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王府內。
“皇上已經下旨,讓太子殿下監國,相信明日就會有聖旨到獨孤府,讓縣主入宮治病。”
燭光掩映中,牆上投下一道黑影,燭光被吹動,黑影也隨即跟着晃動。
冷逍陽坐在搖搖椅上,脣色嫣紅,彷彿血的顏色,面容卻異常蒼白,燭光暗淡,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但是,卻能聽到他輕輕的笑聲,“本王知道了。”
黑影猶豫了一下,道:“但是,皇上下旨太子監國,這樣對太子很不利。”
歷來,唯有皇帝出征出外或者是病得無法處理朝政,纔會命人監國,但是皇上活生生地在皇宮之中,卻讓太子監國,這怎能不引起朝臣的猜疑?而且,朝臣最敏感的,會私下揣測皇上的心思,這個過程,對太子而言,是極大的考驗。
“他的心思,本王很明白,你回去讓太子謹慎行事就是,大事不要管,小事儘可能地分派下去給三公六部去管,這樣雖然說會讓朝臣認爲太子無能,掉些印象分,卻不會招惹殺身之禍,而本王之前也說過,太子會受些委屈,但是不會太久的。”
“只是,”黑影繼續說,“不管如何謹小慎微,皇上若有心抓太子的把柄,總能抓到,聖旨不可違。”
“太子是個聰明人,知道如此趨吉避凶。”冷逍陽道。
黑影嘆息一聲,“只是,末將還是擔心,王爺,不如……”
冷逍陽咳嗽一聲,聲音驀然地重了起來,“必須這樣做,雖然監國是危險重重,但是卻可以通過這一次的監國握住大權,我一定要太子哥哥登上帝位。”
“這事可以從長計議。”黑影道。
冷逍陽蒼白一笑,“你怕什麼呢?我不會傷害他,我所籌謀的種種,都是爲了他。”
“末將知道。”黑影輕聲道。
頓了一下,黑影又問:“那獨孤蓁是王爺的未婚妻,王爺真的對她無心嗎?會不會因爲此事遷怒太子?”
冷逍陽輕輕地笑了起來,聲音輕柔得彷彿要滴出水來,“這些年,你見他喜歡過一個女子嗎?不曾,在那樣的歲月裡,他的生命只有殺戮,隱忍,我不會搶奪他任何東西,人,物,都不會,我只會成全他,莫說我不愛獨孤蓁,就算愛,我也不會要。”
“母后不在了,無人疼愛他,保護他,只有我,蘇青,你明白嗎?他身邊只有我,我不能讓昏君傷害他,而要他擺脫君君的算計和傷害,唯有取而代之。”
一字一句,皆像是從心底漫出來的溫情與狠毒,極端的愛與極端的恨。
“他太傻了,以爲昏君還會像以前那樣寵愛他,他一直沉浸在過去的歲月裡出不來,念着昏君曾給過他的一絲父愛,他不願意去傷害昏君,任由他奪了他的權,否定他的軍功,昏君如今日夜算計,都是要如何廢黜他或者殺了他,他已經入魔了。”
蘇青站着,像木頭一樣聽着冷逍陽說話,冷逍陽恨極了皇帝,與義父一樣,這恨意,已經貫穿了他的靈魂,即便死了,也依舊執恨。
兄弟兩人都是皇
權的犧牲者,不知道九五之上那一位,是否真的覺得帝位重於一切呢?
蘇青不知道當年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情,但是聽義父透露過,當年他與皇帝曾有過一段堅固的友情。能讓義父真心當他是好友,相信皇帝之前的人品也不是太差,至少,不會是現在這種心態。
大概,是權力扭曲了一個人的心態。
蘇青離開王府,心頭有說不出的沉重。
翌日,旨意下達獨孤府。
阿蓁並不在府中,而是去了定國公府。
沈路便前往定國公府找阿蓁,這份旨意,必須要阿蓁親自接的,而他也不能在府中等候太久,也不想命人去定國公府通傳阿蓁回來,最好便是親自前去。
這是沈路能給阿蓁最大的尊重。
定國公身體的情況好些了,但是,心病到底需要心藥治,所以,阿蓁只能每日過來,替他傳話給死去的夫人。
阿蓁本想讓夫人云清嫵現身與他一見的,但是他身子虛弱,而夫人陰氣太重,最好還是隔開比較好。
不過,今日他身體情況好很多了,阿蓁覺得是時候讓他們見上一面了。
但是,今日的定國公情緒很不穩定,一個勁地鬧脾氣,阿蓁去到,他還指着阿蓁說阿蓁是神棍,騙了他。
阿蓁好不容易安撫了他的情緒問清楚緣由,才知道原來他昨夜做了一個夢,夢見他的夫人云清嫵,雲清嫵說她在地獄受苦,很孤獨,很淒涼,讓他下去陪她。
本是已經安撫好了,可他一說起昨晚的夢,又開始激動,“我不能丟她一個人在下面的,我要找她去,誰都不許攔着我。”
袁聰急忙勸道:“父親,母親怎麼可能會在地獄受苦呢?她生前是這樣的好人,死後也一定是神仙的。”
“不,”定國公瞪圓了雙眼,“你不明白,她喜歡我,她嫁給我,就是罪,我不值得的,我手染滿血腥,你母親說過,她要代我受過,你懂得嗎?我殺了很多人,她在地獄替我還債。”
“父親,您那是在戰場上,殺人也是迫不得已,不要這樣想。”袁聰聽得此言,心中實在駭然,父親魔怔的原因,原來竟還是想着以前的殺戮。
只是,戰場從來都是殘酷的,你不殺人,便被人所殺。
“你懂什麼?”定國公繼續瞪大雙眼,兇惡地道:“將士的性命不是性命嗎?每一個將士,身後都有一個家,有牽掛他們的人,殺戮就是殺戮,不要找這麼多借口。”
阿蓁聽了這話,心頭忽地像被什麼撞擊了一下,這句話,她一直記了很久很久,並且徹底改變她以往的行事方式。
殺戮對阿蓁而言,一點都不是陌生的詞,在她的生命裡,也有許多殺戮。誅邪,是她的使命,也是她的工作,以往,因爲不想多花功夫,所以她幾乎都會選擇殺,而不是選擇教或者改,其實她明白,修煉對妖來說,是極其艱難的,但是往往因爲一些過錯而導致修煉毀於一旦之餘,還要在阿蓁的手下魂飛魄散。
阿蓁會去修改他們的錯誤,但是,
其實他們自己可以贖罪,阿蓁沒有給他們這樣的機會。
但是,這是茅山宗派一向的行事方式,沒有人說過錯,當然很多事情都有兩面看,阿蓁以前沒有做錯,只是可以做得更好。
茅山派在現代被人誤解得很厲害,因爲很多修煉茅山術的人心術不正,以茅山術來害人,導致很多人聽到茅山術都色變,以爲那是害人的邪術。
而作爲茅山宗主,阿蓁要做的不僅僅是除妖驅邪,還要徹底改變世人對茅山的誤解。
所幸,她現在所處的這個世界,對茅山宗派還是很推崇的,畢竟,這個年代利用茅山術來害人的不多見。
看着定國公有些猙獰的面容,阿蓁蹲下身子,扶住他的膝頭,輕聲道:“你若是有功,無人可代領,你若是有罪,也無人能代替你受,每個人的功德罪孽都是自己領受,有折損陰德禍害子孫的,但是隻在人世,閻王殿前,該是自己的罪,便自己受,明白嗎?”
定國公怔怔地看着她,然後忽然暴戾地推開她的手,“我不信你,你一直都在胡說八道,你說小嫵兒一直都在這裡,我卻沒見到過,你一定是騙我。”
阿蓁欲解釋,卻被他再推了一把,直接把蹲着的阿蓁推倒在地上,袁聰連忙上前扶起阿蓁,歉意地道:“縣主,真是對不住,沒傷着吧?”
“沒事!”阿蓁擡頭,見一直行動不便的定國公忽然站起來便要往牆上撞過去。
“父親!”袁聰嚇了個半死,飛撲出去抱住他,穩住之後便跪下哭道:“父親切莫這樣啊,這讓兒子如何做人呢?”
袁聰的夫人與一衆兒孫見狀,也嚇得跪了下來攔阻。
定昭將軍袁令也在此時回到,問了情況,急忙跪着攔阻。
“滾開,都給我滾開啊,你們怎麼能這麼不孝啊?你母親一人走黃泉路,你們怎麼能放心啊?她是那麼膽小心善的人,她連黑路都怕,你們怎麼放心啊……怎麼能放心啊……”
定國公忽然嚎啕大哭起來,哭聲撕心裂肺,彷彿是壓抑了這麼些日子的痛苦都一下子爆發出來,她一直以爲,男人的悲傷是隱忍的,就像冷君陽,多不開心都只會放在心底。本以爲那隱忍的傷痛已經叫人心酸,可看到定國公這個錚錚鐵漢撕心裂肺地痛哭,竟是如此的震撼。
阿蓁禁不住紅了眼,人世間的生離死別,她一直都沒太放在心上,覺得人既然有生就一定有死,有什麼值得哭的?
但是,每一個嬰兒的出生都能帶給人歡喜,那麼,一個人的衰老死亡是悲傷的,也可以理解的。
這是阿蓁第一次,直面死亡帶給人類的傷痛。
定國公哭,這一屋子的人也跟着哭,彷彿現在才爲定國公夫人的離去哭一哭。
但是阿蓁看得出,無論是子孫還是下人,他們的眼淚都是真誠的,阿蓁不禁好奇,到底是什麼樣一個女子,能得到府中上下這麼多人真心相待?
若是親人便罷了,可這些個下人,主子的生死和他們原沒有多大關係,可他們哭得也很傷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