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熠原本鬱結在胸,聽了她這麼一句不陰不陽、諷刺挖苦的話,胸口的憋悶竟然奇異的化解了不少。
但很快,他就又皺起了眉頭,說出口的話,就如這寒涼的封州夜風一般,“怎麼坐在風口?本王看你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說完乾熠就有些懊惱,明明不想再將兩人的關係惡化,可是話到嘴邊怎麼就成了這個樣子。只不過話一出口,也絕沒有在低聲下氣解釋的必要。
齊滿滿倒是沒有像他想象中那般冷臉或是生氣,她的表情依舊淡淡的,只不過收回了定在他臉上的眸光,轉頭又看向窗外。她的目光悠遠而綿長,極飄得,那是一種是無視萬物的冷漠。乾熠微微眯起眼,這種表情,他一點都不覺得陌生,因爲這樣的眼光他在靈族少主慕琰清身上見過,涼薄的讓人心驚。
齊滿滿的長相與慕琰清並無相似之處,乾熠從來沒有懷疑過齊滿滿的身份,只是想着慕琰清是弄了個假的身份,在齊府尋求庇護,逃過靈族中人的找尋。
齊滿滿的表情,讓乾熠開始懷疑自己一直的看法,畢竟慕琰清那個人,可是一貫的不加顏色,便是齊府出了這麼大的事。齊滿滿的情緒都失控數次的情況下,身爲齊汣的慕琰清似乎都沒有表現出什麼過激的樣子,唯獨對齊滿滿,齊汣纔會出面,纔會毫無原則的庇護。
乾熠身姿高大,剛纔夜行而來,身上披着紫色的披風,夜風度過他的髮梢,在這沉寂的夜裡,高挺的鼻樑顯得尤爲深刻,漆黑的丹鳳眼如晚空中璀璨的星辰,熠熠生輝。
然而,這一切,齊滿滿都無暇關注。
齊府的毀滅,如果說是她前生今生最大的痛,那麼乾熠的寵愛便是她兩世爲人以來最大的幸福。不同於爹爹哥哥們的照顧,乾熠對齊滿滿的寵溺,是齊滿滿曾經想都不敢想的甜蜜經歷。可是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的甜蜜在等着你,如果她是京城裡那些不顧一切只求夫君寵愛的女子,是否如今就不會這般糾結,難過。
放棄對齊家軍的責任,甚至幫助乾熠將齊家軍盡數收歸於他的帳下,是否她就能就此得到解脫。
造化總是弄人的,事實就是,她不是那般爲了得到寵愛就不顧一切的女子,上輩子的經歷,她是斷不能忘的,爲了男人陪上一切這種事,她再也不會做了。
更何況,乾熠要讓所有的齊家軍跟着他,必然要慢慢弱化這支隊伍姓齊的標誌,讓這幾十萬人忘記齊家,從而只認一個主子,那便是睿王。
齊福齊壽他們絕不會容忍乾熠這樣做,那麼除掉齊家留下來的這些忠心耿耿的將領也就是必經之路。
生在帝王之家,沒有人不是多疑的,而且就乾熠來說,齊滿滿並不覺得他是一個純良之輩。更甚至齊滿滿覺得乾熠的心計,絕不會低於文華帝與順王。
試想,一個能沉得住氣看着文華帝與順王鷸蚌相爭的人,又怎麼不會是黃雀呢。
離京一路道封城,齊滿滿對乾熠的認識可謂一路加深,他治軍的手段,他御下的方式。更讓齊滿滿刮目相看的是乾熠手下的暗衛。
隨風、隨影以及更多的齊滿滿叫不出名字的暗衛,每晚扎帳時,齊滿滿就會窩在乾熠的懷裡聽着這些暗衛從四面八方收集到的消息。
無論多私密,無論多隱晦,那些秘密在這些暗衛面前,幾乎都是無處遁形的。
擁有如此強大的消息網,齊滿滿不是不震驚。一陣冷風吹過,齊滿滿打了個冷顫,一種不好的預感充斥着她。會不會她與齊福他們的對話,乾熠一直都是知道的。
齊滿滿下意識的抱緊了雙膝,這樣的姿勢能讓她有些安全感,她在乾熠面前是透明的,從進睿王府那天她就知曉的。
是她大意了,這段時間乾熠給她的寵溺像是讓人沉醉的蜜糖,她在蜜糖中漸漸的放下了所有的戒心。
這冰冷的風讓她清醒,那個與她夜夜笙歌的男人,也可能是將她親手送進地獄的人啊。
怎麼能忘,怎麼可以忘!
身體一輕,齊滿滿被抱了起來,這原本是他們這一路來經常做的動作,要是平時,齊滿滿絕對會自動自發的環上他的脖子,可是今日卻,並未。
有些距離是無論怎麼樣都無法跨越過去的,有些人,是永遠都不會屬於你的。
齊滿滿在心中警告着自己。
乾熠心底對齊滿滿的牴觸明鏡一般的,可是卻沒想着放過她。
她是他的王妃,還想逃避他到哪裡去。雍州也好,齊家軍也罷,這都是乾熠勢在必得的,絕不會因爲她而心慈手軟。
而乾熠沒有說出口的是,只有他這個睿王活得長長久久,她這個睿王妃才能一輩子風光無限。
狂放中吻掉她眼角的清淚,心疼她的痛苦,可更多的是對他們未來的期許。
他只要她不要看,不要管,一切都交給他,讓他來處理。她只呆在睿王府裡好好的做他的王妃即可。
那一夜,兩個人明明是如此親密,心卻離得是那樣的遠。同牀異夢,也不過說的就是現下的兩人。
——
三天後,齊滿滿身穿鎧甲披掛上陣,前往雍州,爲父報仇。
乾熠騎着棕紅色的駿馬,跟在齊滿滿身後,看着她那單薄的身體上厚重的鎧甲,這也許是他對她,最後一次的放任。
但,也絕不會這般放任下去。
他是愛她,可是卻沒法贊同齊滿滿的想法,女子在外面拋頭露面,這對於從下深受皇室教育的睿王乾熠來說,簡直是最大的挑戰。
乾熠覺得,他對齊滿滿的寵愛已經用到了極致,否則怎麼能眼睜睜的看着她上戰場呢,她就該讓她下不來牀纔對。
這樣,他纔算是能放下心來。
齊汣在齊滿滿的另一側,齊滿滿是他從小看着長大的女子,對於齊滿滿來說,也許齊汣都比她自己更瞭解她。
齊汣打眼一掃,就基本上明白了兩人之間的異樣,甚至於連面和心不合都已經是無法做到的了。齊汣保持的一貫的不動聲色,但是再看向乾熠的眼神,便多少帶着些不善。
他這世上在乎的人不多,現下就只剩下齊滿滿這一個,他不在乎什麼齊家軍的死活,可是要是有人惹得齊滿滿不高興,對於他來說,就已經是觸及了齊汣最大的底線了。
齊家軍除去留在封城的守軍以及尚在雍州各處的部隊,其餘十五萬人全部白衣素服,場面宏大而肅穆。
出發當天就飄了雪,今年的第一場雪就這這是飄搖着落下。
乾熠帶來的五萬精兵,雖然在來雍州之前做了充分的準備,但是在優良的裝備還是無法改變戰士們的不適應,吃不慣封城這裡的吃食,耐不住這裡早晚穿棉襖,中午出太陽的古怪天氣。
到封城的這些日子,乾熠手下的兵將,基本上都得過一次風寒。
乾熠能一直身體沒有出現什麼問題,這都還要歸功於,知茶知酒的藥膳,食療。
事與願違,真的如此,乾熠滿心想着要一舉拿下西北軍,讓自己成爲新一屆的西北王。可是終究是輸了當地的氣候、地形。
軍隊開拔,在雍州城外三十里的湘棠峽與北冰人第一次交手。
只不過是對付埋伏在峽谷中的幾千人馬,對於氣勢洶洶而來的齊家軍來說,太過於簡單。
但是這小小的一仗,卻像是魚刺一般紮在了乾熠的喉間。
爲什麼?
由這小小的一仗,乾熠看出了齊家軍的威力。並不是說兵法上多麼的高明,而是在作戰中對於此地的熟悉。
西北多山脈,乾熠一直自信的認爲,他對於山地戰很是得心應手。
但是這一仗,讓他明白,他在對南詔時積累下來的經驗在這裡基本是毫無用處的。南詔與大易交接處也是多山多丘陵的,但是那些南方的山上皆是綠樹環繞的,可是雍州這裡,就完全不是那個樣子了,常年乾旱的天氣,山上可說說得上是寸草不生。
光禿禿的山體表面,要隱蔽簡直是難上加難,齊家軍在這裡駐防數十載,自然有特質的白色氈毯,用於雪地裡的隱蔽與保暖。
乾熠手下的將士可是沒有這些裝備的,不說別的,齊家軍採用的戰略是,白天隱蔽,晚上出擊。
這樣的法子自然是再好不過,可是乾熠的手下,在雪地裡爬一個時辰就扛不住了,又何來的戰鬥力。
乾熠站在白雪茫茫的山坡上,沉沉的嘆了口氣。
看起來對於齊家軍是收服,比他原本想象的,還要困難數十倍不止。
目光遠眺着遠處燈火閃耀的大帳,那是齊滿滿的大帳,這些日子以來,齊福、齊祿、齊壽、齊喜,全部爲齊滿滿馬首是瞻。
部隊的每一步行動,都是以齊滿滿的名頭髮出來的,加之齊滿滿本身就拿着齊家軍的虎符。這不過短短几日,齊滿滿在齊家軍中的威望簡直不可撼動,並由如日中天的跡象。
她是鐵了心的要讓齊家軍擁兵自重,不爲任何人所用。
這任何人裡,也包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