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現象背後都必然有原因,瘟疫不會無緣無故地爆發,託了持盈的福,百里贊總算是從鬼門關裡又爬了回來,連吃幾天藥,身體基本康復,便馬不停蹄地開始追查瘟疫爆發的根源。
其實在他養病期間,曹遷已經在着手調查了,不過那時第一批病倒的人都渾渾噩噩,無法配合,很難查出什麼,現在有了藥,灌下去後狂嘔一場,破了疫障,都漸漸能下牀了,百里贊挨個問過來,又把得到的信息梳理了一番,最後發現了最早染病的那個人。
那名小兵身體不是很好,這一病也是去了半條命,到現在還不能起身,百里贊讓他仔細回憶發病頭一天有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遇到過什麼人或者吃過什麼東西,那小兵冥思苦想一陣後,激動地回答:“我想起來了!頭天中午我在虞城的集市上買了一串珍珠項鍊,那商人也不知怎麼想的,特別好的一串珍珠,居然只賣二十個銅板,我一時貪心,想帶回去送給我娘,就買了下來……”
“那項鍊你還收着嗎?”百里贊問。
小兵說了個地方,曹遷去翻,卻沒找着,小兵頓時着急了:“我爲了那串項鍊命都差點沒了,是誰這麼缺德,趁我病着把東西偷走了?”
百里讚道:“你先不用急,偷東西的人一定在染病的人當中,很容易查出來,不過那串項鍊你最好是不要留着了,否則帶回去萬一連累你的家人也染上瘟疫可就麻煩了。”
那小兵一臉不情願,曹遷板起臉道:“你一時貪心,險些讓大家全軍覆沒,如果皇上怪罪下來,我看你還有命回家!”被他一嚇唬,小兵方纔哼哼唧唧答應讓他們找到東西以後燒了。
離開了士兵的營帳後,曹遷問:“現在是否立刻把所有得過瘟疫的人都聚集起來挨個審問?”
百里贊神情凝重:“偷東西的人不會承認的,珍珠項鍊不是人人都買得起的東西,哪怕知道那是疫病的根源,也還是會抱着僥倖心理想帶回去,就像剛纔那人一樣。”
“那怎麼辦?”曹遷犯難了。
百里贊狡黠一笑:“不難不難,只需如此這般……”
半個時辰後,曹遷騎着馬穿過大營,高聲喊道:“皇上丟了一塊紅玉龍紋佩,是誰拿了!自己交出來,尚可免一死罪,若是稍後搜出來了,就地處斬!”
整個軍營一片譁然,士兵們紛紛出來看熱鬧,都想看看是誰吃了雄心豹子膽,偷兒的手都摸到皇帝身上去了。曹遷跑了一圈,不出所料沒有認出來認罪——因爲根本就沒有犯人——於是下令開始搜索有人的行李。
因爲要找的是個壓根不存在的東西,所以偷了珍珠項鍊的人一點兒也沒防範,不多時就有親兵從一間帳子裡跑出來,手裡高舉着贓物:“找到了!”
圍觀的士兵們一看,咦,怎麼是珍珠項鍊,不是找玉佩嗎?
曹遷坐在馬背上,眼睛在人羣中一掃,看到了一片訝異之中唯一一雙驚慌的眼睛,當即把手中的馬鞭朝那邊一指:“抓住他!”早就等候着的親兵們馬上朝那個方向衝了過去,人羣中一名魁梧的男子馬上掉轉頭,奮力撥開人羣要逃,他周圍的士兵們雖然被推得一懵,但馬上就反應過來,一擁而上,將那男子摁倒在地。
曹遷將珍珠項鍊挑在槍頭上,遞到他面前,冷聲問道:“這是什麼?”
那魁梧的士兵被七八個人制住,動彈不得,看了一眼項鍊,避開目光,嘴硬道:“這是我給家裡娘子買的,怎麼,不行啊?”
“倒不是不行,只是這場連累了整個軍營的瘟疫的起因,恰恰就是這串項鍊,”曹遷將項鍊都落在他面前,“既然你是項鍊的主人,那麼只有由你來爲這場瘟疫負責了,來人!拖出去砍了!”
士兵當場就嚇得尿了褲子,連忙改口說項鍊不是自己的,和自己沒關係。
曹遷又一番逼問後,男子承認項鍊是自己偷來的,又是磕頭又是認錯,曹遷便按百里讚的安排,罰了他三十軍棍,派人押送去最近的縣城關押。
“一個人要想染上瘟疫,要麼是接觸已經染病的人,要麼得接觸到病人用過的東西。”
查出了疫病根源也懲治了軍中偷竊者後,百里贊將經過結果彙報給崔繹:“根據陳二柱的話說,賣給他項鍊的是一個蒙着面戴着手套的呼蒙托兒商人,呼蒙托兒人生活在沙漠之中,男女都會戴面紗,但虞城並無風沙,不需要蒙面,更不需要手套,依臣之見,此人定然知道珍珠項鍊原來的主人曾染過瘟疫,說不定還是死於瘟疫,故意把東西便宜賣給了軍中士兵,爲的就是把瘟疫散佈到軍營中來。”
崔繹十指交扣撐着下巴,語氣沉沉:“呼蒙托兒商人……”
徐誠怒不可遏道:“一定是那個郭子偃搞的鬼!竟然想出這麼狠毒的主意,不敢真刀真槍地和咱們打,就知道在背後玩陰的!等抓到他了,大家一人一刀,活剮了他不可!”
曹遷卻有些遲疑:“還不能肯定就是他的詭計吧?用瘟疫害人和他過去的作風也不太像……”
“的確不太像是郭子偃會做的事,”百里贊也認同他的看法,“去年回到京城後,有一次娘娘曾對我說起過郭子偃的爲人,說此人爲人甚是圓滑,在大小官員之間如魚得水、遊刃有餘,做事向來留三分情面,不會做絕,如此有傷天和的計謀,實在不像是他會想出來的,倒是有幾分符之過去的做派。”
崔繹突然用力咳嗽了一聲,打斷了他的話,百里贊一臉莫名,崔繹岔開了話題:“不管是誰做的,咱們這次僥倖逃過了,接下來也不可掉以輕心,他們能想到用瘟疫來害人,也一定會想到其他更惡毒的辦法,不得不防。”
百里贊雖不明白他爲何打斷自己,倒也從善如流:“皇上所言甚是,容臣再派探子出去打探一番。”崔繹點了頭,他也就出帳子去了。
山簡的名字被百里贊無意間一提,之前還罵得義憤填膺的徐誠,臉色頓時變得古怪萬分,猶如便秘了一般,曹遷看着奇怪,忍不住問:“你臉色怎麼這麼差,是不是也被傳了病?快去找軍醫看看吧!”
徐誠不便解釋,支支吾吾地去了,曹遷十分費解:“元恪這是怎麼了?”
“或許是病了。”崔繹一語雙關。
幾日後,雙方大軍在涼州八臺原交鋒,肅反軍人數多,武器精良,但聯軍半數以上是騎兵,佔了平原會戰的優勢,竟是戰得不相上下,從接近正午一直打到黃昏,肅反軍鳴金收兵,雙方將士才各自回營用飯。
帥帳中,崔繹緊急召集衆人開作戰會議,會議的主題直指聯軍中的一支與衆不同的騎兵。
西域各國都是在沙漠綠洲裡建國,除了馬,常見的坐騎還有駱駝,但在過去這種被譽爲“沙漠之舟”的動物並沒有被運用到戰鬥中來,百里贊雖然很早就得到了聯軍有駱駝騎兵的消息,但無法有效地分析這支隊伍的戰鬥力,更無法預先提出對策,結果在今天這場首戰中險些吃了大虧。
駱駝常年生活在乾旱少水、晝夜溫差極大的沙漠地帶,身體強壯,力大無比,負重能力更在馬之上,又不懼風沙,加上個頭也比馬高,體積也比馬大,騎兵騎着駱駝往人羣中一衝,輕而易舉就能把人撞翻在地,一蹄子下去,不死也要去掉半條命。
將軍們只以爲駱駝體型笨重,八成跑不快,掉頭也不如馬靈活,直到被撞了一下,險些連人帶馬翻倒在地,才知道了厲害,不敢再和駱駝騎兵硬碰硬,只能遊走應對,心理上先輸了一籌,氣勢自然也就不如對方,這一戰雖然是不分勝負,但其實就是輸了。
百里贊謹慎地提出建議:“駱駝雖然力大無比,但個頭大的動物都有一個顧此失彼的弱點,或者我們可以派一隊人從下方攻擊駱駝的腹部,只要割開它們的肚皮,不信這大個子還能繼續衝鋒陷陣。”
“可駱駝力氣實在太大了,說不定人還沒靠近,就被撞飛了。”一名將軍心有餘悸地道。
又有人提出:“他們會用瘟疫來攻擊咱們,咱們也可以想辦法在他們駱駝的飲食中下點藥,毒藥也好瀉藥也好,只要讓它們失去戰鬥力就行。”
這個建議被崔繹否決了:“駱駝不吃不喝可以在沙漠中行走三四天,更何況這附近的地形還是以荒漠草原居多,駱駝多半都是就地採食,無法在食物中下毒,水源就更不行了,失去了水源,最先倒下的一定是我們的馬,不妥。”
帳中數人有七嘴八舌地提了不少意見,但不是無法實施,就是弊大於利,討論了半天也沒得出一個行之有效的結論。
第二天再戰,肅反軍上下都對駱駝有點發憷,不願與其正面交鋒,轉而將進攻重點放在馬騎兵身上,傷亡人數稍有下降,但也不能說從根本上解決了問題,甚至發生了崔繹被七八頭駱駝圍攻的危險狀況,虧得親兵們殊死護衛,才逃脫險境。
收兵後清點人數,重傷者增加到一千六百多人,輕傷者則有近萬,其中被駱駝踩傷、撞飛的過程中遭了暗算的就有近三成,肅反軍的士氣越發低迷,就連向來自信滿滿的崔繹自己,面對這無法逾越的品種優勢,也難得地愁眉不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