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險局

“這些人,當真是無孔不入!”秦菁森然一笑,一個字一個字的從牙縫裡擠出來。

前天晚上,廣泰公主不過是偶然瞄見她肩上的齒印,緊跟着來了這麼一招。

回頭有人衝進來捉姦拿人,想必這便是會被“無意間”暴露出來作爲罪證的了。

也難怪他們會迫不及待的選在這個時候當口下手,因爲回頭一旦她和楚奕成婚之後,這個所謂證據也就失去意義了。

“剛纔那個丫頭,應該是想辦法去引成渝公主他們過來了。”靈歌道,眼中露出幾分焦灼之色,“公主,要不然您先出去?廣泰公主就在隔壁——”

她的話沒有說完,意思兩人都心知肚明——

橫豎是要捉姦在牀的,既然廣泰公主想要設計害人,那麼便讓她自食惡果也好。

這是眼下最好的辦法。

秦菁看一眼昏死在牀上的吳子川,卻是淡然的搖了搖頭:“難得成渝公主和駙馬一對有情人,便當是我也偶爾行善積德一次吧!”

“那現在怎麼辦?”靈歌道,說着一咬牙,就上前抓了秦菁的手腕,“不管怎樣,此地不宜久留,公主您先得離開這裡。”

“太晚了,既然我進了這個院子,他們便不會再給我機會。”秦菁的語氣裡卻帶了幾分戲謔,擡手指了指外面院子大門的方向道,“你信不信,我現在不出去也便罷了,否則也不用等着成渝公主等人被引過來,馬上就會有人出聲,把聲勢往死裡頭鬧!”

只要引了人來,即使只是些無足輕重的下人,衆口鑠金,也足夠給她定罪的了。

這話靈歌倒是信的,不過她心裡再怎麼憂慮,看着秦菁此時泰定的表情也給沖淡了不少。

“你先別急。”秦菁回憶着方纔自己一路過來所走的路,估算着着還有時間,就冷靜問道,“既然他們能把主意打到了吳子川身上,還給他下了藥,那就說明他們在前面的飯廳裡也有內應,如果不是他府裡的人被人收買,再有一種可能就是和今天前來拜會他的客人有關。先跟我說說,吳子川這裡具體是怎麼回事?可看出什麼端倪來了?”

“也沒什麼!”靈歌道,一邊擰眉不斷思索着,“之前您示意我跟着廣泰公主過來,下人請了大夫過來給她看診,她也沒用把脈,只就處理了手上的傷口,然後推說不是很舒服,讓婢女帶着去了隔壁房間休息。後來等人都走了,她又悄悄摸回來,在這畫的背面抹了些東西,又挪了回去。奴婢喚了手下精通藥理的暗衛李朗前來查驗,他說是精煉的依蘭花汁子,揮發出來有催情功效,我們兩個都覺得事情不對,就趁着房裡無人把沾了花汁的畫從後窗拿出去風乾了。爲了防止這裡有事,奴婢藏在了樑上等着。然後就在剛剛,您進來之前約莫半盞茶的功夫,一個小廝把駙馬扶了進來,把人安置在裡間牀上就走了。”

“也就是說,吳子川身上的藥,不是在那小廝進來之後下的?他是先被人下了藥才扶進來的?”秦菁問,心裡卻是已經篤定了八九分。

“奴婢躲在高處,看的真切,那小廝只把人扶了進來,很快就出去了,沒有做其他的手腳。”靈歌肯定道。

“果然問題還是出在今天到訪的客人上!”秦菁眸子一眯,眼中瀲灩,閃過一絲奇異的光影。

廣泰公主和人裡應外合,而在成渝公主中又有她的內應?

按理說,以廣泰在宮中不受寵愛的現狀,她是不可能做到的。

看來,今天這事兒牽扯進來的人還不少。

心中千般思緒一轉,秦菁馬上斂了心神,扭頭看向靈歌道,“李朗還在附近嗎?”

“在!”靈歌心裡一喜,馬上明白了她的打算,“奴婢這就叫他來!”

“嗯!”秦菁點頭,繼續吩咐,“前面的飯廳裡飲宴的客人應當還沒有出府,如果本宮所料不錯的話,裡面應當會有一個是常家的人,你過去,想辦法把他給我弄來。”

“好!”靈歌容不得多問,急忙應下,轉身快走兩步推開後窗學了兩聲鷓鴣叫。

不消片刻,窗外一個短打扮的小廝翻窗進來,先是砰的一聲扔了個人在她腳下,然後纔是單膝點地對秦菁施了一禮,“見過公主。”

靈歌拿腳尖碰了碰他扔在地上的錦袍男子,狐疑道,“這是——”

李朗沒有看她,只是垂首跪在秦菁面前快速說道:“之前太子殿下命屬下在暗中防範,剛好看見這個人就給您帶來了,殿下說,您會有用!”

秦菁走上前去,以鞋尖挑起那男人的臉來粗略的掃了眼。

是個二十多歲的英俊男子,面部的麪條卻不似讀書人那般柔軟,膚色偏黑,即使是此時閉着眼,也略能看出幾分英武不凡的氣度來。

“常家的三公子?御林軍校尉常海林?”秦菁笑的玩味,心裡本來殘存的一點點的不安也煙消雲散。

她沒有等李朗回答,只就擡手一指旁邊牀上昏迷中的吳子川道,“你看看,他身上的藥能馬上清了嗎?”

“是!”李朗從地面上站起來,一步跨到牀邊去查看吳子川的情況,神色略帶幾分凝重的搖了搖頭,“一般的媚藥,若是吃的不多,拿冷水一潑人也就醒過來一半了,可是他被人下了重藥,解法我倒是有,只是現在的情況,一時半會兒卻配不出藥來。”

吳子川一個大活人在這裡,着實不好解釋。

秦菁擰眉看了眼倒在旁邊的常海林,馬上有了主意,道,“他現在不能出現在這裡,你從後窗把他帶出去,找個別的妥帖的地方暫時安置吧!”

“是,屬下明白!”李朗應道,從牀上把吳子川扶起來往肩上一扛,仍是翻窗出了屋子。

屋子裡,秦菁和靈歌彼此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秦菁斜睨一眼腳邊的常海林,道,“你知道怎麼做!”

“是!”

橫豎今天廣泰公主既然對自家主子下手了,那就說什麼也要讓她留下代價,不能看她全身而退。

之前顧及着成渝公主不能動吳子川,現在有了現成的替代品也就沒有必要客氣了。

靈歌也不含糊,剛要去提常林海,院子裡卻是一陣嘈雜的腳步聲飛快的逼近,裡面隱約夾雜着那個叫雪鈴的婢女的聲音,“公主您慢點,就在這裡了。”

這些人的動作,竟然她預期中的還要快?

秦菁的臉色不由的變了變。

“我馬上去辦!”靈歌不由的倒抽一口氣涼氣,彎身就要去提常林海。

“來不及了!”秦菁果斷的擡手攔下她。

果不其然,她話音未落,隔壁屋裡廣泰公主已經聽到院子裡的動靜迎出去,略帶幾分驚慌的訝然道,“皇姐?您怎麼來了?”

“哦,沒什麼,剛有下人說是駙馬醉酒被送到了這裡,我來看看!”成渝公主道,見她手上纏着的繃帶就又關切道,“你怎麼樣了?大夫怎麼說?除了手上,可還傷到別的地方了嗎?”

“沒——沒什麼大礙,只是一點擦傷,謝謝皇姐關心。”廣泰垂下眼去,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

“嗯,你沒事就好!”成渝公主心裡念着吳子川,也不是很有心思與她寒暄,徑自朝正對門口的那間廂房走去。

“哎,皇姐!”廣泰公主見她就要進去,忙是脫口叫住她。

“怎麼?有事?”成渝公主腳下步子一滯,側目遞給她一個詢問的眼神。

“我——”廣泰公主目光閃躲,像是有什麼難言之隱的樣子,說着卻是欲言又止。

成渝公主心裡疑竇叢生,還不及追問,卻聽到屋子裡秦菁怒不可遏的一聲清喝:“你是什麼人?”

緊跟着又是砰的一聲脆響,什麼瓷器碎裂的聲音。

作爲知情人的雪鈴和廣泰俱是一愣,但隨即又是心照不宣的各自避開目光。

這動靜雖然是鬧的和她們預期中的不太一樣,但總歸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是要被抓了現行了,而至於是兩廂情願還是有人情不自禁的單方面動作——

這,並不重要。

成渝公主被這一聲怒喝驚了一下,緊跟着回過神來兩步奔上前去,一把推開了房門。

正屋當中的桌子前,靈歌還保持着一個摔砸的姿勢滿面羞惱的站在那裡。

她腳下一地的碎瓷片,顯而易見,來自於旁邊桌上缺了一隻的那對八寶雪瓷觀音瓶。

碎裂一地的瓷片當中軟趴趴的倒臥着一個錦袍男子,因爲整個人趴在地上的,第一眼沒有看到臉,卻是一腦門的血汩汩的往外流,不過片刻功夫,地面上已經積了一灘。

成渝公主前腳跨進門來,當時是想着吳子川在這,一見那人一身血先是腿一軟,但再一定神,便認出了那背影不是吳子川,一手扶着旁邊門框狠吸一口氣又緩了過來。

“這是怎麼回事?”定了定神,她從門口挪開,舉步邁了進去。

彼時秦菁正滿面的肅殺之氣站在裡間的門口,冷着臉不說話。

因爲當時雪鈴報的是吳子川醉酒,所以其他人便沒有摻和,只有一向熱心腸的二皇子妃曾氏跟着一起過來。

幾人相繼進門,曾氏先是被那血腥味衝撞,猛地回頭扶着門框乾嘔起來。

“啊——血——”廣泰公主尖叫一聲,腳下一個踉蹌連連後退,眼見着就有些弱不禁風的想要翻白眼。

“公主小心!”雪鈴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

兩人暗地裡對望一眼,都從各自眼中看到一種先是憂慮後又自得的光影閃爍——

沒能捉姦在牀固然可惜,但現在榮安公主的婢女打殺了成渝公主的駙馬,這照樣是一筆需要好好清算的糊塗賬。

屋子裡,靈歌被廣泰公主這一聲尖叫猛地驚醒,眼圈一紅,賭氣似的砰的一聲跪在了地上,正對着秦菁和成渝公主的方向鏗然怒道,“公主,您要爲奴婢做主啊,奴婢跟在您身邊這麼多年,還從不曾受過這樣的欺辱,這個人——這個登徒子——他——”

靈歌說着,便是泣不成聲,受了莫大委屈一般不住的拿袖子掩着拭淚。

秦菁一直倚在門邊不吭聲,顯然也是怒到極致。

“這怎麼會?”成渝公主震了震,不可思議道,“這——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是誤會嗎?”秦菁不冷不熱的瞧一眼躺在地上的常海林,諷刺的對靈歌擡了擡下巴,“你來說吧,把剛纔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都對成渝公主說明白了,看看到底是不是誤會。”

“是!”靈歌哽咽着跪在地上憤然哭訴,“奴婢那會兒去如廁,在園子裡迷了路,後來聽旋舞說我家公主衣裳髒了過來這裡更換,於是就尋了過來,可是誰曾想我前腳才進門,緊跟着後面這人就闖進來,不由分說從後面撲了我一下,還動手動腳的不安分,我當時嚇了一跳,一時羞憤,就隨手抄起旁邊桌上的花尊給了他一下。”

有人偷摸進來,想行這等齷齪事?

這好在是被個丫頭碰上,但倘若剛纔站在這裡的人是秦菁——

成渝公主後怕的出了一身冷汗,腳下步子虛晃了一下。

“張嬤嬤!”成渝公主心中一氣一惱,素來溫和大度的女子容顏之上也增顯了幾分猙獰的味道,凜然轉身對扶着她進來的乳孃張嬤嬤道,“你看看,這是哪裡來的狂徒?這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我堂堂公主府行此齷齪之事!”

在她的府裡出了這種事,傳出去可是天大的醜聞,當真是在打他們夫妻的臉面。

更何況現在牽扯進去的還是大秦的長公主、未來的太子妃。

“是!”張嬤嬤領命,招呼了兩個僕婦過來,三人合力把倒在血泊裡那人翻了個個兒。

常海林這人,她們是不認得的,而且此時還一臉的血污形容難辨。

“這人——好像不是咱們府裡頭的!”張嬤嬤狐疑着開口。

不是吳子川?怎麼會?

門口被堵在了外圍的雪鈴和廣泰公主俱是一愣,雪鈴更是忍不住擠上前來查看。

成渝公主也正在氣頭上,一把拉開她,自己走過去。

一看確實是張生面孔,成渝公主心裡馬上一鬆,再一緊,仍是厲聲喝道,“這到底是什麼人?你們是怎麼做事的?去把林管家給本宮叫來,我堂堂公主府的後院,是任由什麼人都可以亂闖的嗎?今日驚擾了榮安公主,你們有幾個腦袋擔當?”

“是,公主息怒,奴婢這就去!”雪玢驚慌失措的應着,轉身飛快的朝院外跑去。

旁邊兩個僕婦對望一眼,於張嬤嬤耳邊小聲道,“張嬤嬤您瞧,這人的裝扮——”

上好的錦緞料子,腰帶上鑲嵌的寶石也非凡品,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方纔屋子裡一陣亂,所有人又驚又懼,倒是沒有注意這些細節。

張嬤嬤的臉色一變,神情不由的又再凝重幾分。

秦菁冷眼看着,此時纔是似笑非笑的冷哼一聲道,“成渝公主,本宮瞧着這人的衣着,倒也未必就是你們府上的人,可是他會出現在這裡,確實太奇怪了。”

被人一提,成渝公主也才發現這人穿着不凡,她腦中靈光一閃,馬上明白過來——

即使是外人,想要無聲無息的混進這後院裡來也不容易,眼下吳子川正在前廳宴客,八成是今天入府的客人了。

“公主,您看是不是先請個大夫過來,給看看傷?”張嬤嬤試探着一提。

如果真是府上的客人,且不問他到底做了什麼,但這人的身份必定非富則貴,萬一流血過多在這裡有個什麼閃失,少不得要惹麻煩。

成渝公主正是一肚子火,一看這個污了她府上名聲的登徒子就氣不打一處來,根本不想管。

她一遲疑,秦菁反而冷澀的笑了笑,款步移過來對張嬤嬤讚許的點點頭道,“那就煩勞嬤嬤着人請個大夫來處理一下吧,雖說他今日動了本宮的人,已經註定難逃一死,本宮卻也犯不着爲了這麼個人背上一個縱僕行兇的惡名,讓他分辯一二也是應該。”

張嬤嬤看了成渝公主一眼。

成渝公主略一猶豫,終於還是點頭。

見她首肯,張嬤嬤便遣了個媽媽去請大夫。

成渝公主不耐煩的揮揮手,“先把他搬到旁邊的椅子上,拿點金瘡藥來把血止住,沒得讓他死在這裡,髒了我的地方。”

她這樣吩咐着,衆人心裡卻是一陣嘀咕——

榮安公主的那個丫頭下手還真夠狠的,腦後那麼大一血窟窿,只怕就算請了大夫來,救不救的活還兩說。

張嬤嬤命人端了水進來,又叫了丫鬟給常海林清洗傷口,正在忙碌間,外頭林管家滿頭大汗的趕來:“見過公主!”

方纔一聽雪玢說後院出事,他頓時嚇的三魂七魄都飛了,這會兒一路跑來,再一見滿地鮮血手腳都軟了。

“這裡的事,雪玢都跟你說了,你去看看,這是不是今日過府的客人!”成渝公主道,看都不願意多看一眼軟在那裡的常海林。

彼時丫鬟們已經拿帕子擦了常海林臉上的血,一張蒼白而失去血色的年輕臉龐慢慢顯露出來。

一直僞裝作膽小怕事縮在人後的廣泰公主看着,臉上血色開始點點消褪,半晌,露出也不知道是恐懼驚慌還是沉痛訝然的表情,腳下步子不覺得一寸一寸往後移,直至最後無聲無息緊緊貼在了身後的門框上。

屋子裡亂成一團,除了秦菁,甚至沒有多餘的人有精力注意到她的反應。

“這——這是常校尉啊!”林管家走過去,登時大驚失色,說着又怕成渝公主不知道此人來歷,就又解釋,“是常家的三公子,咦,奇怪了了,他不是該在前廳和駙馬一起飲宴的嗎?怎麼會在這裡?”

常家的三公子?常大學士的家人?

那常文川是兩朝老臣,當朝學士,怎麼教養出這樣不知禮義廉恥的孫兒?

“雪鈴,你馬上去前院請駙馬過來,就說我有事找他。”成渝公主恨恨的咬牙,一時卻也忘了雪鈴把她引到這裡來的初衷。

明明吳子川應當出現在這屋子裡的,現在人卻不翼而飛,此時成渝公主卻吩咐她去找人。

雪鈴卻也不知道到底該不該去,一時間愣在那裡。

“你還愣着做什麼?”成渝公主不悅的瞪她一眼。

“啊?是!”雪鈴回過神來,硬着頭皮就要轉身。

秦菁使了個眼色,靈歌已經一個箭步過去擡手阻了她的去路。

“你——你做什麼?”雪鈴一驚,詫異的看着她,眼神中忽見一絲的慌亂。

雪鈴說吳子川醉酒的事張嬤嬤卻是記得的,這會兒已經上前一步偷偷扯了扯成渝公主的袖子。

她的聲音壓得極低,雖然聽不見說了什麼,但是隻看成渝公主從憤怒轉爲森涼的表情也可以猜測出個八九分。

靈歌此時卻已經不再是受害者的可憐嬌態,堵着雪鈴在門口,目光冷毅口齒清晰的大聲道,“方纔姑娘進門之前不是跟成渝公主殿下稟報說駙馬醉酒,就在這院子裡頭休息嗎?既然就在這裡,煩勞您去請駙馬出來就是,又何必往前院裡去?”

雪鈴顫了顫,成渝公主聽了張嬤嬤的話,突然眼神詭異的瞧了雪鈴一眼。

雪鈴無法自圓其說,一時害怕,砰地一聲就跪了下去,急躁道,“公主,我——”

成渝公主滿面怒然冷冷的看着她,像是給她機會等她解釋。

“回稟公主,之前奴婢送榮安公主過來的時候的確是遇見駙馬醉酒被人扶到了這個屋子裡,否則——否則奴婢也不會直接就去了偏廳尋您過來啊!”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已經是沒有辦法回頭的了,雪鈴一咬牙,索性心一橫就延着原來編排好的套路實說。

橫豎吳子川他有腿有腳,實在在這院裡找不到人,也沒人能把事情強壓給她。

“是嗎?”成渝公主也不是好糊弄的,壓根就不信她的話,只就冷笑一聲,“咱們府上那麼多的院子臥房,你倒說說,是哪個奴才辦的差事?駙馬醉酒了,不送他回主院臥房,不送他回書房,就連花房那裡的內室都撇着,偏偏要送到這個招待客人的廂房裡來嗎?”

“奴婢——奴婢——”雪鈴咬着牙死撐,“奴婢也不知道,奴婢來時,駙馬就已經在了,奴婢只是怕您擔心。”

“哦?”不等成渝公主發難,秦菁已經輕聲的笑了笑,款步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的望着她,笑吟吟道,“本宮卻不知道你這丫頭倒是生了一雙好眼睛,陪着本宮一起進來,卻能看見本宮看不見的人,遇見本宮遇不見的事。”

“殿下這是什麼話?”雪鈴眉心一擰,已然是打定了主意要拖秦菁下水,“當時您明明也在場的不是嗎?還是您讓人扶了駙馬進房,又差遣奴婢去拿醒酒湯的,只不過奴婢怕我家公主擔心,才先去請了公主過來。”

雪鈴說的振振有詞,一副衷僕模樣,倒也算是個唱作俱佳的妙人兒。

她跟在成渝公主身邊的時日不短,很清楚成渝公主對駙馬的感情,別的事都好說,但在駙馬的事情上,哪怕是捕風捉影的事,都有可能讓成渝公主心神大亂。

果不其然,成渝公主聞言,臉色已經不易察覺的微微一變,用一種審視的目光向秦菁看來。

這雪鈴是成渝公主的心腹,平時人也溫和大度,應當不是個會隨意誣賴人的主兒。

所有人千奇百怪的目光瞬時都朝秦菁射去。

“是嗎?”秦菁神色坦然的笑着,只就四兩撥千斤的問了聲,“那麼大駙馬他人呢?”

“奴婢怎麼知道?這不是得要問榮安公主您嗎?”雪鈴冷哼一聲,說着目光就往裡屋的方向掃了眼,道,“反正我離開的時候駙馬就在那屋裡躺着。”

成渝公主目光一晃,下一刻突然轉身,疾步闖進了裡面的臥房,全然忘記她這樣一個沉不住氣的舉動,無論是對在場的秦菁還是不在場的吳子川,乃至於她自己都是一種無言的侮辱。

這女人啊,就是不能對情事認真!

秦菁心裡暗歎一起口氣。

但是無可否認,雪鈴這丫頭的攻心之術的確是上乘之作。

成渝公主一個撲空,看着裡面平整乾淨的牀鋪纔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完全沒有注意,身後曾氏等人詫異而窘迫的目光。

她這個樣子,很容易便會再中了別人同樣的圈套。

秦菁遠遠看着她的側臉冷笑一聲,諷刺道,“靈歌,你過去把牀帳卸了櫃子打開,幫着成渝公主把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好好查查,可別是大駙馬醉酒不曉得睡在牀上,摸到哪個角落裡給悶着。”

她這話說的着實不留情面,正因爲完全不見怒意,反而讓那種嘲諷的意思更濃厚。

成渝公主聞言,像是被人猛地一巴掌抽在臉上,這才後知後覺的明白了自己方纔做了什麼愚蠢的舉動。

她懷疑秦菁本來是沒有什麼的,可是,她同時也懷疑了吳子川!

整個帝京,乃至於整個西楚,所有人都將她和吳子川之間的這段姻緣傳爲佳話,她這到底是做了什麼?

成渝公主如遭雷擊,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更沒想到的是靈歌竟然真的聽了秦菁指派,不由分說闖進內屋,牀底下,櫃子裡,連帶着桌上存放零散物件的丁點兒大的小木匣子都一併掀了個天翻地覆。

不過瞬間,好端端一個屋子已經面目全非,一片凌亂。

“成渝公主,可看仔細了?”靈歌道,脣角亦是和秦菁一樣帶了絲冷笑,“如果公主還是覺得不放心,奴婢可以幫您把屋頂也卸下來,仔細的瞧瞧,保不準駙馬醉酒之後爬上去納涼了!”

成渝公主指甲掐着掌心,臉上表情要多尷尬有多尷尬,半晌,纔像是醒過味來——

她爲什麼要懷疑吳子川,爲什麼要懷疑和自己情深意篤的夫君?

她本來就不是蠢人,這會兒再被秦菁主僕二人冷嘲熱諷的一激,馬上就拐過彎來,自己這是被人誤導了。

一個箭步衝回去,成渝公主揚手給了雪鈴兩個耳光。

她素來自恃身份,端莊得體,親自動手教訓奴才這還是第一次,而且下手極狠,雪鈴臉上頓時就呈現出五道鮮紅的指印。

“你不是說駙馬在屋裡嗎?人呢?”成渝公主怒不可遏的一揮手,“來人,給我擡板子進來,把這個巧言令色倒弄是非的賤婢給我往死裡打,打到她說實話爲止!”

“是,公主!”

院子裡有小廝一路小跑着下去擡板子,兩個膀大腰圓的僕婦上前,一左一右架了雪鈴就走。

“公主!”雪鈴驚嚇之餘惶恐大叫,大力推開兩人,撲在成渝公主腳下去抱她的腿,“公主,奴婢說的都是實話,都是實話啊,奴婢跟在你身邊多年,從來都是忠心耿耿,奴婢的爲人您也是知道的啊。試問,如果不是我親眼所見,奴婢怎麼敢胡亂攀咬府上的貴人?而且——而且——”

她說着又滿腹委屈的扭頭去看秦菁,“奴婢和榮安長公主無冤無仇,爲什麼要拿這種事出來嚼舌頭?我走的時候駙馬就在這裡,是真的。”

“本宮現在就只問一句——你說駙馬他人在這裡,那他人呢?”成渝公主不爲所動,事實上她一旦明白過來,也是個堅韌而強悍的性格,不會輕易被花言巧語所惑。

她再度揮揮手,示意僕婦們把雪鈴拖下去。

雪鈴狗急跳牆,抱着她的腿死活不撒手,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大聲哭喊,“公主,公主您信我,您要相信奴婢啊。至於駙馬去了哪裡,奴婢是真的不知道,奴婢走後,是榮安公主在這院子裡,啊——還——”

她說着,哭聲戛然而止,猛地扭頭看向一直靠在門邊,連存在感幾乎都找不到的廣泰公主。

廣泰公主碰見她的目光,眼中閃過一絲惶恐的情緒,倉皇就要後退,奈何她彼時已經抵在了門框上,再沒有一絲一毫的餘地可以避讓。

她不必像雪鈴那樣孤注一擲的盲目,明知道現在已經沒有把握了,怎麼也不願意再往裡跳。

“還有什麼?”秦菁看穿了她的心思,也沒等雪鈴開口就搶先一步反問道,“你是不是還要說,廣泰公主當時也在這院裡,她也可以證明大駙馬曾經來過?還和本宮單獨在這屋子裡呆過?”

雪鈴的確是想這樣說的,但此時先機被人驟然佔去,卻是一時啞然,噎在了那裡。

秦菁淡然微笑,走過去在廣泰公主面前站定,款款說道,“那麼廣泰,就由你來說吧。你與成渝公主是親姐妹,想必是不會偏幫着本宮這個外人來欺瞞她的。”

吳子川不在這裡,而且連一點線索也沒有留下。

“我——我——”廣泰公主的神情有些怯怯的,緊緊貼靠在身後的門框上。

若換在尋常時候,她未必就會這麼沒定力,但是自從認清血泊裡倒着的那人是常海林時,她卻是已經六神無主。

此時此刻,她當真是巴不得挖個洞把自己藏起來,讓所有人都看不見她,斷不想在這個時候大張旗鼓的去指證誰。

見她猶豫,曾氏也終於忍不住的走上前來,焦急道,“廣泰,有你皇姐和嫂嫂在這裡,自家人之間,還有什麼話是不能講的?你倒是給句明白話,也讓你皇姐安心啊。”

她倒是壓根就沒往歪處想,吳子川雖然多才,但楚奕她也熟悉,而且二皇子私底下常和她討論朝中形勢,對於秦菁是什麼樣的人,她多少也知道一些。

當初秦菁可是連楚風都看不上眼,誰信她現在會以一個未來太子妃的身份,無緣無故跑到人家公主府上和駙馬廝混?

雪鈴尚且還帶着殷切的期盼定定的等着廣泰公主的統一戰線。

廣泰公主咬着下脣勉強定了定神,最後便是垂下眼睛,輕聲道,“我一直都在隔壁的廂房裡,什麼動靜也沒有聽見。”

事實上當時小廝扶着吳子川進來時候的動靜她聽到了,後來雪鈴引着秦菁進來又故意提高了嗓門吆喝給她知道,但現在問題是捉姦沒能拿雙,她還能說什麼?

“我就說嘛!”曾氏如釋重負的撫着胸口出一口氣,擡腳踹了雪鈴一下,冷着臉道,“成渝,不是我做嫂嫂的說你,你也就是平日裡脾氣太好,身邊的人也不知道管制的嚴厲一些,才讓這些個欺上瞞下不識好歹的小賤人近了身。”

“真相大白”,成渝公主也是氣的狠了,目色一厲就將雪鈴一腳踢開,怒聲道,“把這個賤婢給我拖下去,狠狠的打!”

“公——公主——”雪鈴摔在地上,整個身子都軟了。

但是如今事情到了眼下這一步,她卻很明白——

自己完了!

不管她翻不翻供,都是死路一條。

兩個媽媽把她拖出去,外面小廝也搬了長凳和板子過來。

厚重的板子落在皮肉之上,啪啪啪的響聲,聽的人毛骨悚然,雪鈴殺豬般的嚎叫聲一聲高過一聲。

廣泰公主一聲不吭的靠在門邊,雪鈴每叫一聲,她的指甲摳在門框上便更用力一分。

成渝公主滿臉煞氣,半分情面都不容。

曾氏聽着,臉上卻露出不忍的神色,走過去道,“這院子裡頭烏煙瘴氣的,前頭大嫂他們還都等着,還是先過去吧!”

成渝公主不置可否,心裡卻很明白——

誠如方纔雪鈴所言,她和秦菁無冤無仇,而既然她是栽贓陷害,那麼背後必定會有主使。

現在,成渝公主不知道當查不當查!

查下去必定翻天覆地,但不查——

秦菁是怎麼個態度姑且不論,可算是居然有人會把吳子川利用上,她自己本身就咽不下去這口氣。

成渝公主沉默了一陣,然後緩緩擡頭遞給秦菁一個詢問的眼神。

畢竟——

秦菁纔是首當其衝的受害者。

秦菁一笑,這一次也不拐彎抹角的裝糊塗,眯起眼睛看着院子里正在行刑的太監,眼底竟然露出些許陶醉的神情來。

廣泰公主倚在門邊看着,頓時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秦菁不語,半晌,估摸着外頭已經有二十來個板子下去,這才緩緩的吐出一口氣道,“行了,給她留一口氣吧!”

她的語氣平緩,聲音也不見得多凌厲,院子里正在監督動刑的林管家聽了,卻是心頭一凜,幾乎是下意識的已經揮手喝止:“停!”

一聲喊完之後才驀然醒悟——

這榮安公主,不是他的主子。

成渝公主深吸一口氣,走到秦菁身後,也看着院子裡被打的去了半條命血肉模糊伏在地上的雪鈴道,“在我的身邊出了這樣包藏禍心的丫頭,是我的疏忽,今天的事,本宮應當給你一個交代。”

“成渝公主,本宮知道您爲人公正,不會因爲這丫頭是您自己的家奴而偏私護短。可是眼下,咱們不妨先放下這件事不提,本宮倒還想問問別的。”秦菁從院子裡收回目光。

成渝公主眼中閃過一絲迷茫,不解的看着她。

“咱們且不說今天到底有沒有大駙馬醉酒一事,畢竟眼下沒有真憑實據,可是本宮的丫頭被人輕薄了這卻是不爭的事實。”秦菁道,說着故意頓了一頓,目光若有似無的掃了眼站在旁邊的廣泰公主。

廣泰公主被她一個眼波橫過來,心裡突然一跳,頓時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來。

秦菁卻沒給她反應的機會,直接素手一指旁邊正在被趕來的大夫服侍着處理傷口的常海林,“本宮現在要說的是這個人!”

成渝公主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這常海林是常大學士的嫡親孫兒,事情鬧到這般,已經是註定不能草草收場了。

成渝公主皺眉,對雪玢吩咐道,“去,馬上叫人去常大學士府上,請個能主事的人來。”

“是,公主!”雪玢應道,急匆匆的轉身出了院子。

秦菁也不阻止,反而扭頭對靈歌道,“現在在帝京這裡,我們還是客人,有些事本宮也不好喧賓奪主,你去差個人請太子殿下過來吧!”

“是!”靈歌點頭,轉身就走。

找了太子殿下過來,這便是要把事情鬧大。

雖然榮安公主的這個丫頭受了委屈,但畢竟也只是個丫頭,真要因爲這事兒鬧的滿城風雨,勢必要得罪常家的。

曾氏和成渝公主不約而同的對望一眼,曾氏急忙一步上前將靈歌攔下,陪着笑臉對秦菁道,“六弟妹,今天這事兒是讓你的丫頭受了委屈不假,可好在是發現的及時,沒鬧出什麼大事來。明日便是您和太子大婚的好日子,他現在必定忙的很,這種無傷大雅的小事,是不是就暫且不要驚動他了?”

言下之意,橫豎你們也沒真的吃虧,還是息事寧人的好。

“本宮的丫頭吃點虧不算什麼,可是大駙馬的客人被無故打傷了,本宮怕是苦主的家人回頭不饒我。”秦菁笑笑,仍是對靈歌使了個眼色。

靈歌於是不再猶豫,對曾氏福了福,快步出了院子。

成渝公主斟酌了一下,終於也還是沒有讓人去攔。

今日這事兒出在她府上,她本來就是理虧,而且常家人那邊,一會兒來人的態度,她也着實不好揣摩。

秦菁看她妥協,臉上的表情也未見輕鬆,反而愈發凝重的繼續道,“還有一件事,怕是得要麻煩公主您親自走一趟了。”

公主府裡下人無數,有什麼事是得要成渝公主親自去辦的。

成渝公主皺眉。

秦菁的目光落在昏死在旁邊的常海林身上,然後像是有所避諱的拉着成渝公主的手將她扯到旁邊,低聲道,“有些事,你我插手都不方便,還是煩勞大公主親自走一趟,去宮裡請了皇后娘娘過來做主吧!”

成渝公主怔了怔,一時有些不解其意,目光猶豫不定的在衆人身上走了一遭,突然“呀——”的驚叫一聲,腳下險些一個踉蹌:“你——你是說——”

其他人都沒有聽見秦菁之前所說的話,只見成渝公主白着臉,神色古怪,死死的拽着秦菁的手,一臉的惶然。

秦菁不可能認識常海林,可是常海林卻突然出現在這裡,還不由分說就對屋子裡的人動手動腳?

這——這——這——

她不敢再想下去,眼神慌亂的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本宮承認自己不是個寬宏大度的人,所以這件事我一定要個水落石出。”秦菁道,語氣不容拒絕,“事關皇室清譽,所以——是非曲咱們直姑且不論,還請大公主代爲走一趟吧。”

秦菁擺明了不肯罷手,而成渝公主雖然不信她傳遞過來的訊息,也終究找不出一個合理的理由來解釋這件事。

半晌,她一咬牙,“好!”

言罷,撇下衆人急匆匆的提了裙子出門,臨走還對院裡林管家冷冷的吩咐了一句:“把府上給本宮看管好了,讓人去前院後院都知會一聲,就說本宮現在有事出去一趟,讓他們在府中稍後,等着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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