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慢悠悠的行進了一條安靜的巷子,停在了個小木門外。劉曜披了劉銘準備的斗篷,戴上了帽子遮住了臉,方纔下了馬車。跟着劉銘進了那個小門,看着面前陌生中帶着幾分熟悉的佈置,劉曜忍不住笑了笑:“原來是在這兒啊。”
“這裡好佈置,跟我來吧。”劉銘點了點頭,帶着劉曜轉過幾道走廊,來到了一處房門前。
房門未關,但因門內垂了珠簾故而讓人看不清裡面的情形,只能看到主位上坐着一個人影。劉銘隱含憂慮的看了劉曜一眼,示意他小心後,方對着房裡說道:“皇兄,我們進來了。”
裡面應了一聲“嗯”,劉銘就當先掀了珠簾進去了。
劉曜低了頭跟在劉銘身後,越過珠簾以後便直接跪拜於地上,做足了姿態:“罪臣劉曜,參見陛下。”
雖然他認爲自己遭受的這一切很不公平。可他不是傻子,該示弱的時候當然要示弱。
“起來吧。”劉煜淡淡的開口道:“這一次,我是以朋友身份私下會面,你不用拘禮。”
劉曜默然起身,而後慢慢擡起頭挺起腰,直直看向了坐在主位上的劉煜。幾年不見,劉曜想看看已經如願坐上皇位的他,是否如想象中那樣意氣風發威風八面。
果然是做了皇帝的人,滿身的威嚴氣勢更重了。劉曜心中感嘆了一句,隨即便又垂下了腦袋。他心中明白,即使劉煜說自己是以朋友身份相見,但他若真的把皇帝當朋友,就離死不遠了。
“不知陛下叫罪臣來所爲何事?”
“今日你不用自稱罪臣。”劉煜突然開口道:“你我皆知,你自身非但無罪反而有功。若沒有你,我這皇位能否坐得穩都還未可知呢。”
“臣惶恐,不敢稱功。”劉曜忙又跪下,接着道:“臣無能,未能看管好自家子弟,方纔鬧出了那一出鬧劇,損了我南唐天顏,實在有罪。”
他既然沒能把該隱藏的秘密藏好,這時候當然不能死不承認。反倒不如直接認罪來的有利。憑藉着阻攔反軍的功績,劉曜有把握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不死。蔣婷那日的話讓他想的很明白,什麼身份地位他都不需要,他只要能活下來就好。只要能活下來,他們就還有幸福的未來。
劉煜目光復雜的看着匍匐在地的年輕男人,說道:“我竟不知道,你是如此容易妥協的人啊。”
劉曜仍舊趴伏在地,平靜的回道:“稟陛下,罪臣身爲一家之主,族人犯罪,臣當有責。何況此次犯事者,爲罪臣親屬?罪臣未能看管好親人,理當有罪。”
“呵呵,他們犯事的時候,你可還不是家主呢。你就這麼想把罪責攬到自己身上嗎?”劉煜語氣嘲諷的問道:“我聽說,他們還曾陰謀害你失了孩兒。爲了那樣的惡人承擔罪責,你不憋屈嗎?真的甘心嗎?”
劉曜下意識的握緊了雙拳,牙關緊咬纔沒有因突然涌起的憤怒而失了理智。爲那樣惡毒的母子擔罪,他當然憋屈。可誰讓他的身份是景王府世子呢?誰讓他是景王爺的兒子呢?既然他已經擔了景王府繼承人的身份,自然就得承擔起該有的責任。是他自己沒能事先預防好變故的發生,事後又沒能做好善後處理,那麼眼下的困境必然也得自己來承受!
於是,劉曜深吸一口氣,艱難的說道:“雖然事發時,臣不是家主。但父王已死,他之罪責當由臣來揹負。故而,臣甘心領罪。”
“甘心?”劉煜情緒略有激動的問道:“難道就因爲他們是你的血脈親人,你就甘心爲了那樣的陰險小人送死嗎?我倒不知道,什麼時候就連喜怒無常的景王世子,都成了救苦救難的菩薩心腸了。”
“臣不願死。”劉曜擡頭看向高高在上的劉煜,目光堅定而決絕:“可律法如此,人倫如此,臣必須要承擔該有的罪責。更何況,沒能及時發現他們的陰謀,沒能避免變故的發生,臣也大意失察之責。有今日之錯果,未必沒有臣當初之錯因。所以,臣甘心領罪。”
劉煜靜靜的注視着跪在地上的劉曜,在這一瞬間竟然有了與之平視的錯覺。他有些失笑,這個人明明是在認罪,可認罪的態度卻反倒是像在詰問自己。果然還是原來的那個人,就算是裝慫也裝的半點兒不像。
“好,朕明白你的心意了。”劉煜點了點頭,站起身來,對立在一旁的劉銘道:“你帶他回去吧。既然他表明了自己的心意,作爲老朋友,朕會讓他如願的。朕先回宮了。”
哎?這就完了?
劉曜有一剎那的茫然,他還有很多話想說呢,怎麼這就完了呢?難道這人費力費勁的把自己弄來,就是想聽自己認罪的?那他剛纔是不是講錯話了?什麼叫做會讓自己如願啊?這種模棱兩可的態度,完全讓人摸不清頭緒啊。
拜託,他可是準備送給皇帝一百萬兩黃金來買命的啊!
“對了,”走到劉曜身後的皇帝突然停住了腳步,低頭在他耳邊輕聲道:“忘了告訴你,你岳父把你送到西北邊關的六百萬兩黃金全都送給朕了,說是爲了給你們景王府上下的買命錢。所以,本來你如果不認罪的話,朕很快就會放了你的。不過嘛,既然你甘心領罪,朕就只好成全你了。”
劉曜大驚,急忙轉身抱住龍腿求饒:“陛下!陛下啊……”
“怎麼?你剛纔不是義正言辭的說自己要承擔責任嗎?這是想反悔了嗎?”劉煜目光諷刺的看着抱着自己大腿,雙眼含淚的男人,嫌惡的道:“放手,成何體統!”
“陛下……”在劉煜鄙視的目光中,劉曜抓着他的長袍下襬捂住了臉,將眼裡流下的淚水全都抹了上去。六百萬兩黃金啊,他的心肝好疼……
“……”劉煜沒有料到這個人竟然無賴至此,一把抽出自己的下襬,看着上面的髒污水漬張口結舌。不過轉眼看到劉曜痛苦的樣子,他心情莫名有好了起來。有了那六百萬兩黃金,整個南唐上下未來十年的軍費都不用愁了。不過就是髒了件衣服而已,他不在乎!
劉煜冷哼了一聲,一甩衣袖,出去了。
一直在旁邊做透明人的劉銘,這時候纔過來把正在流淚的劉曜扶了起來。
“走了嗎?”
“嗯。”劉銘強忍着笑意點頭。
劉曜順手抓起劉銘的寬袖,抹淨了臉上的眼淚,道:“回去吧。”
劉銘有些詫異的看着這麼快平靜下來的劉曜,問道:“你就不問問我嗎?”
“有什麼好問的?”劉曜翻了個白眼道:“他不就是對我有怨念,所以想看我出醜嗎?收了我六百萬兩黃金,他不能再治我的罪了,只好用這種方式出氣了唄。”
“你倒是挺看得開啊。”劉銘笑着搖了搖頭,他也沒想到皇帝會突然這麼孩子氣的來上這麼一出。好像只要對上劉曜,皇上就又變回原來那個青澀又單純的太子爺了。
當初劉曜搶了太子爺的心上人,太子爺顧忌着蔣家姑娘的意願,忍讓了。而現在,皇上明搶了劉曜的六百萬兩黃金,劉曜還得感激涕零。那六百萬兩可不是蔣大人自願送過來的,不過這件事還是先不要告訴劉曜了吧,他已經夠傷心了。不過這一來一回,倒像是一報還一報了。
“看不開又能怎樣?”劉曜沉沉的嘆了口氣,道:“就當是花錢買平安吧。”
六百萬兩啊,那是他原本打算留給婷兒後半生的依靠呢。就這麼沒了……
回程的馬車上,看到劉曜無精打采的樣子,劉銘心軟的安慰道:“現在時間還早,要不我帶你去見一見表弟妹吧。”
“好啊!多謝表哥!”劉曜瞬間來了精神,抓着劉銘的胳膊連聲道:“去之前先找個客棧,我得好好梳洗一下,不能就這樣去見婷兒。她看了我現在的樣子,會擔心的……”
“還是算了吧,這一路上都有皇兄的人跟着。若是他知道了,恐怕會多關你幾天。”劉銘看不慣他這沒出息的樣子,乾脆推翻了提議又潑了盆冷水:“你不要覺得有那六百萬兩就萬事無憂了。能不能安穩的出來,還得看皇兄的心情。他要是一怒,說不準照樣關你個十年八年的,讓你見不到表弟妹呢。”
“他……”
“他怎麼啊?他是皇帝,有沒有罪不都是他說了算嗎?”
“那還有沒有王法……”
“你被關傻了嗎?他就是王法!”劉銘鄙視的看了如鬥敗的公雞一樣的劉曜,哼了一聲道:“你知足吧,他沒有拿這六百萬兩做文章,就是你祖先積德了。真弄不懂你們王府沒事攢那麼多金子做什麼?留着發黴嗎?”
劉曜緊緊閉上了嘴巴。這個話題,他不想拿來討論。也罷,那六百萬兩黃金給了皇帝,也算是最好的結果了。若不然的話,有朝一日被人發現他竟然私藏了那麼多黃金,可能會引來大禍。
劉銘並非蠢人,自然明白劉曜的難處。因此,黃金的話題就此打住。劉銘畢竟還是把劉曜當兄弟的,因此送他進了牢房以後,給他交了底:“皇兄說了,南唐不能再有藩王,因此你的王爵就不要想了。不過,這兩年你守衛嶺南有功,又進獻了家中藏金以補國庫空虛,所以會賞你一個爵位的。估計不會太高,可能是像蔣大人那樣的二品侯爵吧。總之,你等候旨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