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的的車軲轆在白白的雪地上留下了兩道長長的車轍，明明之前才行了半日的車程，如今是行了整整兩日，纔回到了蘇家。
站在紅色的堂門前蘇淮還有點緩不過勁來，覺得真是有些恍惚了。
蘇府已經不見那時落魄的模樣了，下人們把它重新又修繕了一遍，費了好一番力氣纔回到原原本本的樣子。
只可惜，這宅子是回來了，卻一切都物是人非了，一想到這，蘇淮都覺得自己眼睛酸脹的有些厲害。
眼眶悄然紅了紅，而後蘇淮又迅速的穩了穩心神，自己這副身子實在是遭不起這樣傷春悲秋的感情了。
凜冽的冬日就算連燒了幾盤爐火也不能讓這大堂回暖一分，不知是鬧了什麼小脾氣，到底是爲蘇家這一大家子感到悲憤。
還是爲已經化爲火灰的柳月娥哀悼。
蘇淮突然想到自己還是兒時的那般光景，柳月娥雖然平時多話，但卻真的打心底裡疼愛自己，那時自己還有些不屑自己這個孃親，整天瞎操着這家的心，又沒事能去爲那家說道兩句。
柳月娥能燒的一手好菜，賣相也好，味道也帶着濃濃的歸屬感。
直到現在她也能記得清清楚楚。
蘇淮閉了閉眼睛，掩去眼底忽騰起的氤氳。
柳月娥那日在着了火的蘇宅院裡那樣用盡全力的推着她走，一個勁的把她往外圍推。她全然不顧及自己身後的火海，只想着自己能脫身出去。
可自己確只能親眼看着，她沒有一絲能力去救她，沒有。
耳邊也仍是她那句輕輕的呢喃，她叫着蘇淮的閨名。
爲了顧及到蘇淮的身體，蘇有望打算把柳月娥的下葬之日延後幾天，以讓蘇淮慢慢調理，蘇淮強硬的拒絕了，自己得提早讓孃親有個安息之處。
不能因爲自己……
蘇宅門前掛起了白色的簾花，府內也入目皆是白色。像極了此時蘇淮有些放空的思緒。
蘇淮也披上了麻衣，這寒冬凍的她的身子又僵硬了許多，每晚都要在房裡燒上三盤烈熱的火爐，又等到屋中稍稍回溫了些，她纔會在牀上休憩着翻來覆去輾轉反側，至半夜才稍有睡意。
純淨的梅花上面也染上了厚厚一層積雪，整個蘇府大院被滿天雪花染的更白，腳印踩在雪上嘎吱嘎吱的聲音遲暮的落蕩着迴音。
好似整個日子都慢了下來，一反秋日時常態的嘻言笑語，現在卻變得落寞沉沉。
她也有耳聞着聽丫鬟們在府裡的竊竊私語：“瓊極道人說大小姐撐不過今年開春了。”
語氣中帶着些許遺憾，原來也有人遺憾，遺憾自己的消逝。
夜裡睡不着的時候，蘇淮就會多披上幾件狐裘，去靈堂陪陪柳月娥，就那樣坐在那裡一言不發也好過在那一看就是生養病秧子的閨房裡強。
蘇淮時常望着柳月娥的靈位出神，她混雜在蘇家衆多先烈中，但看得多了，蘇淮總是能一眼就找到柳月娥的排位。
悲從中來大概於此。
蘇淮後悔了，她以往不該這樣對待柳月娥，她那時候打心底裡覺得柳月娥就是一個粗鄙婦人，甚至她曾暗暗向滿是黑的天空許願：柳月娥如果不是自己的娘，就好了。
自己也不會這樣丟臉了。
可現在她恍然明白了過來，那都是爲了自己，她爲了自己能變成一個當街叫罵的潑婦，自己在街坊鄰居那受了一點點委屈她都會去討回公道說上幾嘴。
這些事好像都離蘇淮有些遙遠了，自己身子差了些，竟然連記憶的本領也跟着差了許多。蘇淮望了望外面黑漆的天，她竟然有些迷戀。
蘇淮再次睜開眼睛是在自己的閨房，閨房裡的溫度高漲了許多，她能察覺到自己的身子也暖了不少。
阿和的語氣帶着開心與驚歎：“小姐，你醒了！”
還未等蘇淮答話，她就自顧自的說了起來，眉頭皺着：“小姐怎麼這般不愛惜自己的身子，你一連去靈堂受涼了幾日，大夫都說了，您的身子得養着！”
她像個小大人一樣教育自己，蘇淮竟然生硬的多出了幾分感動。
阿和和自己一起長大，早就已經情同姐妹，知道她現在心裡被悶的慌：“小姐，夫人已經去了，您就別再折磨自己了吧！”說這話時阿和的聲音還帶着些許哽咽，她是真的心疼。
“女兒，你沒事吧！”人還未到就先能聽見聲音的蘇有望，他有些急衝衝的進了房門，而後才關切的湊過來問着。
蘇有望臉上急切的表情她還能看的真切，蘇淮心裡蔓延着些許感動，只是微微揚脣笑了笑，回答道：“爹，我沒事。”
但聲音還有些虛弱。
蘇淮猛的發現蘇有望的髮絲上有些染上了銀白，絲絲銀髮竟有些刺痛了她的眼睛，她覺着這發比外面的雪雖有略遜，但仍也只差分毫了。
發冠還挽着幾搓細密的白髮，蘇淮別過頭去，心中又起來了一股無力。
她毫無辦法。
蘇家這場大火把一家子的歡樂都燃盡了，原還溫馨的宅子現在毫無生氣。
“哥哥呢？”蘇淮問道。
蘇明長好像回來了，但這大雪天被人擡回來能落得個什麼好下場，剛剛阿和說的時候還是哭着的。
蘇明長還躺在牀上，可能雙腿殘疾。
小丫頭哭的花枝亂顫的，讓蘇淮的心不禁也沉了沉。
蘇有望有些遲疑，他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話來，所有的話都像是如鯁在喉說不出口，他往屋子中間走了兩步：“染了風寒，現在已經在休息了。”
他斷章取義的回答着，目的就是爲了不讓蘇淮擔心，蘇淮也明白，故意裝着不知道。
大家心裡都彼此默契的明白，不要給這個家裡添了任何麻煩，這宅子的內裡已經垮下去了。
家丁來稟告說：明親王和蘇有德求見。
現在蘇有望心裡正煩着呢，怎麼又會有心情去見這兩個人，真是無稽之談，但好歹都是皇上身邊的寵臣，面子也要過得去的。
“我不方便，管家替我送客，告訴他們我來日再訪。”蘇有望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