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的陽光穿梭於微隙的空氣。舒暢,漫長。
海棠的香味,瀰漫在春日裡,充盈於天地之中。
可惜,人若傷情,樂景也是哀。
海棠榭裡,一豔若驕陽的華裝女子,獨坐於石凳上,呆呆地看着花。
“我當是誰呢?淑妃妹妹怎麼有空來賞海棠花了,桌上的可是…酒?”
淑妃也不看她,拿起青玉杯,仰頭一口飲下,擠出了一個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有空?嚇..哈哈…誰沒有空?除了鳳噪殿的那位,誰都有空….德妃,你沒有空,怎麼也來這海棠榭了?”
平日裡的“德妃姐姐”也不叫了,直呼“德妃”,可見心情的糟糕,連虛僞做作的那套也全拋開了。
德妃沒有說話,將木盤裡另一個酒杯放在桌邊,親手斟滿,兩隻手指捏起,眼神落在上面,似乎對酒很有興趣,倒不急着喝,托起走到了雕欄旁。
“聽說海棠榭的海棠開得好,來賞賞而已。”
“咚”
酒杯被狠狠釘在了桌上,還好制杯的材質是硬料,外面卻沒有破裂,只是內裡起了一圈裂紋。
“別裝了。”淑妃端起空的酒杯,用手指虛虛照着裂紋畫了一圈又一圈,“你就像這個杯子一樣,表面安然無事,心裡指不定千蒼百孔成什麼樣子了。夜晚是不是睡不着了?整日閒的是不是發慌了?是不是尋思着在皇上的龍吟殿外轉幾圈,也許就能碰上?….你是不是…?”
看着指着自己的手,德妃也不迴避,直勾勾地盯着對面的女人,“你是在說你自己麼?啊…原來妹妹你夜晚睡不安寢,心裡還發慌啊,竟然想….”
“住嘴。”
“是姐姐多嘴了,妹妹不要介意纔好。”
“你得意個什麼勁?就算我是這樣想得又如何,你,德妃,你摸摸自己的心,問問它,難道它想得不一樣嗎?半斤八兩,誰都別笑誰…”
晃了許久的酒,終於被人慢慢喝下。
“這可是荇草酒,最是苦澀不過,你也敢一點一點地喝?”
“苦麼?酒不苦…”荇草酒,若是慢飲,則會從舌尖開始,漸漸麻木整條舌頭,除了苦,就是苦。
“哼。”淑妃拿起酒壺又倒了一杯,學着她的動作,一點點喝下,“你說得對,不苦…酒不苦,苦的是人心…”
“你也說得對,我們倆,同是天涯淪落人,誰都別笑誰。”
德妃走到桌旁坐下,用手帕輕輕擦了擦嘴角的酒漬,“起初皇上不常來後宮,我還想着是我們幾個姿色不夠,打動不了他。後來見他對着被人千方百計塞進宮的美人也不憐惜,我以爲是男人心中有江山,顧不上。這樣也好,沒有得寵的,也沒有失寵的,可自打鳳藻殿住了人,我才真正明白,藉口就是藉口,哪有不近女色的男人?合着我們都不是他…”
“可不是,虧着我們以前還爭個不停,爭來爭去…爭來爭去一場空,一場空啊。”她爹當初說要把她嫁給謹王時,她還鬧了三天的絕食。侯府嫡親之女,竟然要嫁個軟弱無能的王爺,況且還是側室,她如何能意平?可當心不甘情不願地嫁入王府,偶然見他在庭院裡拔劍起塵,碎葉飛石,僅一眼,只此一眼,便已淪陷…..
“妹妹,聽你這話…”德妃看她哀默的樣子,頓時一驚,而後好像明白了什麼,目光中帶着憐憫,“姐姐勸你一句,不要入戲太深,不管有沒有鳳藻殿的那位,身爲后妃,唯一要牢記的就是,守住自己的心,失了寵不要緊,沒有寵也不要緊,千萬別失了心。”
僵着臉笑了笑,瞬間將心思全部掩飾好,“姐姐說笑了,進了皇宮的女人,哪個有心?”
“沒有就好,我們可不是她,真心是不會被人當回事的。”
“她?姐姐,你可別忘了鳳鸞皇后,她再受寵,能有鳳鸞皇后受寵?當年高祖皇帝爲了救回鳳鸞皇后,十幾座城池甘願雙手奉上,然後呢?然後卻有了洛貴妃,接着又有了李美人…一代風華無雙的皇后,最終不是怏怏病死後宮?早晚而已….”
“以色侍人者,色衰而愛馳。說得也是,再好的花,過了花期,就枯萎了,敗了,散了,化泥了。”德妃手拂了拂鬢角,自己容顏尚未老去,境況就如此,等到一朝春去,那時的下場…想都不敢想。
“看她到了那時還得意的出來….”
德妃看她有些癡狂的笑意,打擊到,“妹妹,時間長短不說,人家起碼現在風頭正省,咱們這麼說倒是吃不着葡萄說葡萄酸了。”
“嘭”地一聲。
“連酒都沒有了,要它有什麼用!”淑妃看她嚇得顫了顫,笑得歡快,“姐姐,你怕什麼?膽子這麼小,做得了大事麼?”
“我一介婦道人家,要做什麼大事?”
淑妃突兀地靠近她,神神叨叨的樣子,似乎有些瘋癲,“後宮的女人,怎麼是尋常人比得了的,我們自然有我們的大事。”
“妹妹怕是喝醉了,胡思亂語些什麼,姐姐可是一個字也聽不懂。”
“姐姐,裝過頭了。”
“你….”忽然聽見了聲音,話音立即止住了。
“小姐,你看那朵粉色的,像不像個大絨球?”
雲琉對這生動形象的比喻很贊同,點頭道,“像。”
“參見皇后娘娘,娘娘金安。”
視線從花上移到聲源處,入目的便是七零八落的酒壺,空氣中的酒味很濃,把花香都遮住了。
“免禮。”
“娘娘,您當心點,淑妃妹妹不小心把酒壺給摔碎了,別讓碎片把您給扎傷了。”德妃見雲琉不問,出口解釋了下。
“臣妾笨手笨腳的,讓娘娘見笑了。”
“賞花飲酒,倒是挺有閒情逸致的。”雲琉聽出這話敷衍,不小心摔碎的酒壺和刻意扔的,有眼睛的一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她也懶得拆穿,索性把話題扯開了。
“臣妾可不像娘娘,有皇上寵着護着,自是不會寂寞。落英殿無人踏足,這閒情逸致沒有也得有啊….”
“淑妃這是喝醉了?”
“哈哈..是,臣妾是喝醉了,醉知酒濃,醒知夢空….”
雲琉不置可否,隨她說去,“你們繼續在這賞吧,本宮還有事。”
沒走幾步,就在小榭的出口處遇見了慕容耀。
慕容耀捻去她頭上不小心被風捲上的花瓣,說道,“政事處理完了,天色還早,琉兒可想出宮?”
雲琉手抵在下巴處,很認真地思考了會,然後拍了拍他的肩,“本宮準了。”
某人點點頭,煞有其事道,“遵旨。”
“三個月了,帝后大婚起,皇上就再也沒踏入後宮一步了。”
“哼,不過三個月,還等得起。”
“如何等得起?如今你我身下無一子一女傍身,大選之後,皇上就更不會來了。”
“辦法總是人想出來的,姐姐,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