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安二十七年,初春。
燕過柳堤,鳶飛水天,百姓和樂,邊關無犯。
兩個少年背對背坐在烏篷船的一頭,船槳輕輕劃開明.鏡一般的水面,船身隨着水波輕輕地左右晃着,鑽過一個又一個橋洞。
其中一個穿着孔雀綠的少年兩手託着下巴,看着泛起粼粼波光的河面,長長的嘆了口氣。
他仰頭看着頭頂上的橋洞,“公子,這已經是我們今天經過的第五十一個橋洞了。”
背靠着他穿着月白色衣裳的少年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靜靜地看着岸上走過的一個又一個行人。
少年良久沒有得到他的迴應,又繼續說道:“這南淮郡,啥都少,就是橋多!每天穿過的橋比我吃的飯還多。
依舊是隻有緩緩的流水聲回答他。
“公子,六年了,我們也該回京城看看了吧,每天在這南淮郡,坐着一樣的烏篷船,看着一樣的山,一樣的水,你不膩,阿和都膩了。”她從懷裡掏出一塊小餅,掰碎了一塊一塊地往河裡拋,早就沒有了剛開始時那種趴在船頭看着小魚兒簇擁過來吃食的那種興致。
月白色衣裳的少年這才動了一下身形,跟阿和一起轉過身,看着對方,那雙明亮澄澈的眼睛裡帶着幾分疑問,沒有開口阿和就已經知道他在問什麼了。
阿和握住他的手,認真的點頭:“已經六年了,只是去年冬天的時候我沒有告訴你,那個時候你身體還不太好。”
少年的眼眸微微下垂,神色露出幾分自嘲和幾分遺憾,而後轉了個身,直接躺在牀上,腳朝着船篷,腦袋露在外面。只是閉着眼睛,感受着春天的微風從他的臉上緩緩地吹過,一溜煙又跑了。
“阿和,我們明天回去吧。”少年終於開口了,只是聲音沙啞的不像話。
明明還是稚嫩的容貌,可那聲音聽起來就像是一個七八十歲的老頭。
好不容易纔等到少年鬆口,阿和聽着他的聲音,眼眶一溼,背對着他,哭了。
那個少年,正是六年前,曾經所有人都以爲她必死無疑了的——蘇淮。
從南淮郡到京城,要行整整一個月的路,蘇淮的身子還沒有大好,平日裡受點涼依舊是要去半條命,那聲帶,也就是在六年前的那場高燒中燒壞的。
曾經阿和以爲她家小姐肯定撐不到南淮郡,一個月的路程,路上還要經常歇腳,等到了南淮郡恐怕都要第二年開春了。
但是蘇淮就是昏昏沉沉的,一路捱到了南淮郡。只是那個時候,她的情況已經很嚴重了,經常發高燒,一燒就是好幾天,怎麼都降不下來的那種。
沿路上,幾乎是每座城的大夫,阿和都會挨個兒地請過去給蘇淮看病,什麼退燒的偏方怪方吃了不少,可就是不見好轉。
甚至連蘇淮都已經讓她着手準備買棺材了。
可沒想到就是在這兒時候遇上了一個仙風道骨的老頭,他蓄着長長的鬍子,白色的順着他的衣襟垂下來,風一吹似乎就會成爲得道仙人的模樣。
他爲蘇淮整整治療了四十九天,才救回了她的一條命,只是作爲交換條件,蘇淮以後生下的第一個孩子就要由他來扶養,一直到孩子成年。
蘇淮自認爲肯定不會成婚,更別提第一個孩子,也便答應了那個老頭的話。
半個月後澧縣。
蘇淮坐在車內,身上穿着的依舊是一身男裝,身邊的阿和也是男兒打扮。
也不知道她家小姐抽了什麼風,從病好之後就再也沒有穿過女裝了,每天打扮的跟個少公子一樣,無論阿和怎麼請求,她就是不肯穿上女裝。
甚至還有一次,就因爲阿和偷偷在蘇淮熟睡的時候給她換上了女兒家的裝束,等蘇淮再醒來的時候看到自己身上的模樣,連着兩天,一口東西都沒吃。
“公子,已經到澧縣了,要不要在驛站休息一下?”
原本半靠着車窗小憩的蘇淮聽到阿和的話才悠悠轉醒,她有些茫茫然的看了一下四周,一直等到阿和重複了一遍剛纔的話,她纔回過神來。
“去客棧休息吧,這回就不住在驛站了。”她點點頭,倏而又開口對着阿和說到。
雖然不知道蘇淮爲什麼會突然改變主意,但阿和還是照着蘇淮的意思,讓車伕將馬車停在了澧縣最大的酒樓“饕餮樓”。
“也不知道這澧縣的人是怎麼想的,一個酒樓的名字還非得跟鬼怪沾邊,偏偏這樣的酒樓還受人歡迎。”站在客棧前,阿和仰着腦袋看着頭頂的匾額,吐槽道。
被車伕攙扶着下了車的蘇淮聽到阿和的話只是寵溺地搖了搖頭,沒有接她的話。
如果不是上一世的經歷,蘇淮也不知道這澧縣真是個鬼怪層出不窮的地方。
至於那些個鬼怪是真的鬼怪還是假的,這些她都不知道,她這次專門在澧縣逗留,還有別的原因。
跟着阿和進了客棧,不過一眨眼的功夫,阿和已經向掌櫃的辦好了兩間上房,拿了牌子。
“老闆可有說過最近澧縣又出什麼怪事?”蘇淮湊到阿和耳邊聞到,伸手接過了阿和手裡其中一塊牌子。
阿和身子猛地一抖,看向蘇淮:“小姐,你別嚇唬阿和,阿和膽子小。”
蘇淮滿意的給了阿和一個白眼,這六年來,阿和的本事她是看在眼裡的,能徒手跟兩個流氓惡霸的頭子打的人,還說什麼膽子小?
“既然掌櫃的沒說,那應該沒有吧。”只是蘇淮在心裡算着日子,應該也差不多了,大概就是在這幾天,她只需要在客棧裡面等着就行了。
還沒有等兩個人上樓,門口就已經傳來了一陣喧鬧聲。
蘇淮和阿和一起回過頭向外看去。
外面的百姓圍作一團,交頭接耳的議論聲更是絡繹不絕的傳到蘇淮的耳朵裡,蘇淮挑了挑眉頭,突然也來了興致,想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
可是這邊店小二已經把菜端了過來,止住了這邊蘇淮想一探究竟的心,趕了那麼久路,早就餓得飢腸轆轆了,她也只好一邊注意那邊的狀況,一邊和阿和吃着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