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君歷來以合理分析、大膽猜測、縝密論證而聞名,從以前在虹城刑警隊一直到刑偵局,他的這個特點已經廣爲人知。
這次的案子,又一次證明了這一點。
林子君在家裡剛吃完飯,還沒有回去睡午覺,調查崔穎社會關係的隊員就反饋了消息。
崔穎有個初中同學叫王芳,兩人的關係非常好,王芳初中畢業後上了衛校,現在在計劃生育指導站工作。
崔穎到縣城打工以後,經常去找王芳玩。大約兩個月前,崔穎因爲月經沒來,懷疑是懷孕了,不好意思去醫院,就去找王芳給檢查下。
王芳給她做了檢查之後,明確地告訴她是懷孕了,並問孩子是誰的。崔穎猶豫了半天,就把自己和梅仁平的關係告訴了王芳。
王芳問崔穎怎麼辦,是打掉還是生下來,崔穎說還沒跟梅仁平說,不知道他是什麼意見。
然後,過了幾天,崔穎又去找了王芳,哭着說梅仁平要她把孩子打掉,否則就分手。
王芳聽後很生氣,認爲梅仁平是個不負責任的男人,讓崔穎果斷流產,跟他分手,同時,也不能便宜了他,得讓他賠青春損失費。
崔穎猶豫不決,說再回去想想,哭哭啼啼地走了。然後,這麼長時間也沒去找王芳。
王芳說正準備去找崔穎呢,畢竟流產的話,還是早點好,胎兒大了就得引產,對身體傷害太大了。
孟東方接到信息之後,立刻通知了林子君,並且讓其他調查人員全都撤了回來。
林子君因爲知道前世崔穎懷孕的事,心裡有數,所以並不覺得意外。雖然,即便沒有前世記憶也能得出這樣的推斷,但,肯定稍顯勉強,總不如逆推更有底氣。
孟東方和其它隊員們就不同了,本來只是抱着反正也沒什麼招不如去試試的態度去調查的,現在是徹底服氣了。
孟東方自己坐在辦公室裡,感嘆道:“唉,真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啊,這就是差距。”
王芳的證言,雖然還是不能認定梅仁平的殺人嫌疑,但大家都知道,這就是殺人動機,總比連梅仁平爲什麼要殺人都不知道要好的多了。
其實,多數的命案,都是這麼一點點地撥去迷霧的。
下午的提審,由刑警大隊教導員時友明、偵查員張小童陪林子君一同前往。
時友明也是林子君的警校師兄,業務熟練,頗爲沉穩,一路無話。
張小童卻是異常興奮,簡直成了話嘮,一刻也不住嘴。什麼犯罪心理學的應用啊、現場勘查的注意事項啊、怎麼樣才叫合理猜測啊,等等,一路問個不停,完全顛覆了林子君心裡對他的印象。
前世的張小童雖然也算林子君的半個徒弟,卻遠不如現在活潑、好學,反倒更象個埋頭拉車的老黃牛,警務所的小破車一拉就耗去了近二十年的時間。
看來,自己重生的小翅膀還真改變了不少事情。
好在路程並不遠,不過十幾分鍾就到了看守所。
終於還是要見梅仁平了,還是在這種情況之下,林子君心裡不由得升起一陣快感。
前世作的孽,要今生來償嗎?
坐在審訊室裡,林子君耐心地等候管教人員提人。
這個急不得,目前,嫌疑人從號房裡出來,要經過三道門。
首先是前院辦公區的值班警員查驗完提審手續後,打開前院與後院之間的大門,到後院監管區通知後院值班的警員。
然後,後院的值班警員打開監室的外門和號房門外面的鎖,叫嫌疑人的姓名。
最後,叫到名字的嫌疑人大聲答了“到”之後,在執勤武警的警戒下,從裡邊打開號房的門,戴上手銬,才能出來。
這一套程序,前世曾經在看守所值過班的林子君熟練無比。他閉上眼睛想着這個流程,計算着時間。
“咣噹”一聲響,審訊室的門開了,時間和林子君計算的相差無幾。
通過這種方式,林子君讓自己稍有波動的情緒徹底穩定了下來。審訊人員必須要保持平靜的心態、冷靜的頭腦,才能更好地執行審訊計劃。
梅仁平看到林子君的瞬間,眸子裡閃過一絲驚喜,旋即又消失不見。
他一直不明白林子君對他的態度怎麼象是突然變了個人似的,竟然疏遠到路人的程度。
梅仁平的心裡有些打鼓:林子君,他怎麼來了?他會幫自己一把嗎?
林子君這時候還沒有使用回溯技能,並不知道他的想法。他只是把梅仁平當作了普通的犯罪嫌疑人,他的目的,就是根據計劃,進一步明確梅仁平到底有沒有殺人。
林子君把審訊提綱遞給了時友明,示意由他主審。
時友明不知道林子君的意圖,還以爲他是因爲與梅仁平的同學關係不方便主審,便接過了審訊提綱。
呃,好象很一般啊,更象是測謊,這是時友明看了提綱後的第一印象。
這,能有用嗎?他疑惑地看了林子君一眼。
林子君點了點頭。他知道時友明的疑問,卻不能告訴他自己的真實意圖。
這個審訊提綱的問題很細緻,也很全面,包括梅仁平女朋友的情況、家人對他女朋友的態度、他和家人是否知道他女朋友懷孕的事、他是什麼時候參加工作的、平時做哪些工作、工資多少、每月的工資去向、是否欠崔穎和別人的錢、什麼時候認識崔穎的、崔穎跟他第一次發生關係是什麼時候以及她是不是第一次、每次發生關係是否採取避孕措施、崔穎有沒有和他結婚的意願、他女朋友是否知曉他和崔穎的關係、如果崔穎也懷孕了怎麼辦以及有沒有可能和她結婚、兩人最後一次發生關係時有沒有發生不愉快等等等等。
最特別的是,提綱中多次註明語速要緩,節奏要慢,確保給梅仁平留下思考的時間。
前面的大部分問題林子君都是知道答案的,這時候以特定的方式問出來,不過是在引導梅仁平慢慢把注意力集中到問題上來。
梅仁平擅長抓別人話語中的漏洞,這是從事司法工作練出來的,所以在審訊的時候,他自然也會注意分析對他提出的問題。
出於對梅仁平的瞭解,林子君針對他專門精心設計了審訊計劃。
前面的問題,看起來對他來說沒什麼鳥用,用不着隱瞞,包括參雜在其中的欠錢情況,都沒有引起他的警覺。
問到崔穎和他第一次發生關係以及崔穎是否是第一次的時候,他明顯有點自豪感。崔穎當然是第一次,俘獲了一個來自農村的清純美少女的快感令他想想就覺得身心愉快。
懷孕了怎麼辦?這個問題是首次有人提及。儘管是在審訊室提到的,梅仁平還是陷入了糾結之中。崔穎若不是懷孕了又堅持不肯流掉,他怎麼會那麼煩惱?自己正牌女友也才懷孕幾個月崔穎這邊也懷孕了,還想生出來,這不扯淡嗎?
若不是,若不是崔穎在他提出分手後再次找他要青春損失費,他怎麼會酒後失控動手打了她?還,還出了人命?
雖然,他並沒有交待崔穎找他要錢和他失手打了崔穎導致她的頭磕到桌角香消玉殞的事實,但還是忍不住回憶起了當時的畫面。
雖然,他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有點不穩,也及時閉上了嘴,並沒有顯露出明顯的異常,但林子君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知道的信息。
林子君親眼“看”到了那一幕:暴怒的梅仁平在崔穎提出索要損失費之後,重重的一個巴掌打在了她的臉上。崔穎沒料到他會動手,被他一巴掌扇的一頭撞上了桌角。殷紅的鮮血流了出來,浸溼了桌子的一卷衛生紙。梅仁平試了試呼吸,發現崔穎死了,頓時慌了,抓起牀上的一件衣服把她的頭包住,拖出了房間,放到了車裡。又找了一塊抹布,把桌子上衛生紙附近的血跡擦拭乾淨,就找個塑料袋拎走了。
梅仁平不但閉上了嘴,還閉上了眼睛,在做深呼吸調整情緒,林子君從他緩緩起伏的胸口就能看得出來。他很冷靜,發現自己情緒不穩立刻開始通過調節呼吸情緒。
“好了,就到這兒吧,梅仁平,下次再來看你。”林子君出聲,結束了這次提審。
梅仁平已經調整好情緒了,沒必要繼續審訊了。花費半天的工夫營造出來的機會已經發揮了作用,林子君的目的已經實現,下一次又得費些心思纔有可能創造出這樣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