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回憶只能存在心底,那現實是何等的殘酷。
初日枕邊人只呢喃細語與一人,如今卻天人永隔。回想起來,雖然已過十多載,卻恍若今日發生。
先皇駕崩,那年正值孟冬。洛陽被大雪覆蓋,瑩白的雪花將整個青瓦紅巖染上了一片純白。彷彿躲在自己皮毛下休憩的白狐,慵懶而又美麗。護城河岸掛着十里紅燈,火紅的影子倒映在了結了冰的河面上。
那是多年來最冷的一年。
當今陛下被疾病纏身已有三年有餘,那是往日在邊境征戰沙場的時候落下的病根。那時蠻國來犯,打了三年的仗,而大荀,兩面交織,苦了先皇。
最後身染惡疾,在那年綿長大雪的時候終是躺在了再也無法起身。
殿門外皚皚白雪推擠成了一塊厚重的地毯,一腳踩上去一個深深地腳印赫入眼簾。一身素淨的白色貂毛披風的茉莉皇后走進院子裡,步伐焦急,一步一步在白雪皚皚的地面上留下小巧的腳印。
那不輕不重的力道使得地面發出咯嚓咯嚓的脆響。
身後跟着小跑着緊跟她步伐的衆多丫鬟,她神色緊張極了,匆匆來到殿門口,看見外面跪成一平的太監宮女,莫名的恐懼涌上心頭。她是做錯什麼了嗎?不由得萌生這樣的想法。
“陛下怎麼樣了?”努力壓制着自己因恐懼而狂跳不止的心臟,將在場跪着的衆人掃視一遍。
“回娘娘,陛下,陛下可能……”回話的是陛邊最爲器重的貼身太監張公公。整個人瑟瑟發抖的跪在地上,雙手不免攥緊,咬了咬下脣,沒有勇氣繼續說下去。
茉莉瞳孔擴大,彷彿有什麼東西從崖頂落入的深谷,那深沉的悶哼聲在心中綿延無止。
身體不受控制的推開大門,衝了進去,裡面一股濃烈的草藥味撲鼻,少許的清香未能被捕捉絲毫。
牀榻上的人削廋的容顏渾然失去了帝王該有的威嚴,緊閉的雙眸彷彿睡着了一般,微微晃動的白色牀帳,將那人的輪廓模糊了一圈。
“陛下……”一口氣憋悶在心裡,與此同時淚聲具下。
“娘娘,娘娘,”晃晃幽幽的向牀榻而去,不免踩到了,撲通一聲摔在了地上,腦袋猛地向牀沿磕去。周身的丫鬟都慌了起來,紛紛上前要攙扶她。卻被揮手退散。
“莉兒,別毛毛燥燥的。”虛弱無力的聲音傳入耳畔。茉莉低着頭雙手緩緩擡起捧上方纔爲自己墊額的手心,淚水打他的手心,卻依然不能感受到一絲溫暖。
孟冬的血沾上貂毛,在內室微高的溫度下蒸騰浸沒衣裳,將那一塊染上了深色。
“陛下啊,臣妾想陛下陪莉兒看雪,”啜泣了緩緩擡頭看向那近在咫尺的容顏,五官峻拔,星眸生輝,卻不如往日那般明目,被病魔折磨的曾是小麥色的皮膚也變得幾乎透明,有女子般柔嫵之態,也有皇帝該有的威嚴。
這個人一向是溫柔,也是嚴厲,如今卻真正成了她夢想中那溫柔貼切的丈夫。
“莉……兒,朕恐怕要等到……來世……了。”就算是帝皇,也掩不住那眼中閃爍的淚光,卻從未流下來過。他的身子已經無法動彈,又怎麼陪她出去看雪。
只是,艱難的擡起另一邊的手,覆上那耳鬢上散碎的長髮,柔柔的一路往下:“莉兒,這雪確實很美!”指尖沾染那少許的白雪,與她長髮相融,最後消散在他指尖與她的發間。
茉莉抖動着雙肩,緊咬着下脣,努力壓制着自己的心情。若是這個時候說出那些不負責任的話,他會很爲難的吧。
“莉兒,音兒和容兒就拜託你了。兩個孩子還小,世事無常,他們變通不得。你要倍加照顧,將朕的……咳咳……”許是說話太急,又是咳嗽兩聲,將牀榻都搖晃了起來。
茉莉神色焦急的將手放在他胸前,輕輕爲他順氣:“莉兒知道了,陛下一定會沒事了。陛下,不要說話了好不好。”說着說着,在眼眶打轉的淚水幾乎要破眶而出。急得兩腮都漲紅。
陛下抓住她放在自己胸前的手,目光暗了暗:“莉兒,你聽我說。容兒不諳世事,是個懵懂的孩子,難當大任。只有音兒,身爲哥哥相對沉熟穩重,待人溫和,日後定是磊落奇偉之人。
只是身在皇家只怕面心不一,需要耐心指導。莫誤入歧途纔是。”
憋着一口氣,將這長篇大論全數說完,那面色已經慘白到了極點,再次咳嗽時,一口鮮血浸染在茉莉白色的絲絹上,劃開一朵雪地的紅梅。美的觸目驚心。
看着手中的紅梅,茉莉瞪大了雙眼,再也受不住狂跳的心臟,撲騰一下趴在了陛下的胸膛,將人緊緊抱在懷裡,哭的淒厲:“陛下,莉兒不要,莉兒想好陛下一起教音兒容兒如何成人,莉兒不要一個人,”
陛下無力的半瞌着眼簾,將手防砸那柔順的發上,輕輕,有些冰涼:“莉兒,即便我不在你身邊,我依然會永遠守護着你們,直到永遠。”
嗚咽一聲,聲音猝然小了下來,那在她發定的手也緩緩滑落,順着她的耳彎到臉頰,再到那胸膛:“好……好生照顧……自己……和……孩子。”
匍匐的胸膛沒了動靜,發頂也感受不到他那微弱的氣息,那身子比外面的風雪還要冷。
狂風呼嘯,風雪成霜,積壓的白雪皚皚已經淹沒了半邊天,雪地只有一枝紅梅不屈不撓,依然昂首挺立,迎面風寒……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彷彿聽見有人在喚她,從未感受的溫暖灌入全身,將方纔凍得麻木的身子暖和了過來。
微微睜開眼簾,刺眼的白闖入自己的世界,疼了雙眼。再閉上眼睛,再擡起眼簾,赫然是那知心的人兒焦急的容顏。
姜雲妨總算是鬆了口氣,圓潤的手指將太后額前亂了的髮絲撩向耳後:“娘娘,你沒事吧?”那一時她眼裡有些激動又有傷懷與驚異,讓姜雲妨迷惘了。
太后回神,怔詫片刻,方纔醒來第一時間竟然將姜雲妨當成了榮氏。在那麼痛苦的時候,自己也只能想到榮氏,想要跟她在一起哭個痛快。
事實上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沒事,哀家這是怎麼了?”覺得腦袋有些疼痛,在姜雲妨的攙扶下起身,這才發現自己還倒在花海中,方纔正是躺在姜雲妨的膝蓋上,睡着了?還是暈倒了?
“太后方纔突然暈倒了,嚇死臣女了。”姜雲妨扶上胸脯,本來只是讓太后明白就算是逝去的人,也依然不必介懷,因爲那自己所愛之人定會悄無聲息的守護在自己身邊。
結果沒想到蝴蝶剛剛出現,太后便暈了過去。不過正想喚人的時候她又醒了。
太后揉了揉眉心,那夢彷彿方纔發生過一般,現在的身上都還有未退去的寒冷,明明陽關如此的暖和,自己的心卻冷到了極點。寒風彷彿在呼嘯,白雪更是像穿堂而過。
姜雲妨歪了歪頭,爬到她身側擔心的疑問:“娘娘你真的沒事?”
太后點了點頭,幽幽嘆息,擡起眼臉,看着周身漫天飛舞的蝴蝶,五彩繽紛,在五彩金陽下彷彿鍍上了一層聖光,即將要到達天際彼岸一樣。
太后驚呼,猛然起身:“蝴蝶?怎麼這麼多蝴蝶?”她是看了這些突然而來的蝴蝶的時候才突然沒了知覺的,然後便做了那個塵封已久的夢,陛下走之前對自己說的話清晰在耳,久久散不去。
難道……
這是天意?陛下的意思?
“雲妨說,自己心愛的人會化爲自己喜歡的東西守護在那人身邊是真的嗎?”太后的聲音傳來,尤其平淡,身上帶着柔弱的氣勢。
讓姜雲妨捉摸不透,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只如實回答:“臣女不敢妄自估量,只是臣女認爲是的。”就像是現在,自己也依然覺得祖母就在自己身邊一樣。想來可能是因爲太后的影響吧。
太后身上有自己祖母的氣息,雖然年齡相差甚遠,但是那疼愛她的氣息都是如出一轍。
“這樣……啊!”太后閉上眼簾,笑了笑,覺得自己胸口的寒冰逐漸散去,漸漸被暖化,軟化。
她決定了。
正在此時,門外匆匆而來一個身穿粉色羅裙華服的女子,那羣角墜着蓮花圖樣,隨着她急促的動作而搖曳,看起來活靈活現。那女子模樣十分清麗,一雙圓而大的眼睛炯炯有神,彷彿圓溜溜的琉璃珠子。
膚如白雪,嫩白中透着紅潤。那朱脣小巧。
一副怒氣衝衝的樣子衝了過來。
二話不說的指着姜雲妨叫道:“來人,給本宮把這個妖女綁起來。”她身後的幾個侍衛丫鬟得令,紛紛而來,晃到姜雲妨左右,將人雙手抓住身後,牢牢地禁錮。
這一系列莫名其妙的動作讓太后姜雲妨兩人一時驚呆在了原地,方纔的氣氛彷彿被一刀利劍劃破。只剩下一臉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