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在他說出那一個字的時候,凝固了。
齊滿滿有些犯傻,直愣愣的說:“我能幹什麼?”
也許是她的答案太過於出乎意料,乾熠也是呆住,隨即笑起來,笑到最後咳嗽再也壓制不住,嘴角滲出絲絲的血來。
不知爲何,看他那樣痛苦的模樣,齊滿滿反倒沒有了先前的急切、擔心。心底全所未有的靜,這種境地是如此奇怪,說不清心裡的是悲涼還是什麼,總覺得人活一世太苦,有那麼多的無能爲力,又何止這一點傷痛。
乾熠喘着粗氣,眼裡因爲劇烈咳嗽騰起霧氣,透過重重的迷濛看着齊滿滿,她的眼睛大大的,大到裡面可以承載那麼多,那麼複雜的意思。
曾經難以啓齒的話,也就輕巧的說了出來,“滿滿,三年前,我見過你。”
他的聲音低低的,像是怕驚動什麼一樣。
記憶也就隨着這午夜裡清淺的一句話,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一天。
春光明媚,京城地界兒上柳絮紛飛,真是個出遊的好日子。
京城永遠這樣,就算邊境南詔幾十萬大軍壓境,這裡依舊歌舞昇平,醉生夢死,毫無任何緊張的情緒。
先帝在早朝上大發雷霆,只因朝中無將可派,齊家軍固守西北,無暇顧及南面,當然這也是鎮遠大將軍府刻意避讓的結果。
那是先帝的身體每況愈下,皇子間的黨爭、奪嫡愈演愈烈,朝中以太子乾燁黨與皇七子乾煒黨之間的爭奪最爲激烈,能夠掌握一方兵權的機會,這些人自然不會放過。
朝中勢力都舉薦有利於所屬黨羽的人出戰,早朝之上,大殿簡直成了菜市場,一個個瞪着鬥雞眼,半步不讓。
誰知最後,先帝語出驚人,讓十六皇子乾熠擇日帶病出發,迎戰南詔。
當年的乾熠還是一個未滿十六的少年,剛剛出宮開府才一月有餘。
旨意一出,朝堂震動。
自來,所有人都把乾熠當成奶娃娃,皇上最小的兒子,上面的哥哥們都已經營多年,且都文武兼備。
誰也沒有把這個皇帝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孩子放在眼裡。
無論從什麼角度看,乾熠都不具備奪嫡的資格,沒有強大的外家支持,他的外祖家永安侯府明確支持的是太子乾燁。年紀太小,手裡掌握的勢力太少,那時的皇七子乾煒掌管這戶部,穩操天下錢糧。
對於有個擁有巨大經濟實力的皇子,總會有人趨之若鶩。
這時候,讓乾熠統兵十萬迎戰南詔,若是打敗了還好說,若是勝了,憑着先帝對乾熠的愛寵,這京城的局勢說不上就要重新洗牌了。
就乾熠個人來說,這也是一道令他忐忑不安的旨意。
爲着父皇的信任,爲着母后的未來,他當然義不容辭要拼上一拼,更何況父皇幾乎是做了萬無一失的準備。
只不過。
心中總是有些淡淡的不安,從小乾熠幾乎是象牙塔里長大的,從無接觸過皇宮外面的世界。
雖然父皇對他要求嚴格,文治武功從不怠慢,而他也是爭氣,樣樣不輸人。
乾熠躺在草地上,望着白雲飄過藍天,隨風隨影在遠處站着,他的身邊只有他的坐騎,關外送來的絕世名駒,烈焱。
當時北冰國進獻此馬,父皇說衝撞了他的名字,準備改名的。
他卻阻止了,有時候緣分妙不可言,第一眼看到這匹馬的時候,他就知道它是他的。那雙眼睛水盈亮亮的瞅着他,輕易的看進他的心裡。
遠處傳來銀鈴般的笑聲,極清脆的。
這可是皇家獵場,一般人根本進不來,而且大易女子講究三從四德,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怎會有女子跑到這裡來。
好奇心驅使,乾熠坐起身來。
遠處一匹黑色的寶馬撒歡的跑着,馬背上竟然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子。
正紅的衣裳似火,嘴角揚起笑比這天上的陽光還要明媚上幾分,她向他的方向跑來。
乾熠給隨風隨影做了手勢,讓他們不要輕舉妄動,那女子以風馳電掣的速度從他身邊跑過,那雙眼睛不經意的掃過他,有幾分清冷,更多的是透明的顏色。
什麼東西一下子猛地撞入心尖。
後來無數次想起,不知道是那天的天氣太好,還是說周圍的景色太美,更或者馬上疾馳的她太過耀眼。
一切都是那麼自然。
那瞬間一眼萬年,什麼都定格了下來。
他生命中最美好的邂逅。
本想着這不過是一場驚夢,身在皇家,他太過於明白,真心歡喜的人是絕對可能得到的。
比如他的父皇與母后。
即便後來他的母親被封爲後,那也是頂着多少罵名。
更何況,在一朝封后之前,是十數年的宮中沉浮,是三個連看這個世界一眼都沒有福氣的孩子。
乾熠轉身眺望這那座紅色的建築羣,心裡最後的陽光被烏雲遮蓋。
他是明白的,父皇這是在給他一些籌碼,在父皇不能保護他的那一天可以讓他拿來自保的東西。
“回去吧。”乾熠叫上隨風隨影,黯然的回去睿王府。
驚鴻一瞥,終是幻影。
誰知道,就在他開拔的前一天,幕僚、好友要給他踐行。
他被灌得實在是多,微微不適,走出三樓的包間透口氣。
再一次見到了她,那個女子,她的侍女好像鬧了什麼笑話,她在旁邊幸災樂禍的壞笑,眼中的頑皮的光簡直抑制不住的流淌出來,讓人醉在其中。
無意中聽店小二說那位小姐姓齊,旁人沒怎麼注意到,可是他卻上了心,在大易朝,姓齊的人家,只有鎮北大將軍府。
父皇曾給他講過齊德勝的事蹟,乾熠記得很明確,齊,這個姓是賜姓。
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姓氏。
齊德勝此人還真是號人物。
齊府啊。
沒有給他任何時間去起那風花雪月的心思,第二天他帶兵出征。
真的到了戰場,才明白那座宮殿裡的陰謀詭計根本不值一提,戰場上的殺戮絕對可以迅速讓一個男人成長。
無數個暗無天日的夜裡,他坐在大營後方的山坡上,那裡集中的埋葬了很多戰死的將士。這一仗從春末達到了冬出。
南地的冬天,空氣溼冷的能直接吹進骨頭縫裡,配上這戰火連天的地方,更是讓人由腳底板都冒着冷氣。
南詔人都是瘋子,削尖的竹籤子埋在土裡,人與馬掉下去,血肉模糊。毒氣、瘴氣,每天身邊都有熟悉的人死去。
那連心底裡的哀鳴都無法發出的夜晚,孤獨就是無邊無際的海浪,他總覺得在下一秒就要溺斃其中。
那璨如珍寶的笑顏成了他那一年裡,唯一的慰藉。
執念也就在那時瘋狂的蔓延而出,貪、嗔、癡,深埋心底。
人生是喜劇,當然也是悲劇。
苦戰一年後,他得勝歸朝,志得意滿的那一日,滿城的歡呼聲,震徹心底。
但,只是一日。
如火如荼的黨爭,你死我活的奪嫡,殫精竭慮的謀劃。
那笑顏也就被拋之腦後,野心、權利、天下,遠遠高於女人。
直到那一日,他跪在父皇的牀前,彌留之際的父親輕聲的問着他,“熠兒,告訴父皇,你想要什麼?”
心中的高牆瞬間崩塌,那個蒼老的,骨節分明的大手拉住他,他當時腦子裡急速的轉着,權衡利弊,分析時事。
最後只是說出,“兒臣,想要父皇賜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