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別新朋友們,蘇璃回宿舍將從教室抱回來的作業裝進阿媽用帆布做底,正面繡着梨花不落地圖案的雙肩書包內背在肩上,鎖好宿舍門從門口坐九路公交車直奔汽車客運站。他們學校,出了校門就有直達車站的公交車,交通方便又快捷。九路車的終點站剛好就是汽車客運站,是蘇璃最常做的一班公交車。
這個時候的車票還沒大幅度漲價,蘇璃用後世四分之一的價錢,只花了二十塊就買了最近一班開往蜀望縣的客車票,一點半發車,蘇璃坐在靠窗口的位置,透過車窗,盯着窗外倒退的風景,熟悉陌生與久遠記憶相勾勒,豐滿她逐漸遺忘封存的記憶,思緒也逐漸飄遠。
二十塊,在這個時候對她貧困的家庭也不是個小數目,至少,夠蘇璃一個星期的伙食費還要富餘。是以,爲了省錢,從考上錦城高中開始,一般的時候,蘇璃並不經常回家,多是攢着時間爭分奪秒的學習,趁着放大假纔會回去。
蜀望縣在錦城東方邊緣,從錦城出發,要走上兩三個鐘頭纔到蜀望縣。蜀望縣不是蘇璃的目的地,她的家在蜀望縣更偏遠的角落,從蜀望縣中轉,只有一趟公交車通往那個名叫雙流的小鄉鎮,在二者之間來回往返,蘇璃的家就在這個落後的小鄉鎮轄下綿延的山脈前端山窩窩裡,那個叫蘇家村的偏遠窮困山村。
蜀望縣並不發達,蜀望縣通往雙流鄉的道路更是沒有指望,公交車在坎坷不平的道路上搖晃顛簸,將本來就身體不曾痊癒的蘇璃顛簸的暈暈乎乎,大城市淘汰下來的舊車,濃重的汽油味薰得蘇璃噁心難受,蘇璃靠在公交車破舊的座位上,幾乎緊縮成一團,用強大的理智剋制着身體不時的反應,不曾進食的胃卻是沒什麼東西可以吐出來。
好不容易,在公交車顛簸了近一個小時後,公交車終於駛進了終點站,停靠在雙流鎮兩條主幹道交叉處的鎮中學斜對面。現在這個時候,偏遠落後的雙流鎮,並沒有那些閒餘的資金去爲這唯一的一輛公家車建設車站。這種情況,在蘇璃的記憶中,一直持續到她將外債全部償還清楚,回來接父母到身邊的時候才逐漸改善。
撐着發軟的身體,單肩挎着書包,蘇璃邁着發軟的腿腳挪下公交車。
“阿梨寶。”
熟悉至極的呼喚聲傳至耳際,讓蘇璃一下子振作精神,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蘇璃看到了一張熟悉至極憨厚淳樸的笑臉,在夕陽餘暉的映射下,站在街角停靠的二八自行車前的魁梧身影,是那麼的溫暖安心。蘇璃瞬間眼眶發熱,淚珠在眼眶中縈繞,被她咬牙剋制不讓它滑落。
是爸爸,身體健康,體格健壯的爸爸,;不是那些記憶中,一條胳膊低垂,一瘸一拐,體格消瘦,身形佝僂的爸爸;是那個笑起來暖人心肺的爸爸,不是那些記憶中神情苦澀落寞,心灰意冷,笑容勉強的爸爸。
那場突如其來的事故還沒有發生,她的爸爸也正處於人生最巔峰的年歲,他踏步向她走來,步伐堅實一致;辛勤勞動磨礪出來的身材高大筆挺康健有力,歲月僅僅在他額頭、眼尾、臉頰留下勞動風霜的磨礪。
“阿爸!”蘇璃顫然出聲,快步小跑衝向爸爸迎來的方向。撲進阿爸的懷裡,懷念撒嬌的道:“阿爸,我好想你了。”
她想阿爸,想阿媽,想了不知道有多少日子。在學校,她恨不能插上翅膀,一下子飛到他們身邊,看看他們是真的是不曾遭遇那場事故前的樣子。多好,她又能被阿爸抱在懷裡,阿爸的懷抱溫暖寬厚,在那場事故不曾發生之前,她的爸爸,就是用這副寬闊的肩膀,爲她和媽媽撐起一片安然的天空,讓她無拘無束的成長着,爲她遮風擋雨。
“阿爸,又等好久吧,吃飯沒?”
“不久,阿梨寶,阿爸剛到才一小會兒,你今個兒回來得比以前早,阿爸沒等多久就看見你從車上下來了!”抱了抱閨女,蘇致遠憨厚的國字臉上笑容不減,燦爛的光亮仿若要將落日的餘暉壓下。濃墨的眉下迥然的雙眼投射這慈愛的關切,他單手接過女兒掛在肩上的書包,粗糲寬厚的大掌撫了撫蘇璃的後腦,上下打量着蘇璃,心疼的道:“阿爸阿媽也想阿梨寶。”
從上週末在村支書家裡接到閨女的電話,他和孩兒她媽就一直在數着日子盼着閨女回來,好容易等到星期五,他上午把家裡的活計收拾完,稀里呼嚕把飯一吃,就趕緊蹬着自行車趕到鎮上公交車停靠點那自行車停好等着。從鎮上到村裡,十來裡山路,他和妻子都不放心讓閨女一個人走回去。
“阿梨寶瘦了,回家讓你阿媽好好補補。阿爸逮了山雞,還有野兔子,你阿媽做的可香了,回去要多吃點兒!”
“阿梨寶,還難受不?”他的寶貝閨女身體不是太好,看那蒼白泛青的小臉,就是他醫術不怎麼精湛也能看出肯定是剛剛病了場,坐車回來遭罪了。可恨錦城離他們家太遠,他們也只能在家裡擔心,什麼都做不了。她的閨女又是個要強的性子,心疼他們,從來報喜不報憂。
蘇致遠擡手取下斜背在身上的軍用水壺,擰開壺蓋遞給閨女讓她喝兩口緩緩。
“阿爸帶的有水,阿梨寶你喝點兒水漱漱嘴,阿爸帶你回家!”這是他用枸杞,薑片,大紅棗紅糖熬的水,給閨女補補氣血。
“阿爸,我還好啦!”........
一聲聲阿梨寶,阿爸和阿媽對她的專屬稱呼。她是父母唯一的孩子,阿媽身子單薄,和阿爸結婚後調養了好幾年纔有她,懷着她快八個月時候,媽媽的祖母她的曾外婆闔然離世,從小把她帶大,相依爲命的唯一長輩走了,媽媽心情悲痛早產又難產,產下她大出血幾乎去了半條命,也自此失去了再次孕育的能力。
她出生的時候正趕上家裡老梨樹上的果子成熟,就有了個阿梨的小名。她是阿爸阿媽手中的寶貝,是阿爸阿媽的命,生怕疼不夠,阿爸阿媽總是疼愛寵溺的叫着她阿梨寶。縱然是在偏遠的山村,她的阿爸阿媽也不曾嫌棄過她是個女孩。
“他叔,又來接閨女啦?”公交車司機豪邁的聲音響起,他從車窗把頭探出來,常年往返蜀望縣與雙流鎮之間,作爲此地唯一的公交車,時間久了,他也就認識了這對兒父女,每隔一段時間,父親總是早早地趕來鎮上,不錯眼地盯着他的車門,一直等到他閨女下車。不管等了他往返多少次,接到閨女,這漢子笑得格外開心,這樣的循環都五六年。
不過要是他有這麼一個出息驕傲的閨女,天天接送她也願意。這閨女可真不簡單,這可是大山裡飛出的鳳凰,先是考進了縣城上初中,後來乾脆直接考進了省會錦城,成績出衆,學費全免還有補助,成爲大學生是早晚的事......真是讓人豔羨眼熱。
“他二兄弟,是的,鎮上回去要走老遠的山路,俺們可不放心讓閨女一個人走回去!”蘇致遠笑容滿面的和司機打着話,常來接閨女,時間久了他也知道,這個司機姓程,家裡排行老二。
“那是,擱我身上也不放心哪!”計劃生育推廣,孩子少了。家裡唯一的孩子,哪怕是女孩,也看的和眼珠子一樣。
熱情地寒暄幾聲,雙方就此分別,程老二敢去縣城進行最後一班的往返,蘇家父女也踏上了回村的路。讓閨女先坐上自行車的後座,蘇致遠利落地滑行兩步從前方橫槓上掏腿上車,踩動腳踏板,自行車輪子骨碌碌飛快地向前滾動。
蘇家村地處偏僻,在大山坳裡。剛出了雙流鎮還有一節柏油馬路,再往後就是坑坑窪窪的黃土路段,更別提後面蜿蜒盤旋的十來裡山路,那更是凹凸不平,最險的一段更是邊緣就是懸崖,一般人真不敢走。
“阿梨寶,顛不顛?難受不?”後座帶着閨女,蘇致遠把車騎得很穩,不知道走了多少遍,哪有坑,哪有窪,他早記得清清楚楚。路況再壞,早熟悉路況的蘇致遠。依然能能避過的坑坑窪窪盡皆避過省得蹲得閨女再難受。
“阿爸,我很好,還是阿爸把車騎得穩當,比坐公交車都舒服!”沒有公家車濃重讓她噁心反胃的汽油味,後座上塞着厚厚的棉花墊子,軟軟的一點兒也不硌人,那是媽媽濃濃的母愛。蘇璃在自行車後座上,一手拽着阿爸的衣服,一手扶着車後座邊框,坐得穩穩當當,再次重溫她記憶中魂牽夢縈的場景。
從她考進縣城上初中開始,阿爸就這樣騎着自行車接她下學歸家,風雨無阻。剛開始的時候,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回家,怕錯過她回家的日子,阿爸每逢假期週末都會趕來鎮上等到天黑透看不見人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