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到了吃晚飯的時間,孟東方問道:“要不,先吃飯,再去提審?”
林子君搖搖頭,說道:“少忽悠我,我可不信你現在能有心情吃飯。”
孟東方笑了一下,說道:“我肯定沒有食慾,這不考慮你是領導嗎?肯定得給你照顧好啊。”
“少來,我不還是刑警?你想什麼我能不知道?想連夜提審,那就去唄。”林子君笑道。
孟東方笑笑,扔了包香菸給林子君:“那就走唄,煙得帶足了,不定得多長時間呢。”
林子君把煙往兜裡一揣,就和孟東方一起出了門。
時友明和張小童還在大辦公室等着,其他人已經下班回家了。估計時友明也是心裡有數,知道要連夜審訊。
其實,林子君心裡也的確清楚的很,下午那麼晚才見過已經有些腐化的屍體,這時候還能有食慾,那得多大的心啊?
就算沒有這個原因,大家也沒心情吃飯,案件取得重大進展,就差臨門一腳了,誰不想一鼓作氣把球踢進球門啊?
這個時候願意老老實實回家吃飯、睡覺才真是奇了怪了。
包括之前林子君參與總署裡的專案偵破時,抓到人以後很少再參與審訊,老是退場休息。但審訊組可沒歇過,哪次不是一鼓作氣搞完審訊才作罷?
這是習慣使然,老刑警新刑警都一樣,臨門一腳不管能不能進球,先射門再說,球沒進再考慮下一次射門的事。
孟東方和時友明是興奮地期待着“進球”,張小童是興奮地等着“射門”,但一樣都是興奮。
唯有林子君,心情稍有不同,他沒有三人的興奮,卻也有種隱隱的愉悅,和另外一種難以言說的情緒,令他覺得有些輕鬆的情緒。
前世的恩怨本來就已經放下,只是偶爾還會想起,前世的時候,有這麼個人,做過那樣的事。
林子君不禁有些懷疑,失去了自己的友情和信任,梅仁平竟然會是這樣的結局?
看守所的警員在晚上是極不喜歡被打擾的,隔着大門林子君就聽到了牢騷:“這麼晚了弄什麼的?”
孟東方笑着說道:“是老王吧,我們的案子有重大情況,需要提審,不好意思,打擾你休息了。”
老王?王繼民?林子君想起了這個老實巴交的老警員,從警幾十年,剛參加工作時在警務所,唯一辦過的一起治安案件還引起了訴訟,公安局因爲程序違法敗訴。
之後王繼民便被調到了看守所,一直在看守所幹到退休。
這個人牢騷話雖多,別的,卻真沒啥壞毛病。
孟東方進了值班室以後,扔了包香菸給王繼民,讓他很感動:“還是孟大隊架勢,其他人都不拿我們當回事。”
孟東方笑着說:“不過是分工不同,你們也很辛苦,我當然知道。”
不管前世還是今世,虹城始終沒有建立影視劇裡的那種玻璃隔斷的審訊室,外邊能看到裡邊,裡邊卻看不到外邊的那種。
林子君本來就沒打算露面,只想在一邊旁聽,便婉拒了孟東方提出的一起審訊的邀請,搬了把椅子坐在審訊室的門外。
看守所在城外,白天還能聽到些聲音,到了晚上便顯得格外的安靜。
隨着幾陣鐵門開關的聲音,梅仁平被老王帶到了審訊室。
梅仁平坐在審訊椅上,看着王繼民一老本正地把他的手銬在審訊椅上,又把腳也鎖住。
孟東方、時友明很嚴肅地看着梅仁平,沒有吭聲,他們要給他留下思考的時間,然後再突破。
他的心裡有些忐忑不安,升起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這麼晚的提審,這還是第一次,是不是他們發現了什麼?
按說不應該啊,這都一個多月了,如果他們能找到屍體,早該找到了,怎麼會拖到現在?
只要找不到屍體,他們的提審又有什麼意義?
他們應該不可能找到屍體的,不可能!
梅仁平堅定了信心,腰也挺得直了。
孟東方眼看着梅仁平調整好了心態,便開始問話:“怎麼樣?想到有什麼要說的沒?”
“該說的我都說了,你們還要我說什麼?”梅仁平輕描淡寫地回答。
林子君在外面聽着,覺得一陣噁心,這特麼纔多長時間,就關成老油條了?
孟東方心裡有底,便不急不躁地繼續問話:“這些天,你閒着了,我們可沒閒着,不然的話,現在來提審你幹嘛?就聽你瞎掰嗎?你也是搞法律的,應該清楚老實交待和頑抗到底的結果有什麼區別。我勸你收起那份僥倖心理,給自己個機會。”
梅仁平當然不會因爲這麼幾句輕飄飄的話便坦白:“你們再忙,那是你們的事,如果你們沒有新的問題,我有權保持沉默。”
孟東方說道:“新的問題當然有,但你要搞清楚,問你了才說和你自己主動說,結果可不一樣。”
梅仁平看來是打算死扛到底了,不再吭聲。
孟東方和時友明輪番給他宣傳政策、做思想工作,卻毫無效果。
林子君在外邊聽的昏昏欲睡,直到被蚊子叮了一口,“啪”地拍了一手血,才清醒了些。
審訊室裡還在重複之前的套路,似乎都很有耐心。
林子君卻突然沒了耐心,蚊子就是蚊子,再怎麼着它還是得吸血,除非它死了,或者被一些氣味薰的不敢接近人類。
梅仁平就和這蚊子一樣,死不悔改,都這時候了還特麼繞圈子呢。
梅仁平聽得腳步聲,一擡頭,看見林子君進了審訊室,神色變的有點不大自然。
這個情況,林子君能夠理解。同是同學,曾經的兄弟,現在卻一裡一外隔着鐵柵欄了,肯定不自在。
孟東方看了一眼林子君,見他點了頭,便準備開始“罰點球”了:“梅仁平,看來你是不想主動交待了,是吧。”
梅仁平低下頭,沒有吭聲,大約知道關鍵時刻到了,準備“守門”。
“你覺得我們不可能找到崔穎的屍體,是吧,可是,很不幸,我們找到了,在無意山上找到了。”孟東方一記“大力抽射”,看你還能接住不?
梅仁平聽到“無意山”三個字,如遭雷擊,頓時懵逼了。
無意山?完了完了,看來他們是真的知道了!
他的腦子裡想起了當時的情景。崔穎沒了呼吸,眼見是死了,他把她抱到車裡,收拾完現場,倉惶逃離。
往哪裡去呢?
他不想死。他們單位因爲正式工作人員緊缺,熬個幾年肯定能幹所長,以後甚至能幹副署長、署長,前途似錦啊。
他的女友懷孕了,家裡已經同意了婚事,要不多久,就要結婚了,這個時候,他怎麼能爲這個女人坐牢甚至償命?
下意識地,他開着車回到了單位,就他一個人在單位值班,安靜的很。
把崔穎埋了?說不定哪天單位再蓋房子就可能會發現她的屍體,自己還是跑不掉。
他坐在車裡,六神無主,想起不久前一個親戚年級輕輕地出了車禍,骨灰盒住進了無意山上的“別墅”,難道,自己也要住進去了嗎?
對了,對了,要是把崔穎的屍體塞進去,應該,沒人能發現吧?誰能想到去那裡找啊?
梅仁平想到這裡,兩眼放光,這真是個絕妙的好主意。
正好所裡剛拉了圍牆,還有點水泥、沙子沒用完,工人用的大鐵錘也還在,齊備了!
由於不知道水泥和沙子的配比,他便隨意倒了點水泥,對了些沙子,自己和起水泥漿來。
一會兒工夫,和好了水泥,他便開着車去了無意山,順着山道上了山坡。
夜裡的無意山一片寂靜,他在山坡上停了車,瞅瞅四周,沒發現有人,便扛着大鐵錘到了離山路最近的一座墳墓前,做賊心虛地看了一眼不遠處的警務所,發現有松樹遮擋,喜不自禁,上去幾錘,砸開了封口。然後,把崔穎的屍體扛了過來,塞了進去。
隨後,把磚頭碼好,用水泥在外面抹了幾遍,就把一應用具裝進蛇皮口袋,開車回到了所裡。
回到所裡以後,他把沾染了血跡的衣物燒了扔進了廁所,把車裡仔細擦拭了幾遍,確定沒有什麼痕跡了才洗了澡,打了幾遍香皂,換了乾淨的衣服。
最後,他躺在牀上一夜沒睡,在腦子裡想象警察找到自己以後可能會出現的情況,想好了應對的說辭。
梅仁平在腦子裡想的這些,林子君不用去窺探都能猜的八九不離十。
孟東方冷眼看着梅仁平的反應,感覺差不多了,便催促道:“相關的證據,我們還有很多,你還不交待嗎?”
梅仁平此刻已經明白,自己是再劫難逃了。他開始流汗,開始心慌,開始顫抖,心理防線已經徹底崩潰!
林子君有些厭惡地看着他,轉身走了,剛走到門口,梅仁平哭了,哭得涕淚交加。
林子君能感覺的到,他那是嚇的,不是後悔。他停頓了一下,繼續走。
梅仁平帶着哭腔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子君哥,救救我,我不想死啊!”
林子君噁心的直想吐,誰特麼想死啊?
不作自然不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