上,眼圈絢爛的光影淡去,白奕愣了愣,下一刻卻問着那女子發間他熟悉的馨香撲面而來,她才脣湊近他耳畔,音線細弱婉轉的在心頭劇烈一撞。
“夫君,你好像是過於緊張了!”
下一刻,眼前罩住他視線的那道黑影移開,他睜眼再看,面前還是那女子脣角微揚的清麗臉龐。
心裡有什麼東西又在一撥一撥慢慢的散開,發出細弱而溫潤的聲響。
白奕又在原地僵了好一會兒纔是自若的笑了笑,胳膊一擡,秦菁便是會意上前去仍是挽了他的臂彎。
他作勢過來替她打理領口的衣服,傾身下來的時候,脣角忽而泛起一絲玩虐的笑意。
秦菁剛一警覺,他那聲音已經壓着風聲飄了過來,“其實——共赴刀山是小,爲夫更期待能和夫人共赴巫山的那一天。”
這個人,當真是不能給他半分好臉色!
秦菁身子一震,剛剛掛上嘴角的那抹公式化的笑容就僵在了臉上。
彼時戲班子剛剛撤下去,藍月仙正帶了一衆命婦從御花園的方向慢悠悠的走過來。
白奕仍是笑意綿綿的扶了秦菁的手,讓秦菁挽了他的臂彎往前面熱鬧非常的殿前廣場走去。
秦菁的整個身子乃至表情還都因爲他方纔輕飄入耳的那句話而僵在那裡,白奕大約也是發現了她的異常,走了兩步腳下忽然一頓,再次傾身過來,淡定道,“怎麼,夫人也很期待嗎?”
着是再怎麼鎮定的性子也經不住這一而再再而三的五雷轟頂,秦菁聞言,腳下終於不受控制猛地一個踉蹌。
“哎!小心!”白奕驚呼一聲,一個箭步上前扶住她的腰身。
白奕這一聲驚呼卻是有欠含蓄,立時便引起藍月仙那一行人的注意。
幾位命婦跟着循聲望來,只看白奕的一個側影還有人困惑,“那是——”
問話的是安國候續娶的那位夫人江氏。
趙水月聞言,溫婉一笑,輕聲道,“母親一早進宮來陪貴妃娘娘聽戲應該還不知道,說是右丞相家的四公子攜了新娶的夫人進宮,那位大約就是了!”
白穆林那樣的家世,他家嫡子要娶親,怎麼都不能瞞着宮裡去。
藍月仙眉頭不易察覺的微微一簇,脣角卻是帶了絲冷淡道笑容回頭對王兮墨道,“既然是白家新婦,便請過來讓本宮瞧瞧吧!”
她身邊隨侍的幾位命婦也都伸長了脖子看着,心裡無不在暗暗思量,白家到底娶的是哪家千金居然還瞞的這般神秘。
那邊王兮墨已經走到白奕身後含笑見禮道,“奴婢見過白四公子!”
“是兮墨姑姑啊!”白奕回頭輕描淡寫的掃她一眼,“何事?”
“貴妃娘娘聽聞四公子剛剛娶親,想要見一見新夫人,這位應該就是——”王兮墨道,說着擡眸往白奕身後去看了眼他帶在身邊的女子,後面的話就全數卡在了嗓子裡,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一副見鬼的表情。
藍月仙遠遠的看着這邊動靜,王兮墨的反常她自然一目瞭然,正在狐疑間,那邊白奕已近含笑攜着身邊女子款步走來。
杏色的衣裙隨着腳步飛舞而動,柳腰纖細,體態婀娜,那女子款款行來,怎麼看都是個大家閨秀的溫良扮相,偎在白奕的臂彎裡,甚至還有那麼幾分小鳥依人般的嬌羞模樣。
她的眉目之間飛着綿綿笑意,所有人見到的都是這般輕盈而纖弱的一個美人兒,但是藍月仙的臉色已經開始微微的發生變化。
即使卸去那份雍容而高貴的妝容,即使斂起眉宇間那種冷酷和鋒利的光芒,即使她裝裹的再怎麼溫順柔夷,纖塵不染——
這個女子於她,也是一場無需任何妝點就能破殼而出的詭異噩夢。
那種蘊藏在骨子裡的氣度風華,甚至於眼底凌厲而冷蔑的目光她都能在她的笑容之下辨別的一清二楚。
是她!是她!是她回來了!
她忽而想到那日乾和宮外她言笑晏晏對她所言的那句話,她說:“別忘了,是我把你從冷宮裡弄出來的,只要有我一日,你始終都是我的一枚棋子,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藍月仙的精神一陣恍惚,而她身邊衆人此時的注意力明顯都集中在白奕那兩人身上無從察覺。
秦菁攜着白奕的手臂緩緩而來,眉目清淡柔軟,縱使已經有好些人開始隱隱覺得這女子很有些面善,但卻怎麼也聯想不到這纖弱溫柔笑的入水綿長的女子,會是那個手段狠戾震懾後宮的榮安長公主!
藍月仙的臉色一直在變,由紅變白再變成最後隱隱的發青,直至最後秦菁走近她面前三步之外的地方穩穩的站定。
“貴妃娘娘安好!”
一聲驚雷,直衝天際,轟然在這喜慶的大秦宮廷上方炸開,遮掩了一片陰霾無邊的天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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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宣戰!
ps:時間有點來不及,今天木捉蟲,妹紙們先湊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