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蒙冤死囚
空氣裡瀰漫着幾乎要讓人窒息的腐臭味兒。
王玦坐在監牢的一角,他這一刻平靜極了。有什麼是他害怕的?
當初他親眼看着自己的父親自盡,一瞬間從官家少爺落到需要到何府討食的地步。
他也未曾怕過,他深信他的才華終有一天可以得到賞識。而那些瞧不起他的人,終有一天也會被他踩在腳下。
便是這時也是一樣,他得六皇子重用,怎能說棄就棄了?還,還有劉國公,他應也不會對自己下手那般狠。一個女子罷了,別說不是劉國公那一房的,是個極遠的劉家的所謂嫡女。便是劉國公的親生女兒,劉國公也該查個清楚才能治罪。他是個可用的人,誰也不會隨便棄了他,誰也不可以隨便嘲笑他,踐踏他。
“吶,來吃東西了。”
聲音裡帶着有權勢的人對着位卑者的輕蔑。
王玦撇了撇嘴,一動不動,只靠着牆合了眼。
那扔在地上的飯菜所散發出的酸臭味兒,便是王玦躲得遠遠的也聞得到。
王玦曾有一段時間聽得盡是些輕蔑的話。在他父親去後,他身上便沒了銀子。可去臨京城需要大筆的費用,王玦求了幾個那時所謂的至交好友。結果那些人皆尋事避開了,仿若他是瘟疫一般。
待回頭,還是他將以往的衣服玉佩變賣了,纔夠上京的費用。他的母親貪圖虛榮,他的妹妹也做不得任何事,只會一味的抱怨着路上走的辛苦,要以往那些錦衣玉食。
他那時真是恨極了她們,厭煩極了她們。若沒有她們的拖累,他早就輕省的到了臨京城,銀錢也花不了許多。那時他當真想下手除去了她們,但臨到下手的時候,他卻怕了。一是無法交代,殺了她們,且不是還要搭上自己的前程。一是他也是方從雲端跌落下來,好友避他如蛇蠍,這時若連那兩個拖累他的都沒了,那他真的是孤家寡人了。連重溫一下往日的榮華舊夢,都會艱難的很。他那時也不過是個少年,突遇這變故,心中也盼着有人安慰他,也怕極了孤單。
原以爲到了臨京城就會好了。王玦也多少知道一些何安謙從他父親那裡得的好處,便是他的姑母王氏病重了,素有君子之名的何安謙也不會棄他於不顧。誰料,卻遭遇了冷眼相待,便是連侯府的大門都難入的很。
那時家中度日着實艱難,住在何安謙爲他們隨意安排的四面透風的大房子裡,連個正經兒伺候的奴僕都沒有。他的妹妹也好起了錢財,往日裡那個嬌嬌女是最厭煩金錢之物的。
有時連米粥都吃不上,他實在餓的慌了,何安謙那小人卻連面都不露,只由着他們這一家子去死。他只得去菜場尋些旁人不要的爛菜葉子,那些菜市上的人見他是書生打扮,便嘲笑於他。甚至有人將尿撒在菜葉子上,引着他去撿。
王玦想到這時,手突然緊握成拳。那幾個人雖在王玦爲官之後,王玦都以各種名義將他們落罪,但現在想起,恨仍未平。
而後呢?王玦想着以往的日子突然笑了。是的,之後回到家中,看了母親與妹妹拿着去何媛那裡哄騙來的金釵珠寶,說着何安謙如何開了恩典能讓她們進了門去。王玦似乎記得他也是這樣笑得。這世道,當真是什麼都可以沒有,獨錢權二字,萬萬缺不得。
便是沒了年輕的身體,俊美的外表,那燕王不是還被美人兒環繞着,還被旁人逢迎着。
便是沒了良心,何安謙不是還身居高門大院,享着榮華富貴。
沒了錢權,誰都不會瞧得起你,哪個會與你結交?
之後王玦他就迫着妹妹與母親多去何府,多去何媛那裡,尋些錢財總是好的。且有些暗悔自己的愚笨,怎就差點兒連貴公子的清貴都失了,去做了那丟人的,要撿了菜葉吃的事。
王玦他就越發的自視甚高,自命不凡起來。待他母親去何府的次數多了,他也聽得了何媗的名字。雖何媗不是他的理想妻子,但他仍勉強同意了。
王玦原以爲自己這般人物,那相貌平凡的何媗能配上自己,已是她的福分。誰料她只稍看出自己母親與妹妹的意圖,就直接將人拒之門外。
何媗看不起他,看不起沒權沒勢的他。便是連何媗有個商戶出身的母親,那般不值一提的一個女子,竟也看不起他。這時他一生最不堪忍受的事。
而後王玦投靠劉國公,用王氏之死逼何家顏面盡失。後來他又中了榜眼,娶了劉國公家族裡出來的女兒,馬上就要當了官,成了朝中新貴。
王玦那時竟想着去尋了何媗,讓何媗看看他如今的風光,看她如何後悔。
可何媗只用那略帶着厭惡的眼神看着他,仿若他還是當初那個落魄到爲了過活差點撿食破菜葉的王玦。
王玦真是恨極了何媗,這種恨在何安謙死後,因着獨落到何媗一個人身上,而變得愈加濃烈。更是在那王玦娶了那劉家女兒,受不了那劉家女兒的跋扈之時,卻聽得何媗要嫁到裕郡王府去,而更加刻骨。
原來何媗當真是爲了權勢,若自己當初有了裕郡王的權勢,怕是她要像一個妓、女一樣爬了過來,討好自己罷。他一定要何媗過得悽慘無比,讓何媗承認,當初不嫁給自己是錯了的。
王玦這時想起來,仍是這麼覺得。
“玦兒……”
這顫抖的蒼老的聲音,王玦再熟悉不過了。
王玦連忙睜開了眼睛,跑過去,看着牢門外面的王夫人,喚道:“母親,可是劉國公他查清楚了,並不是我殺的人。”
王夫人這時又從錦衣羅緞換成的粗布衣服,只一個勁兒的摸着眼淚。
王玦看着王夫人,心中一涼,仍不甘心的嘶聲問道:“還有六皇子,他……”
王夫人這時才一邊流着眼淚,一邊說道:“我哪裡見得到這些人啊,剛尋到劉國公府,就被人趕了出來。”
“不過是一介婦人罷了,別說不是我殺的。便……”
王玦壓低了聲音說道:“便是我做的,他們怎會這樣?”
王玦看着王夫人只顧着哭,也不回他的話,就厲吼一聲:“不要哭了。”
王夫人這才停住了哭泣,只哽咽着說道:“原以爲你父親沒了,我還有你,哪料……你怎這般糊塗……”
“我說了,不是我殺的。”王玦心中一慌,大喊道。
而後王玦想了一會兒,又放低了聲音:“那妹夫呢?妹妹那裡呢?”
誰料王玦提到王瑩,王夫人倒是哭的愈加厲害了,她哭着說道:“你纔出了事,你妹妹就被休回家了。”
王玦聽後,倒退了一步,心裡有些怕了。宛如他父親去世之後,他從雲端墜下,從貴公子便是貧寒學子時一樣。
王玦一遍遍重複着:“這不可能,這不可能。我不可能就這麼完了的,不可能……”
王夫人看着王玦的模樣復又大哭起來,推了推身邊的食盒,說道:“這是我爲你做的你喜歡吃的飯菜,你吃了後吧。”
王玦聽後,突然閉了嘴,眼睛直愣愣的盯着那個食盒,又向後退了幾步。厲聲喊道:“這是給我的斷頭飯是不是?你也以爲我要死了是不是。你給我走,你一點兒用處也沒有用,你給我走,你給我走。”
待王夫人挨不住王玦的罵走了後,王玦才靠在牆角發起抖來。而後王玦突然嬉笑着站起身,拿着裝着屎尿的木桶笑鬧起來,屎尿灑了王玦一身,王玦仍是一臉笑嘻嘻的模樣。
不幾日,臨京城中就傳來王玦畏死發瘋的話。待王玦殺妻一案判了下來,因王玦已瘋,且劉國公與太子也不願在這處多費力氣,就一致讓王玦去了瘋人塔了。
那瘋人塔,便是沒瘋也會被折磨成瘋子,原比死還可怖一些。除去死得那劉家女兒的父母略有不甘,其他人只當就此了結了這事。
瘋人塔在大曆國的北邊,王玦所行與幾個犯了事的瘋子關在一處。白日裡,王玦嘻嘻笑笑的如個真瘋子一樣。待到了黑夜,王玦便尋功夫,自一隊人中逃了出去。
因押送差役本就當這夥人是羣瘋子,未嚴加看管。且國庫空虛,他們這些差役也半年未發錢了,都不大盡心做事。
待王玦跑出了好遠,也未有人發覺。王玦也不知道該跑向什麼地方,只覺得應往南邊跑,待去了臨京城,再與六皇子好好商量,許能洗刷冤情。
只王玦這般矇頭蒙腦的跑着,那越是靠了北面的地方草地越多,沼澤也多。王玦他一介讀書人,哪裡知道這些,待跑了一陣便陷進了沼澤裡去。
王玦也不懂沼澤越動陷的越深,只拼命掙扎着,只一會兒功夫,整個人都沒在了沼澤中去了。
第二日,差役也未點人,也不知缺了王玦。那些同行的瘋子更是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便是到了瘋人塔處,也無人發覺少了王玦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