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的租約是一份制式合同,與新海通大廈物業管理公司簽署租約沒有耽擱多少時間。
謝晚晴昨天中午帶着芷彤離開海州,張恪與許思乘電梯直接到底樓,沒有在十二樓耽擱一下,直接走出新海通大廈,秋後的夕陽照耀在身上,彷彿給人臉上鍍了一層金紅的光芒。張恪與許思站在大廈前大理石鋪成的廣場上等出租車。
九四年,海州市的出租車總量不多,捨得坐出租車的人也不多,快到下班時間,往東過去幾輛出租車,都坐了人。等了好一會兒,纔看到有空車掉回頭,張恪先送許思回沙田,矮身鑽進車子,報了許思家所在的巷子名。
坐在隔離網之內的出租車司機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婦女,她轉過頭愣了一下,上車兩人出衆的相貌真的很少見,她說道:“前路堵了,要從青年路繞……”
“沒到下班高峰期啊?”張恪有些奇怪。
女司機罵了一句粗口,聽她沙啞的聲音,似乎已經持續行車很久了:“又不知道哪個廠的下崗職工,一堵人牆攔在路中間,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人牆中間有個瘸子還不知道是病號躺小牀上給擡了過來……”
繞到青年路,正趕上下班的高峰時間段,還不如走過前面的路口再坐車。再說張恪也想看看前面路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現在的海州官場看上去有些微妙,下崗職工攔路,問題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畢竟影響安定團結,更怕別人拿這個做文章。
張恪與許思下了車沿着大道往東,一路上,車輛紛紛掉頭。前面聚了很多人,都在人行道上看熱鬧。路中間堵着三四十個人,他們都手挽着手形成一道密實的人牆,將整條路都封堵住。每個人的胸前背後都貼着大字,離得遠看不清楚。人牆中間是有小牀,就是那種門板鋪着被褥的小牀,斜躺着個人。有幾名交警站在路邊,他們顯然對這樣的局面無可奈何。遠遠的可以看見組成人牆兩邊的人正向人行道上的旁觀者大聲訴說什麼。
聽往回走的行人說,躺牀上的女人,去年出了車禍,廠子沒錢給她動手術,馬上就要癱瘓了。
張恪與許思面面相覷,沒想到會是新光造紙廠的職工攔路上訪,走近看見小牀上躲着的女人果然是劉芬。
張恪頂了頂許思細柔、彈性驚人的小腰,見她沒有反應,又拿手指捅了捅。
許思只當張恪又藉機佔自己便宜,側頭要朝他瞪眼睛,看見他直使眼色,讓她往街對面看。
陳奇、陳妃蓉父女倆人站在街對面的人羣中,他們一臉關切的注視着躺在路中間的劉芬。
張恪與許思穿過空蕩湯的馬路,跑到街對面。陳妃蓉這會兒纔看見張恪,稚氣而清麗的臉換了好幾個表情,最後扭到一邊,不理睬他。
張恪見陳妃蓉如此,也不着惱,與陳奇打了聲打呼,說他家的葡萄真好吃,改天還去他家吃葡萄。
許思看了看路中間的小牀,回頭問陳奇:“陳叔,芬姨的身子不能吹風,你們怎麼能把她放路中間?”語氣有些急切。
“又有什麼辦法?”年屆四十的陳奇人長得精瘦,臉狹長,眼角布着細密的皺紋,他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彷彿要將心中的無奈都吐出來,“再籌不到錢動手術,你芬姨說不定就站不起來了,她同事要攔路請願,你芬姨堅持要來的。”
“你們也能由着芬姨的性子,留下病根怎麼辦?”許思急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妃蓉,你跟我把你媽攙回來。”
“小思,沙田那兒真拆遷的話,酒館都保不住,誰還顧得上後面的事情。”陳奇伸手拉住許思,“這事你不要管了。”
許思愣在那裡,拆不拆遷,昨天只是隨口說說,沒想到他就聽到心裡去了,真後悔當時多了口,焦急的說:“錢的事,我幫你們想想辦法,我可以從公司先幫你們借點?”扯了扯張恪的衣襟,拆遷的話題是他莫明其妙提出來的,之前有跟陳奇、陳妃蓉父親暗示過海泰公司跟張恪家有很深的關係,希望他能說句話,安慰一下讓困難逼得走投無路的一家人。
張恪一直盯着路中間的人牆看,媽媽當然沒有可能再去新光造紙廠工作,但是有些人還是認識的,沒注意聽許思的話:“哦,造紙廠的廠長還沒有過來,可能一會兒跟宋培明區長一道過來。”
這時候誰關心領導來不來,領導過來也只會空口許下承諾騙人回去,許思見張恪前言不搭後語,以爲他故意裝糊塗,伸手夾着他的腰肉要掐他。
陳奇說:“小思,你的好意,叔跟你芬姨心領了,你爲你妹妹的病,從公司借錢,生出這麼多事情,叔跟芬姨不能害了你。”
“這跟在新豐公司不一樣,”許思急切的說,又不知該怎麼解釋,輕輕拿腳踢了踢張恪,“你不會看着妃蓉媽從此就站不起來吧?”
“我?”張恪回頭見許思爲別人的困境急得含淚欲滴,真是心思單純的女人,陳妃蓉一雙微紅的眼睛也定定的看着自己,好像期待什麼,舔了舔嘴脣說:“新光造紙廠的問題解決掉,不就好了?”
“一時半會哪裡會解決掉?”許思泄氣的說,張恪根本就沒有出手幫陳妃蓉家解決困難的心思。
張恪側頭見陳妃蓉咬着嘴脣,她強忍內心的委屈與痛苦,絕美無瑕的臉有些扭曲,想到她昨晚說的話,大概有犧牲自己的念頭,萬一這傻丫頭主動去找趙司明,那才叫他媽的後悔莫及,拍拍額頭,說道:“陳妃蓉媽媽的事情,我總不會袖手旁觀的,陳妃蓉都沒有開口說聲話,我還以爲她自己有辦法解決呢?”
“我……”陳妃蓉一肚子的委屈,見張恪又這麼說,嬌嫩欲滴的紅脣都快咬破了,大顆的淚珠子掛落到她白玉無瑕的臉頰上,訖求張恪的話,卻萬萬張不出口。
許思擡頭瞪了張恪一眼,明明一件好事情,一定要擺出挾恩索報的樣子,惹得妃蓉反感才高興,妃蓉這女孩子,心性高得很,這樣做,只會加深她心裡的逆反。想起張恪下午跟她說要在陳妃蓉心目保持壞蛋形象的話,真是一個混蛋,又惱又氣,恨不得咬他一口解解恨。
陳奇不曉得發生什麼事情,聽許思的口氣,張恪這少年似乎很有路子,早聽許思的父親許海山說許思工作的公司,跟這少年家關係很大,只是他一個大老爺們,開不了口求人。
張恪倒沒有想故意爲難陳妃蓉,陳妃容這麼大的反應,這麼大的委屈,也是誤會自己很深所造成的,見陳奇一付欲言難吐的樣子,不敢太擺姿態,他們跟許鴻伯很熟,不能給許鴻伯留下惡劣的印象,忙說道:“等城南區政府的人過來,看能不能說上話。”
與城南區區長宋培明只匆匆的見過一面,不曉得他對自己有沒有印象,就算有印象,也只是把自己當成十六歲的少年,只怕不會重視。陳妃蓉媽媽的事情好解決,按許思的意思,從公司帳上劃出幾萬元錢,張恪根本不會心疼,只是新光造紙廠的問題該如何起頭?
一輛麪包車從西邊駛過來,還沒有等停穩,一箇中年人就打開車門跳下來,差點因爲車子的慣性摔倒。
張恪認得他是新光造紙廠的廠長周復。周復是個好人,也有經營的能力,但是他沒有決策廠子命運的權力,他的能力受到很大的限制,新光造紙廠破產之後,他認爲自己的責任很大,想盡辦法去幫助那些生活困難的下崗職工,那對大學生夫婦相繼自殺之後,他收養那個剛滿週歲的孤兒。
此時的周復穿着灰色的中山裝,頭髮凌亂,滿臉愁苦,正處在停產的廠子、鬧事的職工、頻加壓力的區政府這三者之間的夾縫裡煎熬着,他現在能做的事,十分有限。
站得遠,聽不清周復正跟職工說什麼,看着人牆有些擾動,很快又恢復原樣,想必周復的勸說沒有起什麼作用,站在人行道兩側旁觀的人紛紛交頭接耳,說宋培明區長馬上就到。
張恪撥了撥許思嫩膩如玉的手臂,看着她戴在手腕內側的腕錶,到了下班的時間,這裡馬上就要形成通行的峰潮,市政府離這裡不遠,不曉得唐學謙跟爸爸是不是躲開市政府里正焦急的觀望這裡的形勢。
一輛黑色公務車與一輛警車從東邊接近,宋培明走下來,隔得遠,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想必他從市委、市政府那裡過來,一定捱了訓斥。
張恪見許思正捅自己的腰,讓自己去跟宋培明說話去,頭疼的很,真把自己當成可以在官場攪風搞浪的神奇少年了。
“小張經理、許助理,你們怎麼也站在這裡看熱鬧?”
張恪回頭一看,蔣薇站在身後,風韻迷人的臉上有着乍然相遇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