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好和金翰林跟着朱老丞相進了裡屋,空氣中彌散着濃烈的血腥之氣。
而一向沉穩的邱如虎,正來回的走着,緊蹙的眉頭,疲憊的臉色,都顯示出他的緊張和煩躁,見到錦好而來,臉色一亮,眼中就有了期盼:他這位妹妹,最是本事,或許能救父親一命。
皇后派過來的太醫,蹙着眉頭,見到有人進來,眉頭一皺似乎有呵斥的意思,卻在掃過金翰林時,目光微閃,就閉上的嘴巴。
錦好瞧着渾身是血的朱三爺,想到往日那淡淡笑容,縱容她,如同泰山般的父親,此時毫無生氣的躺在那裡,眼眶就熱了起來,而朱老丞相雖然表情嚴肅沒有已成,只是那略顯凌亂的步伐,已經昭示了他內心的焦慮和恐慌。
錦好瞧着朱三爺蒼白毫無血色的模樣,就忙着要將那顆救命的丹藥拿出來,手下剛剛一動,卻被金翰林不着痕跡的制止。
隨後,他從隨身的錦囊中掏出一枚藥丸,送到太醫的手中:“這是九轉回魂丹,不知道可否對朱三爺的傷勢有所幫助?”
那太醫聞言驚喜:“九轉回魂丹乃是療傷聖藥,自然對朱三爺的傷勢有所幫助,若是能得這九轉回魂丹,朱三爺的活命機會至少有了八成。”
朱老丞相聽了這話,一顆冷冰的心頓時熱了起來,對他來說能有八成,這希望自然就大了,朱家未來的參天大樹終於能從鬼門關救了回來。
“快,快將九轉回魂丹給他服下。”
金翰林將九轉回魂丹交到太醫的手上:“在下不懂醫術,還請太醫幫忙看看這九轉回魂丹可是真品?”
太醫聽了這話,眼角抽了一下,不過卻恭恭敬敬的拿過九轉回魂丹,細細的問了一下,點頭說道:“這的確是九轉回魂丹,這味道我曾經有幸聞過兩次,錯不了。”
隨即,對着一旁伺候着的丫頭吩咐道:“準備一杯溫水來。”
丫頭依言,送上溫水,太醫將丹藥扔進溫水中花開,然後慢慢的喂進榻上躺着一動不動朱三爺的嘴裡。
衆人的目光都鎖定在朱三爺的身上,屋裡雖然站着屋子裡站了不少人,可是卻鴉雀無聲,過來一炷香的時間,朱三爺原本死白的臉色果然好看了一些。
太醫大喜過望:“九轉回魂丹果然是療傷聖藥,這麼看來,朱三爺性命因爲無憂了。”
朱老丞相重重的呼了口氣出來,眉頭更是舒展了一些,他站起身子,對着太醫一個拱手,語氣慎重:“如此,小二的性命就交託給你了。”
太醫哪裡當地起朱老丞相這般說話,臉色頓時凝重了起來,半點也不敢怠慢,忙對着朱老丞相一個勁的搖頭:“不敢,不敢……”
而後,朱老丞相對着金翰林鄭重行禮:“大恩大德,朱氏一門沒齒難忘。”
他也不說什麼定當厚報,有些人做什麼,從來不動嘴巴,救命之恩當然不是也不是這麼一禮就能答謝的。
金翰林不敢託大,忙側身避了開去:“老相爺嚴重了,都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脣齒相依,哪有什麼恩德!”
朱老相爺意味深長的看了錦好一眼,倒也不再客氣,弄的錦好起了幾分不自在,這耳根子也發紅了起來。
金翰林看向一邊從朱三爺身上拔出來的利箭,目光一動,伸手拿了起來,仔細打量了一份,對朱老相爺問:“老相爺,這是從三爺身上拔出來的?”
朱老相爺瞧着那浸過毒的利箭一眼,冷光閃爍,點頭。
金翰林臉色大變:“剛剛表妹中途被人襲擊……對方用的也是這種利箭……看來,應該是同一夥人。”
朱老丞相聽得錦好受襲,面色一時一變:“錦好這丫頭也……遇襲?”
錦好點頭:“若不是表哥,義兄,八皇子及時趕到,怕是這九轉還魂丹也不能及時送了過來。”
似是而非,卻是藏着九轉回魂丹是她之意。
豪門世家,名門貴族,表面鮮亮,背後不知道多少齷蹉的手段,莫家就那麼地方,一日要搭三場戲,更何況威遠侯府,錦好存了心思,不讓金翰林懂醫懂毒的事情傳揚出去,至少關鍵時候,這說不得就是保命的本錢。
金翰林自然明白錦好的心思,也不反駁,二人關於這一點,卻是不謀而合,他也不想讓威遠侯的人知曉他懂醫識毒。
見朱三爺的傷勢穩住,錦好提着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心中惦記着姚麗娟,就向朱老相爺告退,還不忘白了金翰林一眼。
“好兒,老爺他怎麼樣了?”姚麗娟紅着眼睛迎了上來,因爲是被趕了出去,她也不敢私自進來,怕自個兒的哭聲讓太醫分了心。
她其實早已不是那個愛哭的軟弱女人,這些年她早已變得堅強,可是當她看到臉色慘白,渾身是血的朱三爺的時候,她根本就控制不住眼淚,她真的不想落淚,可是那眼淚卻像是打開了開關一樣,不停的流着,剛擦掉,就又流了下來。
她纔不想流淚呢?她不想老爺難受。
老爺最捨不得她落淚了,她還記得他掀起她的蓋頭,用世間最好聽的聲音,告訴她,以後的每一天,他再不要見她的眼淚,因爲他會心疼。
所以,她不要流淚,姚麗娟忍不住握緊拳頭,用指甲狠狠地掐了掐掌心,直到流出血來,好像只要身體上疼了,心中的那種惶恐才能緩解似的。
錦好是從姚麗娟肚子中爬出來的,怎麼會不知道姚麗娟心中的惶恐,不安還有痛苦,她忙上前,緊緊地握住姚麗娟的手:“父親沒事。”
姚麗娟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如同一個軟弱到無法站穩的孩子似的,攬着錦好的腰,將大半的重量落在錦好的身上:“你沒有騙我?”
錦好環住她的身子,纖細,嫩滑的玉手,在她的後背輕撫,讓她慢慢地放鬆了緊繃着的脊背,緩緩地,儘量用溫柔的聲音說道:“母親,我怎麼會騙你。”停頓了片刻,又開口道:“這麼些年來,我可曾騙過你?”
姚麗娟聽了這話,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卻依舊窩在錦好的懷裡,不肯離開,心中的恐懼只有在熟悉的氣息中,才能漸漸地平息下去。
錦好見她如此,知曉她還無法從驚恐中走出來,心中頓時憐惜起來,面上卻笑了笑:“母親,父親不會丟下我們不管的,他捨不得。”
朱三爺有多愛姚麗娟,沒有人比錦好更清楚,愛屋及烏,連帶着他們這些沒有血緣的孩子都放在了心上。
這樣的人,已經成了他們家庭的一員,怎麼會輕易缺席。
她不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絕不!
“錦好,我想去看看老爺。”姚麗娟許久之後,才緩緩地,擡起頭,看向錦好。
當你最在乎,最愛的人,用一雙小兔子般紅呼呼的眼睛看着你的時候,莫說是看一看自個兒的相公,這般合情合理的要求,就是讓她去殺人放火,她也不會有一絲疑惑。
錦好點頭:“好,我陪着你卻看父親。”又對着另一邊攙扶着姚麗娟的邱如意道:“三妹妹也一起來吧,父親定然也想見你。”
邱如意看着錦好的眼睛,見她的眼裡一片真誠,她眼眶子紅了起來,點頭:“嗯,我也想父親。”
而葉若銘和謝明覃也跟着進了裡間,不是他們不相信錦好的話,也不是他們不懂禮數,而是朱三爺遇襲的事情,實在是太重要了,他們不親眼看看,這心裡總是不放心。
姐妹二人各佔一邊扶着姚麗娟進去,留下面面相覷的金翰林和謝明覃,早就知道莫錦好在家中的地位不一樣,可是卻沒有想到,會是這般的怪異,怪異到讓人忍不住心酸,一個弱女子的肩膀,到底能扛多少東西,才能如這一刻一般,堅強勇敢鎮定——若是沒有長久的磨練,是不可能如此的。
雖然朱三爺的臉色好看了許多,可是往日裡那麼生機勃勃的人,這般一動不動的躺在那裡,如果不是鼻尖微弱的呼吸,就像是……
姚麗娟的心又痛了起來,不過這一次,她沒有哭,反而讓人伺候着太醫去客房休息。
朱老丞相見葉若銘和謝明覃進來,又揮手將丫頭婆子們趕了出去。
頓時,裡屋之中,一下子就剩下朱家的主子和莫錦好等人。
“父親,這事情是誰做的,爲何要襲擊老爺?”姚麗娟啞着嗓子開口。
朱老相爺面色凝重,聲音低啞:“我一開始以爲應該是與我們朱家對立的政敵所爲,老三爲人寬厚,向來遇事留下三分情,從不曾聽說結下過什麼私人恩怨,此事,應該是對方想要除去老三,藉此來打擊我們朱氏一族。可是聽錦好……”頓了頓,話音一轉:“聽錦好說,她的馬車忽然翻了,這事情應該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在背後操作這一切。這事情就有些奇怪了,老三遇襲,怎麼錦好這丫頭也出事,怕是同一夥人而爲,這事情就讓我不解了。”
姚麗娟卻忽然冷着臉出聲:“這有什麼不解的,老爺和錦好都礙着誰的眼,誰就是背後的兇手。”
錦好露出讚賞的目光,誰說她的母親不懂政事,這話說得多一針見血啊,她和朱三爺共同的仇人,這世上也不過就那麼一夥,朱老相爺何必遮着掩着,這在座的各位哪個不是人精,只不過沒開口說穿罷了。
朱老相爺身子微微震了一下,轉頭,第一次仔細打量眼前的兒媳婦。
大約三十四五歲的年紀,鴨蛋臉,白皙如玉,柳葉眉,丹鳳眼,如水如絲,說不出的瀲灩清澈。
比起京城的女子來,多了幾分南方女子的溫柔嫵媚,身段窈窕,曲線玲瓏。
一身淡藍的素面上衣,月白的長裙,只是簡簡單單的裝束,比起京城女子的花枝招展都來的順眼。
瞧着,就讓人心裡覺得舒暢。
這姚麗娟是個姿色不俗的佳人,他不否認。
這一點,也是他當初同意親事的原因,他朱家可不能娶個長相欠佳的媳婦回去。
再說了,若不是花容月貌,又怎麼會迷得他這個最具厚望的兒子神魂顛倒,三十多歲的人了,還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年一般,心心念念。
但是,直到今日,他才發現,原來他以爲無知內宅夫人,卻原來如此聰慧。
也是,若不聰慧,又怎麼會迷倒他驚才絕豔的兒子。
朱老丞相對姚麗娟生了幾分滿意,語氣不由得柔和了一些:“丹青這孩子,這時候應該睡醒了,你先去看看,千萬不要讓他跑出來,若是嚇到了孩子,可就不好了,你這個做母親的也該去看看孩子了,老三這裡,我們這麼多人,你就放心吧。”他咳嗽了一聲:“你也順便出去,讓外面的人也散了去,就說老三福大命大,沒事,讓他們都回去休息吧。”
姚麗娟哪裡肯依,現在讓他離開朱三爺,還不如直接將她埋了去。
她猛的站起身子,想要與朱老相爺求情,可是也不知道是站的太猛了,還是經過這麼一番折騰,她的身子太弱了,居然眼前一黑,整個人的就栽了下去。
好在錦好和邱如意都是眼明手快的,從兩邊及時的扶住姚麗娟,將她安置在木椅上,又忙讓人請了太醫來,衆人又是一陣手忙腳亂,朱三爺這裡還沒醒來,若是姚麗娟再有什麼不測,只怕朱三爺醒過來,這身子也養不好。
朱三爺有多寵妻,這天朝上下有幾人不曉。
錦好更是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金翰林瞧着她焦急的模樣,細細的看了姚麗娟一番,眼中眸光一亮,似是有喜色閃過。
太醫氣喘吁吁過來,望聞問切一番下來,笑吟吟的說道:“恭喜夫人,賀喜夫人,夫人這是有了身孕。”
姚麗娟愣在了那裡,瞬間化成了石人,連話都不會說了,整個腦袋裡,只有一句話:她有了身孕了,她有了老爺的孩子了。
朱老丞相一時也有些傻了,隨即醒過神來對錦好,如意吩咐道:“你扶你母親休息去,這屋子裡血腥氣大,對她不好。”自然更重要的是,她在這屋裡,情緒大起大落,對孩子不好。
朱老相爺是真正打心眼裡歡喜,雖然他心胸開口,對朱丹青更是百般喜歡,但是心中卻也不免有些遺憾自個兒驚才絕豔的兒子,居然沒有自個兒的骨肉,更重要的是自律幾乎如和尚,還不是個肯納妾,找通房的,這子嗣自然就艱難起來。
原本還指望兒子找個能生養的,誰知道兜了一圈,居然找了個和離的夫人,還帶着拖油瓶,雖然即使眼光苛刻於他,都不得不說,這幾個拖油瓶拖得真讓人心都軟了。
但是那點遺憾還是有的,現在聽姚麗娟有了身子,真比什麼都高興,看姚麗娟是怎麼看,怎麼覺得自家兒子的眼光好,娶了這麼個媳婦回來。
這一刻,有了身子的姚麗娟頓時成了朱家的寶中寶,心頭肉。
錦好,如意自然也知道這個道理,都乖順的點了點頭。
姚麗娟覺得就在做夢一樣,她居然有了老爺的骨肉。她伸手抹了一把肚子,還是不敢置信,這事情太過美妙了。
她哪裡捨得這時候離開,這樣的好消息,她想和朱三爺一起分享,她睜着一雙明媚的大眼睛,看向朱老相爺。
“父親,我想和老爺說幾句話。”
朱老相爺此刻哪有不應的道理,雖然有些不放心,可是他也知道,若不答應姚麗娟的要求,怕是回去休息也休息不好。
問了太醫之後,這才領着衆人出了裡屋,錦好不放心的瞧了一眼姚麗娟,瞧着她滿臉幸福的神色,也只能提着心吊着膽離開——有些事情,即使親如母女,也不是能夠替代的。
“老爺,我有了咱們的骨肉。”
這麼一句話,洶涌的眼淚就涌了出來,她從來沒有這麼一刻軟弱過,也從來沒有這麼一刻幸福過。
她的嘴脣在發抖,喉嚨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爬着,哽咽起來:“老爺……”
“別……別……哭……”
如螞蟻般輕微的聲音響起,幾乎輕的無法耳聞,可是姚麗娟聽見了,她的身子一震,起初是不敢置信,然後是狂喜,她像個孩子似得,用力抹着眼淚,不知道是哭還是笑:“老爺……你醒了,我去叫太醫……”
她扯開嗓子,叫太醫,又笑又哭,整個人如同瘋子一般,不過誰都看的出來,她是多麼的歡喜。
朱三爺終於是醒了,所有的人都沉浸在喜悅之中。
謝明覃和葉若銘在朱三爺醒了之後,就回去了,金翰林卻留下來用了飯,才離去。
今兒個事情,可真是峰迴路轉,一波三折,好在最後朱三爺醒了。
衆人都說,姚麗娟腹中的孩子,那是天上的福星下凡,這才沖走了朱三爺的黴運。
錦好聽到之時,露出了一個微笑——只有她知道,真正的福星是誰。
因爲不放心姚麗娟和朱三爺,錦好自然二話不說的留在了朱宅。
青銅羊角香爐裡點着她時常用的安神香,可是今夜錦好卻怎麼都睡不着,心裡糾結着白日之事,總覺得整個人壓抑的難受,最後,在牀上翻了數十下之後,她輕輕的坐起身子,悄無聲息的下來牀,輕手輕腳的走到窗邊,對着月亮發起呆來。
今夜的天空黑壓壓的,就如同她無法看清楚的前途一般,瞧着那黑乎乎的夜空,錦好的心情也變得暗淡起來。
有種風雨欲來的錯覺。
因爲心中悶的實在無法入睡,錦好躡手躡腳的出了門,未曾吵醒沉睡中的雪蘭。
剛剛出了廂房,一陣夜風吹來,錦好打了個激靈,此時已經近了午夜,正是較爲寒冷的時候,她出來時,未曾多想,也未曾帶了大氅出來,故而覺得有些清冷。
她在自個兒的院子裡散了一會步,將白天的事情細細的回想了一遍,沒有找到任何破綻,心裡越發的悶了起來,這世界上最讓人憋屈的事情就是明知道是哪個在害你,卻因爲沒有抓到他的把柄,而無法揭穿他。
錦好坐在亭子上出了會兒神,不得不說,她的兩個丫頭心思玲瓏,居然猜到今兒個她無法入睡,在涼亭裡早就備好了亂婆子,還有一些乾果點心。
就在錦好打算回去之時,忽然一道黑影像她襲來,錦好頓時嚇了一跳,立刻就要喊了起來,誰知道那黑影動作實在迅速,沒容她開口,一下子就衝了上來,捂住她的嘴巴,讓她無法喊出聲音。
“別叫,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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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血的大道,紅塵越行越遠,愛情糾纏,正式開始,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