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君陽遲疑了一下,定國公這些年不理朝中之事,對朝中幫派爭鬥也十分厭惡,所以,除了刑部尚書袁聰和將軍袁令之外,其餘子孫都沒有入朝爲官。
袁家家大業大,在京城乃至全國都有極大的影響力,也是出了名的大善人,捐獻了不少銀子。只是,他與袁家一向沒有什麼來往,而從記事起,就似乎沒有見過定國公夫人入宮看母后。
她會知道嗎?就算知道,這女子心事,她會告知定國公嗎?
平南王道:“這樣吧,不如讓我去試探一下定國公的口風。”
“也好。”冷君陽道,這事兒他去問本來不妥當,他是當朝太子,怎能懷疑自己的身份?只能是讓平南王去旁敲側擊,就算不能知道事情的全部,知道一些他們不知道的內情,也可以分析出事情的真相來。
平南王到訪定國公府,多少讓人有些意外。
因爲這些年,很少有朝中的人去探望定國公,主要不是人家不願意來,而是定國公不歡迎,久而久之,就沒有什麼官員登門了,那些親王皇孫,更是不願意來看臉色。
當然,平南王來訪,定國公府多少有些重視,因爲朝中素知他爲人正氣,又與太子來往甚密,太子如今在朝中雖然被皇上刻意打壓,但是,聲望卻很好。
定國公因身子不好,所以沒有出正廳相見,但是袁聰命人去告知定國公,定國公讓平南王到屋中相見。
定國公彷彿知道平南王的來意一般,平南王才進了屋子,便命屋中的人都退出去,關上門與他私下交談。
定國公坐在一張太師椅上,本來平南王想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但是定國公卻讓坐對面去,並且,一直拿眼睛往空椅子上瞟。
“國公爺,今日冒昧來訪,實在是有件事情要問問國公爺的。”
平南王本是打算旁敲側擊,但是見定國公這般陣仗,想來是已經猜到他的來意,所以他也乾脆直言了。
定國公這才收回視線,看着平南王,道:“你問。”
“聽聞當年國公夫人與旌德皇后交情很深,不知道旌德皇后有沒有與國公夫人說什麼深閨密話呢?”平南王問道。
若是知情人,聽得平南王這樣問,一定知道問的是什麼,但是如果不知情,便會覺得一頭霧水。
定國公淡淡地掃了他一眼,“既然是夫人與皇后的閨中密話,老夫怎會知道?你以爲我們家小嫵兒是這麼嘴碎的人嗎?”
平南王素來知道定國公愛妻如癡,爲免引起誤會,連忙道:“不,不,小王不是這這個意思,只是想着如果國公夫人知道,或許會與國公爺商量。”
“商量什麼呢?你都沒說什麼事,老夫怎麼知道你說什麼?”國公爺眼睛瞪得很大,他的臉型一向比較兇,如今眉目豎起,更覺得有幾分兇相。
平南王心底有些失望,看來定國公是什麼都不知道的,他訕訕地道:“小王有些冒昧了。”
定國公哼了一聲,“肯定冒昧。”
平南王也不便再問下去,只是也不好就這樣告辭,遂關切地問
道:“之前聽聞國公爺身子不好,如今可好些了?”
定國公眉毛一挑,“你眼睛瞎了嗎?老夫好不好,你瞧不見……”
他的話還沒說完,側頭看向旁邊的空椅子,頓了一下,彷彿是在聽什麼人說話,便見得他一臉吃癟的表情,“謝王爺關心,老夫好些了。”
平南王怔了一下,對他態度前後變化巨大感到有些愕然,那空椅子有什麼魔力?他瞧了一眼便能改變態度?
“國公爺客氣了。”平南王笑道。
定國公的眼睛又看向旁邊的空椅子,彷彿在聆聽什麼,然後一臉不情願地問道:“你想知道些什麼,儘管問就是,老夫知道的告訴你,不知道也不會胡說八道,更不會與旁人說。”
平南王有些意外,畢竟,這位國公爺的性子他是知道的,退隱之前,在朝中那叫一個火爆烈性,他連皇上都不怕的,能這樣語氣雖然粗暴但是話語溫和,實在難得。
平南王卻不能直接問出口的,期期艾艾了半響,只得道:“本王聽說,之前皇上曾懷疑過旌德皇后與淮安候,定國公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嗎?皇上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懷疑?”
定國公面容陡然兇狠起來,“放屁……”
這屁字話音未落,他便有些畏縮地望了空椅子一下,然後咳嗽一聲,清清嗓子道:“這事兒,純屬胡言亂語,皇后與淮安候之間清清白白,是有些多心的人在胡思亂想。”
“當真?”平南王眸色陡然迸發出一絲喜悅來,如此說來,君陽確實是皇兄的兒子,那麼這太子名分也是名正言順的。
定國公臉色有些不悅,“廢話,難道夫人還會說謊不成?”
“夫人?”平南王道:“這事兒是定國公夫人說給您聽的吧?”
“夫人才不會說,是老夫自己說的。”定國公擺擺手,“行了,你回去轉告太子,他是皇上的骨肉,不必猜疑。”
平南王怔了一怔,“國公爺……”
定國公果然知道他爲何事而來,只是,他如何知道呢?難道說,當年的事情真的這樣錯綜複雜,讓皇兄這個當事人都看不明白?
“若是能知道當年的事情,那就能解開一切疑惑了。”
定國公怒道:“掀開當年的事情有什麼好的?你們是解開了疑惑,但是,卻會讓有些人想起那段往事痛不欲生。此事不要問了,結論就是這樣,你回去告訴太子,若他心懷天下,老夫一定會輔助他登上帝位。”
平南王這一次不止是意外了,甚至是愕然。
定國公已經不管朝中之事許久,就算太子真的親臨請他出山,他也未必願意答應,怎地現在竟然主動提出?
他想再問,可定國公去不讓他再說下去了,像趕蒼蠅一般趕着他離去,“你快走吧,老夫忙着呢,別在這裡妨礙老夫。”
“那好,小王告退。”平南王只得道。
離開定國公府之後,平南王入宮見了冷君陽,把定國公的話告訴了冷君陽,冷君陽聽了之後,似乎是鬆了一口氣,但是又緊緊地蹙眉,“只是定國公或許也不
知道事情的真相,若是能去一趟三途河,親自問問母后,或許,事情才能清晰。”
平南王安慰道:“我明白你的擔憂,君陽,其實你是誰的兒子都無所謂,因爲,你確實是旌德皇嫂所生,至於淮安候,說真的,他也是先皇骨肉,你的身份追究起來,也是真真的皇家嫡子。”
“我想去找一下阿蓁。”冷君陽不是這樣想,他希望能清楚整件事情。因爲,懷疑的種子一旦落地生根,就會迅速茁壯成長。
他當然不希望自己的母后與淮安候之間有私情,但是如果是真的話,他至少也該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到底是誰。
他不能選擇自己的父母,但是,他有權知道自己的身世。
如果說,當年確實是母后愧對父皇,那麼,他可以代替母后還這一筆債。
“你找阿蓁做什麼?”平南王問道。
冷君陽道:“我希望她能爲逍陽診治一下,看他中的到底是什麼毒,有沒有可解的辦法。”冷君陽把皇太后告知他的事情,說給了平南王知道。
“要不,你不要去,我去一趟。”平南王有些憐惜地看着他,“你現在不宜去找她,你們之間的事情既然已經告一段落,就不要再見面糾纏,這樣對你對她都不好。”
冷君陽的神色微微蒼白,平南王說的話句句在理,但是他的心卻倏然地一痛。
“好!”
斜陽從半開的殿門透進來,一條斑駁的光影投射在青石板地磚上,光線中浮着塵埃。
冷君陽便是籠罩在這樣的斜陽裡,他整個人都彷彿沒了生氣,像一個行屍走肉的活死人,臉上有透明的蒼白,眼底漆黑,黑沉到底,幾乎一絲光亮都看不見。
平南王之前始終覺得,他與阿蓁的感情還不算深厚,現在分開雖然難過,但是也總勝過日後的傷害,日子有功,等感情丟淡了一些,一切都會好的。
所以,他建議冷君陽最好不要去騷擾阿蓁,讓大家都彼此淡忘。
但是,現在看到冷君陽這樣的神情,心中竟有一絲恐慌,或許,他是猜錯了,阿蓁對君陽而言,或許真的很重要。
但是也不該會的啊,因爲,他們在一起的日子還很短暫,感情也需要時間培養,現在他們應該屬於激情階段,等激情褪去,就會淡忘了。
他臨走的時候,回頭看了冷君陽一眼,冷君陽坐在太師椅上,黃色的太子朝服繡着四爪真龍,袖口的金線刺繡被從殿門透進去的陽光照影得熠熠生輝。
但是,他整個人都是沉靜得幾乎死寂的,毫無表情地看着門口,似乎在看他,但是,又似乎什麼都沒看。
沒有人能明白,獨孤蓁對冷君陽而言意味着什麼。
他一直一個人,生活在黑暗的海底。沒有陽光,無法呼吸,身邊只有刺骨的冰冷,殘毒的殺戮,他長期征戰,無論身心,都傷痕累累了。
獨孤蓁就彷彿是一道陽光,穿透深深壓抑的海水,在他頭頂上亮起了一抹明媚的陽光,帶給他溫暖。
但是,現在這一道陽光,已經在他頭頂消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