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鴻雁家書
衆人擡手遙望了一下,似乎是剛搬來的溫七郎所在木屋出現了騷動,這才住了一晚上而已,不可能這麼快就發生命案吧?
肖陽看了看那鍋正在煮的水,似乎還沒一丁點兒結鹽的意思,便起身道:“我去看看。”
說話間,他眉頭皺得能夾死螞蟻――這溫子辰不知又在搞什麼名堂,就他最麻煩。驛站不想住木屋嫌簡陋,讓他去刺史府又不樂意。
前日來看屋子,溫七郎從頭挑剔到尾,既然嫌棄就別來唄,他偏不。
明知道時間太緊這垛木房還沒修建完畢不夠所有人住,溫子辰卻死活賴着要和鄭恭亮夫妻一起過來,昨日才興沖沖搬了家,今天不知怎麼的又開始慘叫,這不是瞎折騰麼?!
“我也一同去吧,彷彿聽到有女子的聲音。”婉如微微拎着裙襬跟在了肖陽身側。
她總覺得那柳依依古里古怪的總是出岔子,說不定又是她有了什麼問題,那丈夫便不好插手處理,總得同爲女人才方便。
山中闢出的這木屋羣,軍士的房子在外圍,十二人一間睡通鋪,肖陽等人的則爲安全起見靠中心位置,以柵欄分割出了內外院,奴婢們則都住在最後面。
所有木屋的地板都是架空的,用以避免山林中溼氣過重侵入人體,進出都需換鞋防止泥土踩踏進屋內,因而,屋檐很寬,屋外還有一道迴廊可供人換鞋、乘涼。
婉如與肖陽攜手而至,剛走到柵欄邊還沒等靠近溫七郎的木屋,就看見他半裸着身子連滾帶爬的從室內衝了出來,就這麼穿着褻褲僅僅只裹了一件外袍站在廊下,滿臉驚惶。
見到他這衣衫不整的模樣婉如趕緊側身垂眼迴避。
雖然軍士勞作時也有脫去上衣赤胳膊苦幹的,這荒山野嶺沒地方砌高牆圈內院讓婉如和趙瑞蓮生活,平日裡都看習慣了,但她卻沒見過有人像溫子辰這樣穿着幾近透明的薄綢褻褲還半豎着那物事就大咧咧的跑出來。
“怎麼了?慌慌張張的。”肖陽也是趕緊往側面挪了一步,一來幫婉如擋一擋,二來他之前站的位置正對着溫七郎家的大門,儘管裡面有屏風擋着他卻已經眼神利索的看見了地上散放着女子衣物,也需避嫌。
“有蜈蚣啊!這裡居然有蜈蚣!”溫子辰跳腳指着屋內一疊聲的驚呼,臉色發白語調發顫,甚至還擺出了一副想要肖陽衝進去幫他滅蟲的架勢。
“……你,居然怕蟲子?”肖陽不禁想要發笑,西南林區可不就是毒蟲最多的地界麼,這一路上沒見他發飆想必一直忍得很辛苦吧?
這溫七郎看來還真是嚇得不清,姬妾都還在寢室裡面,怎麼可能讓外男擅闖?肖陽先前看見了有婢女進屋此刻也就沒多說什麼,等待片刻後,就見兩個僕婦用笤帚掃了一條蟲子出來。
棕**的蟲子飛速逃竄,忽地湊到了婉如腳邊,肖陽雙眼一睜正想上去兩步去護着妻子,卻見她翩翩然擡起厚底靴,神色淡定地“吧唧”一踩,活蟲即刻挺屍。
“這不是蜈蚣只是蚰蜒罷了,雖然都是多足的蟲子,但是它的腳更長身體更軟,毒性也不強。”婉如垂着頭一面說着一面挪開了靴底,地上那已經冒出漿液的不明物體讓溫七郎親眼目睹了什麼叫“身體更軟”。
溫子辰乾嘔了一聲,稱自己要整理衣衫火速逃回了屋內。
見他走了婉如這才擡起頭來,正巧對上丈夫那似笑非笑的臉,她頓時一窘,捏着手指挪了兩步同時右腳還有些不自在的往泥地上蹭了蹭。
想當初刻意被張氏養得沒規矩,她也曾是個跟在兄長身後四處亂跑,捉蝴蝶、撲蛾子、踩螞蟻甚至爬樹摘果子砸人的活潑小破孩,後來終於學乖了懂得女人需要扮柔弱,好不容易練得連骨子裡都透出嬌花兒的氣息,卻偏偏嫁到了將門。
跟着肖陽跑馬、射箭的訓練,此行又翻山越嶺的在林裡野生野長了幾個月,比之一開始的重生婉如時至今日更有種真正脫胎換骨的感覺,一不小心就原形畢露了。
完全忘了男人們或許能接受一個能射箭射狼救夫的女人,卻不一定願意看着她面不改色的踩蟲子還踩得挺高興,沒一點兒嬌柔勁兒還叫女人麼?
真是太失策了,這就是典型的得意忘形!此刻再驚呼一聲說“阿陽,奴好怕”不知是否來得及?
就在婉如默默淚流時,肖陽卻伸出食指輕輕一彈她腦門:“這玩意兒又被叫做錢串子,踩它要破財的。”
“啊?!不會吧?肯定是無稽之談啦。”財迷婉如拒絕相信這傳說,求神告佛的希望能順利出鹽賺錢,卻沒發現在不經意間話題就被肖陽拐到了另外的方向。
夫妻二人正說着話,整理好衣衫的溫七郎又滿臉窘迫之意的蹭了出來,問道:“隨行的人醫師裡有女子麼?”
“沒有。”肖陽乾脆利落的搖了頭,這世道就算再如何風氣開放也見不到幾個女子行醫的,即便是有也沒人願意跟着到西南地區來。
婉如倒帶着幾個懂些醫術的僕婦,甚至連接生的穩婆也備着,她猜測是柳依依身體有什麼不適,這完全可以隔着紗簾把脈,絲毫沒主動貢獻自己家得力奴婢的意思。
等找了人喚來醫師又經過奴婢詢問傳話,大家這才知道爲何溫七郎窘得臉發紅。
原來是他清早起身的時候拿衣服抖出了一隻錢串子,然後驚叫着手一抖就把那隻小蟲甩到了柳依依胸口,恰好她當時正在牀上裸-身擺**姿勢,受了驚的長足順勢一咬……
錢串子顎足有毒腺,被它紮了會紅腫乃至起皰疹,大男人腿上被咬都會覺得疼痛無比,更何況柳依依中招的還是最白嫩的胸脯,這便是大家爲何聽到了男女聲雙重驚呼的緣由。
“幸好不是蜈蚣,被這尋常毒蟲咬的傷不算嚴重,吃點藥內服外用雙管齊下便好。”中年醫師說完便告退了,本就是常用藥,內服的自有學徒去煎汁,膏藥則是制好了的讓人送一瓶來便是。
“這兩人可真是……絕配。”婉如看着溫七郎急吼吼的去親自爲愛妾抹藥,忍不住掩脣一笑,很不淑女的幸災樂禍了。
“給了他防蚊蟲的草藥自己不願用,非得去薰什麼迦南香,要風雅也得選地點吧?”肖陽也是撇嘴一笑,然後一把拉住了婉如的手與她一同往山下方熬鹽的小作坊走去,“不都說什麼鍋配什麼蓋麼,他們絕配,咱倆也正好。”
還沒等他倆走回原地,作坊突然一下就鬨鬧起來,不用仔細分辨就知道那是衆人的歡呼聲。
“真成了?!”婉如聽着那邊軍士歡欣雀躍的大笑,不由也拍手樂道,“太好了,能賺錢了呀!”
用自己熬的鹽換盧鹿部落的銀和藥材,提煉、炮製後派人運回中原去販賣,這等完美的無本買賣可真是天上掉下來的喜事。
“哪有這麼簡單。能熬出鹽是因爲地方找對了,鹽滷水沒問題,實際上,井鹽卻是所有采鹽方法中最麻煩的,”肖陽不由搖頭一笑,“這世上怎麼可能有真正沒本的買賣?即便是柴薪不用花錢,人力也算是成本。”
“麻煩麼?”不就是把鹽滷水拎出來熬一熬就能得鹽粒吧。
“今次直接煎熬只爲了看看滷水究竟對不對,這樣出鹽需要很多柴薪,不僅費時耗資那鹽依舊是摻有雜質的,味兒和岩鹽差別不大也略有些苦。要真想賺錢還得規範化生產。”肖陽向妻子簡單解釋之後就去了鹽井邊。
在工匠的輔佐下開始發號施令,命手下兵士在訓練之餘輪流勞作。
首先是打深井用牛車拉軲轆升降竹筒,便於長期出更多的滷水;而後整理出曬場,今後在熬製之前先用稻草吸取鹽分靠太陽的熱度蒸發多餘的水氣。
最重要的是,肖陽讓工匠耗費一週時間研究出了一種“提漿工藝”,這本是一些製鹽作坊的不傳之秘,婉如帶着的人並非全能不太清楚這關鍵環節,他卻說自己曾見過操作流程僅僅只是不知道用料比例而已。
因而,在肖陽的指點下,工匠們在滷水熬煮沸騰出現鹽花和漂浮的雜質時,不再是單純的人工撈走懸浮物倒掉,而是經過多番嘗試後將黃豆豆漿按比例下鍋吸取雜質。
大家都不清楚被豆漿吸走的是什麼,但提漿之後的鹽滷水明顯變得更爲清澈,當煎煮出鹽粒後,將其撈出盛放在木質的甑籠中再用提漿的濃滷澆淋去除雜質,這纔出現真正的可用於販賣的高檔雪白食鹽。
這一系列過程就跟變戲法似的相當神奇,而製鹽剩餘的濃滷水又被用來製作出了美食。
將黃豆用水泡軟磨成漿,可以用於製鹽,濾出的豆渣可以加蕎麥粉做煎餅,豆漿也能直接飲用,豆漿煮沸後加入製鹽時用剩餘的提漿後濃滷水即可凝結成潔白嫩滑的豆花,這入口即化的膏狀物本就帶着點鹹味,再加上黑色胡麻、翠綠蔥花和醬汁拌食特別爽口。
爲節約糧食、專注生產,這當零嘴食用的豆花並沒有製作太多,肖陽前日剛嚴厲制止了溫七郎想要“公器私用”滿足口腹之慾的要求,而後自己卻悄悄讓人弄了一罐豆腐腦用匣子拎着回了屋獻寶似的給婉如喝。
“趕緊着吃,被溫小七看見了他會跳腳的。”肖陽一面催促婉如,自己卻也飛速吃着,臉上還帶着滿足的笑。
“真是的,吃碗東西也跟做賊似的,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等物質充足了要多少有多少何必在這節骨眼兒惹人嫌。”婉如說完後也舉勺子吃了一口,同時還笑着輕輕捶了丈夫兩拳。
她不禁有些懷疑,或許,是因爲柳依依不雅之處受傷最近羞窘着沒出門的緣故,營地少了人鬧騰反倒沒啥意思,而自己夫君就專程去看他表弟委屈或者說憋屈的表情,用以逗樂。
“這做賊也有做賊的樂趣,哈哈。”肖陽朗聲一笑,很是得意的陪妻子偷摸着吃獨食。
正在此時,屋外突然傳來了馬蹄嘶鳴聲,兩個帶着獵鷹的年輕軍士從外疾馳而來,帶着信物進入營地求見三郎君。
“唷,家中來書信了!”肖陽聽着軍士那熟悉的聲音趕緊擦了擦嘴向屋外走去。
爲了報平安與互通消息,他這一路上每隔一月就放飛一次信鴿回家,卻沒指望能很快收到家裡的回信。路途太過艱險,在這邊的信鴿還沒訓練好之前根本不可能快速交流消息,這都已經六月了才第二次收到家書,可真是難得。
婉如也是滿心欣喜再也顧不得吃豆花,趕緊隨了肖陽出門,急道:“有哥哥給我的信麼?”前一次來信時因崔文康還在備考,只寥寥幾句話交待了家中一切安好,和餘家的親事正在進一步商議中,納采有了還在合婚算八字,之後便沒多餘言語,這一次,應當不會如此了吧?
“有,彆着急。”肖陽讓人把鄭恭亮、鄭恭亮和其他一些重要軍士的書信分發下去,這才笑吟吟遞了厚厚一疊信給婉如。
“哎呦,怎麼能不急?不知道哥哥有沒有考中,也不知道他議親是否順利,還不知道張氏究竟氣死沒有……”婉如絮絮叨叨的說着,快速拆開了信封,雙手微抖着抽出了信紙開始快速閱讀。
一面看還一面抱怨哥哥怎麼廢話一籮筐,開篇一大頁居然說的都是京城天氣,什麼春風拂面什麼百花即將盛開,什麼佳人穿着鵝黃春衫與自己相會於寺廟後山。
誒,不對,這句彷彿是重點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