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紅裙少女身後走進棚戶區裡。連降了幾天暴雨,昨天黃昏才收晴,上午的巷子裡泥濘不湛,到處都是爛泥巴,積水倒是不多。走將進去,皮鞋、褲腳管都沾了一地的泥,倒是紅裙少女騎着自行車,腳不用沾地,只是要將紅裙子捋到膝蓋上,露出好看的雪嫩小腿,也沾了些泥點。
好些地勢稍低的人家都進了水,走進巷子裡,還看到有站在堂屋門口拿臉盆往外舀水。
紅裙少女在家門口停下車,小心翼翼的避免腳踩到泥水裡去,回頭跟張恪、許鴻伯說:“幸好昨天晚上雨停了,不然這一片家裡都要進水……”
張恪擡頭看了看天空,上午只是薄陰天氣,看不出要下暴雨的樣子。
“爺爺,爺爺,有客人找你……”紅裙少女身材高挑,穿着高跟鞋,還要稍低着頭才能避免碰着門楣先鑽進屋裡去。
張恪與許鴻伯在門外稍等片刻,沒聽見屋裡有迴應,倒是隔壁門洞裡走出一個繫着圍裙、手裡捏着抹布的矮胖中年婦女,她看了張恪與許鴻伯一眼,又多看了張恪一眼,喊道:“文麗,你家來客人了啊,這麼俊的後生是不是上回你說的去年進製漿廠的大學生?人果真很俊啊!”
紅裙少女鑽出來,沒敢看張恪,嬌嗔埋怨道:“美芳嬸,你胡說什麼,他們是我爺爺的客人,我爺爺他人呢?”
“刑廠長帶着人去河堤了,”那中年矮胖婦女又回頭掃了張恪一眼,壓低聲音說,“是不是換對象了?嗯,這個好,俊俏,氣質也好,聽你嬸我的,你就選這個!”雖說壓低聲音,但嗓門還是要比張恪平時說話要響亮些。張恪充耳不聞的打量着這棚戶區。
紅裙少女俏臉緋紅,沒有再搭理那中年婦女,對張恪他們說:“我領你們去河堤……”騎上車從另一頭出了棚戶區,待到柏油路上,才停下來等着張恪、許鴻伯,推着車一起往河堤那裡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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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河堤稍遠,就看着一羣人站在河堤上,許鴻伯指着當中一頭白髮的老者,告訴張恪:“那位就是刑建國刑廠長……”
張恪愣了愣,刑建國九一年從晨曦紙業就退休,少說也有六十七八歲,怎麼會叫“刑建國”,建國、建軍、愛國、衛紅之類的名字,不是建國後的產物嗎?
倒是紅裙少女先看出張恪眼裡的疑惑,說道:“我爺爺解放前是造紙作坊裡的學徒工,沒有大名,解放後纔給自己起這樣的名字,我爸叫刑愛國,我小叔叫刑建軍,別人乍聽名字還以爲他們是弟兄仨呢!”紅裙少女微帶嬌羞的嬌笑起來,將腳踏車停下在堤下,領着張恪、許鴻伯爬江堤上去。
“爺爺,有客人找你,我幫你領河堤上來了……”
刑建國回頭看了一眼,遙見是許鴻伯,揮了揮手說道:“啊,是你啊,今天沒空跟你殺兩盤,對不起啊,讓你白跑河堤上來……”
“我也是閒溜達,”許鴻伯揮了揮手,說道:“沒事,你先忙……”
張恪在河堤下就看見刑建國跟兩個中年人正爭執什麼,爬上河堤,才聽清刑愛國的大嗓門在嚷什麼:“今年的防汛,你們不能敷衍馬虎……”
“昨天雨一停,我就從廠裡調了十臺泵給你泵水,東北角上的積水,上午我去看過,已經排盡了,老刑廠長,你還想怎麼樣啊?你不能讓我正事都不做,光陪你來看河水吧?”穿着西裝的中年人臉上有些不耐煩,但是還盡力的解釋。
“內澇淹的是棚戶區,你們當官的有什麼好心疼的?要不是我給劉副省長打電話,能有十臺泵調過來給我們用?但是我今天揪你跟宋主席過來不是爲這個事,昨天河水沒了我們腳下的石臺子,你們就不擔心今年的汛情會比往年嚴重?”
紅裙少女怕張恪他們不認識,小聲的介紹:“那是我們候總……”見他爺爺跟公司的領導在河堤上粗着嗓門吵架,心裡有些發忤。
張恪對晨曦紙業幾個高層的名字還是知道的,那個西裝革覆、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是晨曦紙業副總經理候信達,還有一人,張恪不認識,許鴻伯介紹說是晨曦紙業的工會主席宋祖德。
“這水昨天不是退下去了嗎?再說這段河堤,九四年廠子出資加固過,別說五十年不遇,就是一百年不遇的大雨,河堤一樣能頂住,就算河水要漫過河堤,我們不是準備了足夠的沙袋等防汛物資嗎?廠裡的工人就住在附近,就算半夜也能拉一批人出來上河堤。你不要再糾纏候總了,有什麼問題,你跟我商量!”
“宋祖德,你這張臭嘴就知道舔人家的股腚,跟你商量頂個屁用!”刑愛國粗嗓子,說話跟滾雷似的,他的話讓宋祖德臉青一道紅一道。刑愛國就揪着副總經理候信達不放:“紙廠出資加固的河堤纔多長一段?別以爲我退休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你們糊弄別人,不要以爲能糊弄過我,出資四百萬加固兩公里,實際只加固了新廠那一段,一公里稍多一些,對外宣傳是兩公里……劉副省長過來,覺得兩公里加固河堤不夠保險,你們就直接抹掉2寫上4報上去……”
“老刑廠長,沒有證據的事情不要瞎說,”候信達眉頭大皺,已經將不悅擺到臉上了,側過頭掃過張恪、許鴻伯兩眼,又看了紅裙少女一眼,“我們內部都知道加固的河堤是兩公里,即使給省裡報四公里,那裡也是爲了面子上的事情,後來給劉副省長知道了,廠子接受批評,劉副省長後來也體諒廠子的難處。實際上,兩公里之外,都不是紙廠的範圍,爲什麼還要紙業爲紗廠、蠶絲廠再掏四百萬出來加固他們那段的河堤嗎?”候信達見刑愛國還要糾纏,言辭嚴厲的說道,“老刑廠長,你都退下去七八年了,現在紙廠是我負責防汛的工作,要出什麼問題,我扛着!”說着就將刑愛國丟河堤揚長而去。
“扛着屁,”刑愛國看着候信任揚長而去,破口大罵,“你們當官什麼時候不是將屎尿扣別人頭上,什麼時候說話算數自己吃下去的?”
紅裙少女訕然笑着,吐了吐舌頭,說道:“我爺爺是紙廠有名的刑大炮,他那張嘴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
張恪也頗爲擔憂的看着河堤下渾濁的水流。
“這些狗日子的東西,就知道撈錢,真要出什麼問題,個頂個會把責任推到別人頭上,”刑愛國憤憤不平的朝許鴻伯他們走過來,說道,“這天又要下大雨,很抱歉啊,沒有心思跟你殺兩盤!”看了張恪一眼,心想是許鴻伯帶來的年輕人,也沒有心思問這青年是誰。
“天氣預報說今天還會有暴雨,現在是薄陰天氣,不過變天也快……”許伯鴻附和了一句,“今年各地的汛情都很嚴峻啊!”
“金山湖的情況更嚴峻。金山湖這些年來,大量湖濱灘塗地都抽水排幹改爲他用,有改爲農田的,有圍實建廠房的,紙廠也包下一大片灘塗排幹水種植速生林,說是要爲以後上木漿項目做準備……這些實際上使金山湖的蓄洪能力大幅削弱,”刑愛國臉上帶着憂色的說道。
許鴻伯見張恪臉上略有疑惑,解釋道:“在紙廠沒有建成之前,刑廠長就參加這一片的防汛工作,紙廠建成之後,刑廠長還負責過一段時間的防汛工作——”
張恪點點頭,難怪這老頭對防汛工作如此的熟悉。
刑愛國面帶的憂色說道:“飲馬河是金山湖的主要泄洪水道,但是飲馬河水道的清淤工作好些年都浮於表面,積淤情況很嚴重,飲馬河的泄洪能力大幅降低,再持續的強降雨,水排不出去,只怕會產生嚴重的內澇……”
許鴻伯這段時間留在金山,雖然沒有直接出面參與併購談判,但是在幕後摸些情況,他說道:“前些天一直都是大雨,就覺得飲馬河的防汛工作有些懸,刑廠長是知底的人,與他多聊了幾天,其他事倒是有些疏忽。”
張恪轉身看去,河堤背後除整飾的廠房之外,還是大片的生活區生活近兩萬的職工家屬。
在曾經發生過來的歷史上,小江全流域在九八年夏季共形成九次大的洪峰,小江流域的水位也始終保持在歷史的高位上,金山湖的湖水總歸要借飲馬河排到小江裡去,小江水位維持在高位上,同樣削弱飲馬河的泄洪能力,洪峰來時,若不能及時落閘截水,甚至會發生洪水倒灌的現象。
最爲關鍵,無論是周瑾瑜還是趙有倫,就是樑偉法都是剛調進金山來的,對金山的防汛工作都不瞭解,就怕他們不敢重視。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