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緩打開的大門,卻無一人上前去瞧。
臥龍寺香客住的房間本就空曠,不如自個兒府上華麗,加之這還是被特意挑選過的屋子,更是寬大。那大牀就橫在屋中,連個遮掩的屏風都沒有,正因如此,屋中是個什麼情形,衆人一覽無餘。
沈玥首先驚叫起來。
但見地上散亂着衣裳碎片,是真的撕扯成碎片了,牀榻之上的毯子隨意的拋在一邊,桌上的書本全都被掃在地上。茶壺也碎了,彷彿經歷了一場浩劫似的。
然而最令人驚訝的不是這個。
牀榻之上的女子,玉體橫陳,她幾乎沒有蓋被子,就這麼半趴在牀邊,而那脊背之上,竟是斑斑點點的紅痕,還有些血痕和淤青,看着令人觸目驚心。牀下還有一根沾了血的皮鞭,已經裂成了兩半。再看那女子身上的痕跡,可見那皮鞭是被生生打斷的。
“天哪!”沈玥捂着嘴步步後退:“那、那是誰……。不會是大姐姐吧?”她驀地轉頭看向任婉雲。
沈妙既然說了和沈清換了屋子,此刻那屋中的就應當是任婉雲纔是,可是,眼前的一切都清晰地昭示着,沈清出事了!便是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兒,都知道眼前這副畫面,分明就是女子被人凌辱後的痕跡!
桂嬤嬤也沒料到屋中還有人,方纔聽沈妙說話,她以爲沈妙已經和任婉雲說好了,此刻不過是要進屋去說。結果方打開瞧見有女子在已經是驚訝,難不成昨夜還有別的女子也一併被豫親王玩弄了。若是那樣的話,她的差事可就辦砸了,可沈玥的一句話幾乎要讓她魂飛魄散,沈清?裡頭躺着的女人是沈清?
豔梅和水碧見沈清這樣,一顆心幾乎都涼了。自家小姐出了這事,她們定然沒有活路,兩人對視一眼,彼此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絕望,齊齊跪下身來,給任婉雲不住的磕頭。
任婉雲呆立在場。
“二嬸不讓前看看麼?”一片靜寂中,沈清輕聲開口。她的語氣平靜,好似並未瞧見面前這一幕慘狀。任婉雲扭頭,就見那少女靜靜的看着她。
她的胸中泛起驚濤駭浪,然而卻極快的按捺下去,只是臉色慘白的快步走進房,走到那半趴在牀上的女子身邊。
女子的髮絲蓬亂,地上掉着許多落髮,顯然是被人扯掉了不少頭髮的。任婉雲顫抖的伸出手,將那女子翻了個身。
“轟隆隆”的一聲巨響,彷彿在映證她的心情似的,那原本已經停了的雨幕突然再次降臨,堆積的烏雲中,炸雷驚起在衆人耳邊。
任婉雲痛苦的閉上眼,懷中的女子,正是沈清!
越是近看,越是覺得觸目驚心。沈清臉腫的老高,顯然被凌虐的不輕。而身上此刻看,上上下下竟然沒有一塊兒完好的肉了。而她的一隻手軟綿綿的折成奇怪的姿勢,竟似乎是——被折斷了!
豫親王太狠!
然而她最恨的,是沈妙!
這一切本該加諸於沈妙的身上,現在卻是她的清兒受了苦。被折騰成這副模樣,沈清下半輩子幾乎也就完了,她恨不得咬斷沈妙的脖子,喝沈妙的血,吃沈妙的肉!
任婉雲到底是在沈府當家的,即便是這個時候,她都能按捺住沒有發瘋。而是抖着嗓子吩咐身邊的香蘭:“去尋馬車,立刻下山。”
“可是……”香蘭害怕的看了她一眼:“夫人,此刻外頭大雨,無法出行啊。”
山高谷深的陽涇峰,本就路途坎坷,雨水這麼一沖刷,更是泥濘無比,無法前行。若是強行下山,只怕會因爲路滑出什麼意外。這樣的天氣,是不能出門的。
“那清兒怎麼辦?”任婉雲終於抑制不住的尖叫出聲,她“啪”的甩了一巴掌給香蘭,惡狠狠地道:“那我的清兒怎麼辦?”
屋外,沈妙靜靜的看着。
她站在屋檐下,瞧着雨幕遮掩了山水,似乎也遮掩了一些骯髒的詭計。
原本該受這樣侮辱的,是她。可如今讓沈清受這樣侮辱的,也是她。
親耳聽到自己女兒被人凌辱一夜,本來可以救得了,卻袖手旁觀了一夜,任婉雲每每想起來,會不會覺得棰心刺骨的疼呢?會不會有她知道婉瑜病逝的消息後疼呢?
如今想要帶沈清回城醫治,卻因爲大雨而不得不滯留此地,進不能,退不得,春風得意的任婉雲,會不會感到一絲絕望?
“去尋大夫!不管用什麼辦法,去尋大夫!若是尋不到大夫,你便死在這裡吧!”任婉雲衝香蘭尖叫。
香蘭大約跟了任婉雲這麼多年,還從未被任婉雲這般斥責過,既是委屈又害怕,捂着臉應了,飛快的跑了出去。待跑出去時,還忍不住看了沈妙一眼。
明明一切都是計劃好的,昨夜歇在這裡的本該是沈妙,怎麼會那麼巧?沈清從來不是一個好說話的人,如今對沈妙心存芥蒂,更不會答應與她換房間。此事必然有蹊蹺。她瞧見那素衣少女亭亭玉立,分明是清秀討喜的眉眼,卻不知爲何,生生出了一身煞氣。
“彩菊,你去叫幾個人過來,把門關上。”任婉雲咬牙切齒道。
門被關上了,門裡門外彷彿兩個世界。
沈玥還未從那其中回過神來,她看向沈妙,不可置信道:“五妹妹,大姐姐是被歹人凌辱了麼?”
沈妙不置可否。豫親王果真只是打算玩弄對方,是以天亮前便走了。他也明白對於高門女子來說,被不知名的人毀了名節纔是最可怕的。不過想來豫親王也不是傻子,總歸不久後就能發現端倪。畢竟這出掉包計的手法,實在簡單的有些驚呼粗暴。
她兀自陷入生詞,卻不知自己此刻的模樣落在沈玥眼中,竟然沈玥心中抖了抖,她一個激靈:“五妹妹,該不會是你害的大姐姐……”
昨夜明明是沈清宿在南閣,沈妙宿在北閣,可最後卻偏偏換了位置,之後就出了這事兒。若不是換了房間,此刻躺在那裡的便應當是沈妙才對。而以沈玥對沈清的瞭解,沈清絕對不會將房間讓給沈妙的。
難道這一切都是沈妙弄出來的?沈玥看向沈妙的目光彷彿在看什麼極爲可怕的東西。
卻聽見沈妙輕輕一笑:“二姐姐,飯可以亂吃,話卻不可亂說。我哪有那樣大的本事來害大姐姐,你也太過高看我了。”
“可是……”沈玥心中還是有些狐疑,不知道爲什麼,她總覺得沈妙似乎有什麼不對勁兒的地方。而昨夜這事,必然和沈妙脫不了干係。
“有心在此操心這些事,倒不如擔心擔心你自己吧。”沈妙道。
“我?”沈玥緊張起來:“我如何了?”
“你以爲,看見了大姐姐這等私事,你身邊這兩個丫頭還能活的了嗎?”
“什麼?”
“看來二姐姐果真是不識世道險惡。”沈妙輕輕一笑:“這知道了主子秘密的下人,尤其是這秘密還是醜事的下人,你以爲,還能活多久?”
沈玥身邊的黃鶯和青鸞頓時面色慘白。她們自然是知道的,高門大戶,最是不乏那些陰私腌臢的事情,一旦被下人撞見,下人只有死路一條,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沈清被歹人凌辱,她們兩個丫鬟都見着了,自然是沒有活路。
沈玥大驚失色,她方纔只顧着驚訝,竟然將此事給忘了。倒不是她這人有多麼長情,可是培養一個貼身丫頭,其中付出的精力也是不少的。若是因爲此事就白白犧牲了,還是用的最趁手的兩個,怎麼甘心?
“不僅是她們兩個。”沈妙微微一笑,目光掃過在場的豔梅、水碧、桂嬤嬤,目光意味深長:“一個都逃不掉的。”
桂嬤嬤和那兩個丫鬟頓時幾乎暈厥。
有什麼害怕的呢,有什麼可怕的。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但若是主子不好,下人也一個都逃不過。前生沈家被抄家的時候,這些仗勢欺人的刁奴又何嘗不是吃裡扒外,跟着什麼樣的主子,就要接受什麼樣的結局。
否則,一出手只傷一個人,豈不是有些太過大材小用?
她轉身要走,沈玥見狀,忙喊住她:“你去哪兒?”
“來臥龍寺不是爲了上香麼?”沈妙淡淡答:“我也有許多困惑,自然要去問一問佛祖,上柱香,纔不算白來一遭。”
一襲素衣就這麼走了,冷漠的背影絲毫沒有停留,彷彿今日在這裡根本就未曾發生過這般驚天動地的大事。一切都和計劃中的一樣,睡一夜,然後去上柱香,祈求平安。
“不對!”沈玥突然開口道:“她的兩個丫頭,怎麼不在?”
桂嬤嬤也是一愣。
今日沈妙一早遇到沈玥的時候,便說讓驚蟄和穀雨去廚房取吃食了,一直到現在都未出現,也正好不知道這裡沈清出事的情況。如今想想,哪裡有這麼巧,沈清和沈玥的丫頭都目睹了醜事難逃一劫,偏偏沈妙的丫頭一個都不在,分明就是她故意支開的。
她早就知道今日會出現這一出,她早就知道沈清會出事。沈清現在的下場,就是她一手安排的!
沈玥回頭看,順着屋檐走,已經沒有了沈妙的背影。可那清澈卻暗藏鋒芒的眼神卻彷彿出現在她面前,讓她不由自主的生出一股寒意。
……
雨到了晌午的時候,終歸還是停了。
香蘭跑遍了整個山峰,都找不到一個大夫。尋常這裡除了偶有香客來,本就無人問津。寺廟中的僧人生了病,也不過是自己抓點草藥煎了吃。香蘭找不到郎中,只得去找僧人要了些定心神的藥材和外敷的傷藥,給沈清用。
屋中瀰漫着藥材和某種異樣的味道,即便是已經清理過了,那味道都還是久久不散。牀上的女子雙目緊閉,任婉雲靠窗坐着,不過短短几個時辰,她的眉眼間彷彿衰老了十歲。
屋中的丫鬟們大氣也不敢出一下,出了這麼大的事情,難保主子不會遷怒。
任婉雲瞧着那簾子發呆的時候,忽然,牀上的沈清動了動。她忙低下頭,喚道:“清兒?”
沈清睜開眼睛,乍一看到任婉雲,便目露驚恐之色,一手朝任婉雲的臉上抓去:“放開我,走開!救命!”
“清兒,我是娘啊!我是娘!不怕了,娘在這裡!”任婉雲心如刀割,沈清卻恍若不知,只是一個勁兒的奮力掙扎,一直死死盯着天花板,嘴裡瘋狂地叫着。
香蘭和彩菊連忙上前幫忙按住她,沈清就像是發了瘋一般神智全無,連任婉雲都不認。她這麼一掙扎,方纔敷的藥全部都被弄花了,那些血淋淋的傷口在一起顯露在任婉雲面前,任婉雲面上頓生痛苦之色,不由得“啊”的慘叫出聲。
“夫人。”香蘭和彩菊心中又驚又怕。任婉雲一向是個有主意的,但凡發生什麼大事都能坦然處置,這麼些年見過的大風大浪也不小,如今卻是被逼到了這種地步。跟了任婉雲多年的兩個丫頭心中忍不住震驚。
“沈妙在何處?”任婉雲氣勢洶洶的開口。
“五小姐……在廟堂。”彩菊小心翼翼的道。
“照顧好清兒,若是她再有什麼閃失,你們兩個也就不用活了。”任婉雲轉身出了門。
……
佛殿裡,巨大的金身佛像巍峨矗立,慈眉善目的俯視着衆生信徒。
草敦前,沈妙跪在地上,手中持香,卻不知在想什麼。
從早上到現在,她足足在這裡跪了幾個時辰了。
“姑娘,還是起來歇一歇吧。”驚蟄勸慰:“跪壞了身子可不值當。佛祖一定早已瞧見你的誠心,所求的,必然能實現。”
所求的必然能實現?沈妙聞言,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她所求的,早已實現不了了。前生的錯誤,今生雖有機會重來,可在已經錯誤的人生中,那些逝去的人不會回來。她的婉瑜,她的傅明,可曾有機會重來嗎?
怕是早已化作這紅塵萬丈中的微光,什麼都不剩下了。
況且,她並不是信徒。
沈妙擡頭看着那巨大的金身佛像,不過是一尊冰冷的雕像,並不可能真的拯救衆生。蒼天若是有眼,又怎麼會讓好人落得悽慘結局?壞人反倒逍遙自在?
她跪在這裡,不停地一炷一炷上香,拜的不是佛,而是前生死去的人。那些因她而死的人。
重生以來,她沒有任何機會和理由拜祭這些人,包括她不存在的兒女,如今到了這裡,便也就着佛前的香火,祭奠死去的人。
“沈妙!”一個氣勢洶洶的聲音突然闖了進來。
沈妙微笑,世上的人,就喜歡心急。
她揉了揉發酸的膝蓋,站起身來,轉過頭,看着面前的任婉雲笑盈盈道:“二嬸。”
瞧見沈妙的笑容,任婉雲更覺刺耳,她疾步上前,揚起巴掌就要打在沈妙臉上。
驚蟄和穀雨想攔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預料之中的清脆響聲卻並未出現,沈妙用力抓住任婉雲的胳膊,手掌堪堪停在她的面前。
“二嬸這般衝動,不知所爲何來。雖說你能替爹孃管教我,可不由分說的打人,只怕尋常人家也沒有這個規矩。”她道。
任婉雲萬萬沒料到沈妙竟然會攔住她的巴掌,面前的少女身子纖瘦,握着她的手臂卻疼的很。那個原來最是諾諾,最好哄,最能把握在手心的堂侄女不知什麼時候起,竟然也長高了個頭。她不能再用小時候俯視的目光看她,甚至於一個不留神,就會被這個看起來不眨眼的小賤人暗算。
她不甘心地放下手,咬牙道:“沈妙,別裝傻,清兒的事,是你做的吧?”
如今沈清神志不清,沒辦法知道事情究竟事怎麼到這地步的。可任婉雲也清楚,這事若說是和沈妙沒關係,打死她也不信,不知沈妙是用了什麼法子,但是動了沈清,讓沈清變成這樣,她必然不會輕饒!
“大姐姐被歹人所害,我也十分遺憾,可是二嬸怎麼能懷疑我呢?”沈妙微微一笑:“畢竟若非和大姐姐換了屋子,那今日遇害的人,可就是我了。這麼兇險的事情,我可做不來。”
那今日遇害的人,可就是我了!
不說還好,一說此話,任婉雲只覺得腦仁都跳的生疼。她緊緊握住手,眼神就如陰毒的蛇:“那本該就是你承受的,是你讓清兒代你被害了。”
驚蟄和穀雨見着任婉雲如此,心中又驚又怒。驚的是這一向做和善模樣的二夫人撕破了臉皮,竟然如此兇殘,怒的是昨夜要不是沈妙機警,今日就是她們主僕三人沒有好果子吃了。可任婉雲居然還怪,這簡直是惡人先告狀,一點臉皮也不要了!
“二嬸萬萬不可這麼說,這還有佛祖在上呢,”沈妙輕笑一聲,眼波流轉間,眼中彷彿有異樣的光芒:“這世上萬事萬物都是有定論的,昨夜出事的不是我是大姐姐,說不定也是命中註定的。二嬸一不去怪歹人,而不去怪天命,倒來怪我,這是個什麼道理?”
任婉雲幾乎要被沈妙氣了個人仰馬翻,她冷笑一聲:“你倒是伶牙俐齒,從前是我小看你了。”
“哦,二嬸原來是這般看我的。”沈妙不甚在意的一笑。
任婉雲瞧着面前的沈妙。素衣少女神態溫和,秀氣的五官初見端倪,已經開始微微褪去原先的青澀,不知什麼時候起,那個蠢笨的草包沈妙已然完全不見了。過去的沈妙,在這個人面前,已經找不到一點影子。她在後宅中玩弄權術了這麼多年,第一次栽在一個小姑娘手上,還是用這般慘痛的代價。而沈妙越是嫋嫋婷婷,就越是提醒着她躺在牀上的沈清的悲慘。
“沈妙,若你是揣着明白裝糊塗,我也不妨老老實實的告訴你。”任婉雲突然諷刺一笑,既然都撕破臉皮了,也不需要做什麼慈愛的假面。她道:“你以爲這事就這麼玩了麼,老夫人不會放過你,你二叔也不會放過你,那個人……。也不會放過你。你的下場,必然會比清兒悲慘幾萬倍,你必然會……千人枕萬人騎,永遠淪爲上不得檯面的賤人!”
“夫人慎言!”驚蟄和穀雨齊齊出聲。這任婉雲貴爲沈府二夫人,好歹沈貴也是官場衆人,任婉雲平日裡看着和氣高貴,竟然會說出這般惡毒粗俗的詛咒。便是仇人也不爲過,沈妙如今年紀還小,便被這些污言穢語污了耳朵,那還了得?
任婉雲似乎這才注意到驚蟄穀雨二人,冷笑一聲:“你連兩個丫鬟都煞費心機的保了,我倒要看看,你能保得了她們多久!”說罷,詭異的看了一眼沈妙,轉身拂袖而去。
待任婉雲走後,驚蟄和穀雨有些慌張的看向沈妙,穀雨擔憂道:“姑娘,就這麼和她撕破臉皮真的好麼?”
“總歸是要撕破的,就算面上維持的再好,她也不會有絲毫心軟,白費力的事情,還做它幹什麼?”沈妙道。
後宮的生存之道,若是敵人,在明的,就讓他在明,在暗的,要想辦法讓他在明。她沒心思和任婉雲玩一出表面和樂的遊戲,這場遊戲一開始就是暴風驟雨一般的,任婉雲如今已經被她氣的失了神智,接下來會如何,必然是瘋狂地報復。
“可是……待回了府,老夫人必然是偏袒她們的……”驚蟄小聲道。沈老夫人偏愛最偏愛的便是二房,不僅是因爲沈貴是沈老夫人親生的,還因爲任婉雲給沈貴生了兩個兒子。沈元柏不必說了,如今在別地上任的二房長子到了年底,也是要回定京城的。有兩個孫子,沈老夫人怎麼不會偏愛二房。
況且任婉雲一張嘴把沈老夫人討好的暈頭轉向,待回去後怎麼說全是任婉雲的主意,誰會相信沈妙的話?
“偏袒就偏袒吧,本來也沒指望這些人爲我做主。”沈妙笑了笑。
她的笑容落在穀雨眼中,穀雨鼻子一酸,突然道:“若真是如此,奴婢便拿了此事出去要挾,若是姑娘有什麼不好,奴婢就算拼了這條性命,也要讓這件事傳告天下!”
“不錯。”驚蟄也神色一凜:“這殺敵三千自損一萬的法子雖然有些蠢,可到時候,也必然不會讓他們好過了去!”
沈妙有些愕然,倒沒料到自己身邊兩個丫頭還有這般魄力。詫異了一會兒,她反倒笑了。是了,當初穀雨爲了保護她,自己認下了偷盜皇宮玉器的罪名,被秦國太子處死了。驚蟄爲了她拉攏權臣,以美色相誘自甘爲妾,被那權臣的妻子活活杖責而死。她們兩人本就對她忠心耿耿,可惜前生,自己什麼都沒能給她們。
重活一世,說什麼也要護住這些丫頭。有些錯誤,犯一次就夠了。
“不必,這消息我原本沒打算傳出去。二嬸也不會讓傳出去的”
“那這事豈不是要一直被捂着,可終究紙包不了火,大姑娘要是出嫁,自然會被發現的。”穀雨有些不解。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除非沈清一輩子不嫁人,否則她一旦嫁人,清白之身不保的事情,誰都會知道。
“所以,他們一定會找個瞞天過海的方法。至於他們要對付我的手段,無非是找那個人幫忙。”
“那個人?”驚蟄追問:“那個人是誰?”
“自然是那個凌辱了大姐姐的歹人。”沈妙輕笑:“你們莫非以爲,昨晚真是一場意外不成?”
驚蟄和穀雨身子一顫,雖然她們已經隱隱猜到了一些苗頭,可是卻不願意相信。不相信會有人這樣害沈妙,這手段也實在太過惡毒了,一來就將人往絕路上逼。她們不相信沈妙會未卜先知,更不相信做出這種事情的是沈家二房。雖然知道東院的人心術不正,卻也沒料到會到如此境地,這種手段,分明是對付仇人的。
“姑娘……真的是大夫人命人做的麼?”穀雨艱難的開口。
若只是一場意外,她們會覺得慶幸那夜沈妙躲過一劫,可若是故意的,對沈家二房便只有自作自受的活該了。
“可是,姑娘爲什麼會說大夫人找那個人幫忙。那個人……不是隨意找了個人麼?”驚蟄有些暈。若是任婉雲隨意找了個污了沈妙的清白,如今陰差陽錯,任婉雲恨不得殺了那個人,怎麼還會讓那個人來幫忙?
“因爲那個人,是豫親王。”
驚蟄和穀雨倒吸一口涼氣。之前不明白的事情,這會兒好像都明白了。若是那人是豫親王,一切都說得清了。之前便瞧豫親王好似對沈妙有意,可豫親王是什麼人,尋常女兒家見了面都要繞道走的。若是豫親王私下裡和任婉雲交易了什麼,任婉雲極有可能做出幫助豫親王凌辱沈妙的事情。
可是如今兩人陰差陽錯,若是任婉雲將此事告知豫親王,以豫親王喜怒無常的性情,被人在眼皮子底下欺騙,必然不會放過沈妙。
“姑娘,那現在……是否要給老爺寫信?”穀雨和驚蟄都慌了。
豫親王,那是無法對抗的存在,權勢便罷了,性情也便罷了,還有皇室這面盾牌。
“無妨。”沈妙眼睛奇異的亮了亮:“沈清只是個引子,我要對付的,本來就是,豫親王。”
她轉頭看向那佛龕上嫋嫋升起的青煙。
婉瑜啊,你這一生,實在辛苦,花一樣的年紀便芳華永逝。有着公主的名頭,卻草芥都不如。娘什麼都不能爲你做,至少在現在,至少在這一世,那些欺辱過你的,娘都會幫你,一樣一樣討回來。
定京城外的某座樓閣,白衣公子把玩着手中瓷杯,好奇道:“如此說來,那沈家丫頭竟然是和豫親王有仇了?藉着自家堂姐的手慢慢將豫親王拉進坑,手段倒是高明,不過作爲一個女兒家,未免也太過心狠。”
他搖了搖頭,頗爲惋惜的模樣。
“豫親王?”在他對面的紫衣少年,揚脣一笑,英俊的臉上一雙眼睛銳利如刀鋒。懶洋洋道:“我看她想對付的,可不是豫親王。”
“不是豫親王?那是誰?”白衣公子一頓,看向對面人:“你以爲…。”
“以豫親王爲入口,殺入明齊皇室如何?”少年淡淡答。
……
一陣秋雨一陣涼,不過經過一夜的秋雨,夏日的暑氣便再也沒有了一絲兒。連天上出的日頭也顯得蕭瑟了起來。
沈府中,東院裡仍舊是一派忙碌的景象,年關的時候是老夫人的壽辰,沈老夫人喜愛鋪張奢侈,每每提前幾月便要開始爲壽辰做準備。而其中的花銷自然也不小,中公的銀子都是任婉雲在掌管,雖說其中任婉雲也吃了不少,然而每每排場是到了的,看上去也頗爲氣派。
而那寫帖子,給各位府上太太小姐們發木箋的事情,就落在了三房夫人,才女陳若秋身上。
雖然已過中年,陳若秋卻仍舊保持着少女的身段,許是書卷氣爲她增添了不少氣度,看上去比之豐腴的任婉雲,陳若秋的容貌要更上一籌。正因爲她容貌美麗,性情溫柔,加之能吟詩作對,把個沈府三老爺沈萬迷得五迷三道的。成親多年,即便陳若秋無子,只有沈玥一個女兒,沈萬也除了沈老夫人塞給他的兩個通房外,再無納妾。
沈府的三個兒子中,性情各有不同。沈信正直剛毅,可卻太過粗獷,不夠細心,有些一味重義氣。沈貴善於逢迎,官場上左右逢源,卻貪財好色,府中除了任婉雲外,還有幾房姬妾,只是任婉雲手段厲害,姬妾雖多,卻只有一個庶女,威脅不了嫡子女的地位。三老爺沈萬相比較而言,則是有着真才實學的。如果說三個兒子中,沈信遵從老將軍走武官的路子,沈貴和沈萬走文官的路子,那麼沈萬比起他二哥來,倒有些真本事。
不過這並非就代表沈萬全無缺點,他不好美色,只有陳若秋這個正妻,可是卻將權勢看的太重,一心只想往上爬。爲此,甚至將自己上司也踩過。
此刻,任婉雲正在小心翼翼的寫帖子,日頭透過窗子,斜斜照在她身上。將她的五官柔和的彷彿少女一般,沈貴正在整理衣領,瞧見了,不由得一笑,走到她身邊,將她從身後環住。
“呀。”陳若秋嗔怪的道:“老爺這是做什麼,害的我這字兒沒寫好,白白浪費一封帖子了。”
“我瞧瞧。”沈萬裝模作樣的拿起那帖子一看,評道:“字跡秀婉,就如同字兒的主人一般,哪裡就沒寫好了?”
陳若秋俏臉緋紅。沈萬見了,不由得心神一蕩。
即便是過了這麼多年,他這個妻子,卻仍舊有一種吸引人的魔力,讓他看不到別的女人。
這便是陳若秋的高明之處,陳家那麼多女兒,卻只有她牢牢把握住夫君的心。不是爲別的,就是她的忍。沈萬喜愛什麼模樣的女人,她就變成什麼模樣。性子可以裝,衣裳可以換,投其所好,天長日久,男人就如同養着的貓兒狗兒,總會眼中只有你的。
“二嫂今兒個該回來了吧。”陳若秋依偎在沈萬懷中:“也不知玥兒吃不吃得慣寺廟裡的東西,山路好不好走,有沒有顛簸着。”
沈萬失笑:“你瞎操什麼心,二嫂總歸不會讓玥兒餓着凍着的。”見陳若秋還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他笑道:“你總將玥兒當做孩子,玥兒如今都那麼大了,過幾年便到了出嫁的年紀,那時你待如何?”
“玥兒出嫁,我自然要爲她挑一門十全十美的親事。門第和人品都頂頂好的,可不能像五娘……”她倏爾住口。
沈老夫人那一夜,同任婉雲和陳若秋說的話,提出要暗中把沈妙給了豫親王,如豫親王的願,從而扶持沈家二房三房的事,回頭陳若秋就與自己的夫君說了。沈萬自然是答應的,他一生醉心於權勢,可無論怎樣往上爬,權力和名聲都不如沈信。對於大房,他嫉妒多年,對於沈妙,更沒有一絲半點感情。若是豫親王得了沈妙,高興了,在官場上提攜他,對於沈萬來說簡直是意外之喜。至於沈妙今後如何,下半輩子能不能好,沈萬一點兒也不關心。
“不知二嫂此事辦妥沒有。”沈萬神情嚴肅起來。
陳若秋見狀,一顆心微微沉了沉。她知曉自己夫君從來將權勢擺在第一位,雖然對於大房陳若秋也不在意,可是對於女子來說,未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此次任婉雲突然提出要去臥龍寺上香,知情的人都知道這其中必然有什麼隱情。只怕這一次上山,再回來時,便能聽到沈妙的噩耗。
“放心吧。”她輕聲道:“二嫂做事一向妥當,此事……也應當是萬全之策。”
“但願如此。”沈貴點頭。
兩人正在說話,忽然見陳若秋身邊的一等丫頭詩情跑了進來,面上帶着些慌亂:“夫人,二夫人帶着三位小姐回來了。”
瞧見詩情的表情,陳若秋倒是放心了許多,知道事情大約是成了。她微笑着與沈貴對視一眼,轉而換了一副關心的模樣,問詩情:“三位小姐可還好?有沒有累着?”
“不、不好。”詩情結結巴巴道:“大小姐瘋了。”
陳若秋的笑容戛然而止。
……
一切就像是一個夢,井井有條的沈府,不過短短一日間,便亂成一團。
沈清瘋了。
二房任婉雲平日裡有着當家主母的氣派,雖然總是端着一張笑眯眯的臉,可那雷霆手段,衆人都是有目共睹。不論人品如何,這麼多年,沈府在她手下沒出過什麼岔子,管家能力也是被衆人認可的。
然而這位遇事總是從容笑眯眯的高貴婦人,第一次在下人面前露出疲倦而瘋狂地神色。若非旁邊丫頭,只怕別人還以爲是不知哪裡跑出來的瘋婦。而她懷裡的姑娘,那便真的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了,一直在尖叫掙扎,動靜連沈老夫人都驚動了。
雖然不知道是因爲什麼原因,但是沈家大小姐瘋了的事實是真的。不過沈府對於此事也是忌諱的很,那些見了沈清瘋狀的丫頭,全都被髮賣出去了,說是發賣,誰知道是不是尋個亂葬崗掩埋了呢?
沈清身邊的兩個丫頭,沈玥身邊的兩個丫頭,甚至桂嬤嬤,卻是被關了起來。
如此一來,毫髮無損的,倒只有沈妙一人了。
榮景堂中。
沈老夫人坐在高位上,一張臉繃得緊緊的。眼睛更是盯着站在中間的沈妙,陰鶩的彷彿吃人的毒蛇。
好端端的三個姑娘去,該出事的沒出事,不該出事的倒是出事了。那個本來該承受這些的人立在這裡,卻是二房的沈清代她受了難。只要一想到此事,沈老夫人就氣的胸口悶得堵了塊石頭。
陳若秋和沈萬立在一邊,沈玥委屈的站在陳若秋身邊,她的兩個貼身丫頭無緣無故的就被關了起來,之前便聽得沈妙說過,想要保住黃鶯和青鸞,只怕是很難了。
另一邊,任婉雲跪在沈老夫人面前,沈萬今日朝中有事,還未回府,請他的小廝現在還未回來,自然是不知道自己的嫡女出事了。
“老夫人,你可要給清兒做主啊。”任婉雲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沈萬都有些驚訝。這個一向最是端着架子的二嫂如今這不管不顧的模樣實在是令人大開眼界,陳若秋心中卻有些快慰。
任婉雲老是仗着掌家之權捏在手中便不把三房放在眼中,如今自己女兒出了事,還不是隻有像狗一樣的匍匐在地。
“五姐兒,我待你視如己出,清兒也事事讓着你,你們是同血脈的姐妹,不說相互扶持,但你怎麼能如此惡毒,你可知道,清兒這一輩子,也算是被你毀了,你好狠的心!”
沈玥將沈清被歹人凌辱的事情告訴了陳若秋和沈萬,此處的下人也都被盡數驅逐出去,是以陳若秋也不怕被人聽見。
沈妙正要出言,突然聽得身後傳來一聲怒喝:“孽女,你毒害姐妹,心如蛇蠍,該下大牢行獄,死不足惜!”
沈妙冷冷一笑,轉過身,面對着大踏步而來的男人。
她的二叔,沈清的父親,沈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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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侯爺不是好人,小侯爺不是好人,小侯爺不是好人,重要的事情說三遍!
沈皇后要一個人手撕一羣碧池了_(:3ゝ∠)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