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知道周笛清這廝的臉皮是不是銅牆鐵壁, 明明剛剛還表現出那麼尷尬的樣子,轉眼就能跟沒事兒人一樣給我上課,一如既往的滔滔不絕, 從頭到尾神色鎮定自若, 我幾乎懷疑剛纔是不是真的什麼都沒發生過。
我這點兒上不了檯面的水準就達不到周笛清那麼忘我的境界了, 豎着《會計學》遮住大半張臉只露出兩隻眼睛骨碌骨碌轉, 表面上看是在聽課, 實則半個字兒都沒聽進去,正在神遊太虛,沒辦法, 臉皮紙做的。我還想着要不今天就算了吧,本來就挺尷尬的, 而且周笛清也說他一宿沒睡, 簡直給了我一個絕佳的逃課理由。
誰知人家周老師義正言辭的一句“桐桐的學習纔是最刻不容緩的事情”就把我給堵得啞口無言,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於是乎, 各懷心事地吃過午飯之後周笛清立馬開始了原定的教學計劃,他在前面講得天花亂墜,我在後面聽得心神不寧。
“剛纔我講的十個概念都清楚了嗎?”周笛清曲着手指一下一下敲擊在小白板上,“第三章第一節裡面的內容,這可是屆屆期末考的重點範圍。”
“啊?”我一臉茫然, 眼巴巴地望着一副學者風範的周笛清, 啞巴了。
“沒聽懂?”周笛清耐心挺好, 走過來關切地問道, “還是我講得不夠清楚?”
“沒。”這點良心還是得有, 是我自己開小差沒聽進去可不關人家的事,於是我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 嘴裡自暴自棄地小聲嘀咕着,“我都說了今天已經不適宜再上課了。”
周笛清估摸着也聽見了,頓了一會兒沒說話,就在我以爲氣氛就會這麼冷下去了時周笛清突然又換回了平時說話的那個腔調道:“那咱們來聊聊桐桐感興趣的話題吧。”
“什麼?”我沒跟上週笛清快速轉換的思維,懵懵懂懂的。
周笛清笑了:“桐桐不是希望我去查宋氏嗎?”
“這麼快就有消息了?”我挺吃驚的,同時也很感動,“費了不少力吧?”
“誰讓我已經在桐桐面前誇下海口了呢?”周笛清拋給我一個眼色,那裡面的意思太過明顯了,赤|裸裸的,讓人避無可避。
我頓時臉一紅,又啞巴了,眼珠子四處轉着完全找不到該注目的焦點。
見我又悶聲不響了,周笛清也無奈,兩手一攤嘆着氣道:“咱還是說正事兒吧。”聽得出來他挺不甘的,但又不想把我怎麼樣,就這麼憋屈着着實也是一種自虐。
可真要說比誰更無辜更無奈,我絕對也算得上是獨一份兒,話已經說得那麼清楚明白且不止一次,偏偏周笛清就是不肯放過我,還各種威逼利誘,一直這麼拖着不止我疲憊不堪,相信他更是身心俱疲,所以說這又是何必呢?我一直想這樣問他,但看着他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扮演着忠犬我又覺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太沒心沒肺了?俗話都說了,伸手不打笑臉人,那麼我又有什麼立場去指責周笛清的喜歡?他礙着誰了麼?顯然沒有。他只是在做着自己想做的事而已,他沒有傷天害理,他也不是十惡不赦,他就是有點兒執迷不悟?姑且算他是執迷不悟吧,否則我也不知道該用什麼詞兒來形容。
我從來都不否認前一世時周笛清給過我最追求的東西,哪怕是最愛我的宋宇都沒辦法輕易承諾的一紙婚書,輕飄飄的一張紙,我看得比什麼都重要,姑且也算作我比較執迷不悟吧。那個時候我對周笛清是充滿了感激的,包括現在我仍然對他爲我隨便一句話就這麼盡心盡力而感恩戴德,甚至覺得他在某些方面儼然已經超越了宋宇。或許是因爲他比較年輕氣盛吧,做什麼事都不太顧及後果,只圖一時的痛快。
不過說到衝動這一點,其實我和周笛清也是半斤八兩,都是急吼吼的性子,前一世時我們迫不及待地在對方身上種下了一棵樹,以爲只要自己付出了最後結出的果子就一定很甜。沒想到當果子成熟的時候,摘下來一嘗,滿嘴苦澀。他的背叛,始終是我心頭剜不掉的一條刺,哽在那裡如利劍封喉。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我認定這樣的道理,也在我重生醒來的那一瞬間就這樣默默下定了決心,別的什麼也別管,忠於自己的心就行,宋宇纔是你的歸宿。
因爲心不在焉,後來周笛清又說了些什麼我也沒心思仔細去聽,只依稀聽到什麼宋氏的股價近來有小幅的下跌,什麼住院快一個禮拜之類的。不是我故意要在這麼重要的時候走神,只是腦子裡越想越多,想得越多就越頭疼,我和周笛清之間的問題從來就不在於合不合拍或者相遇時間的早晚,我們根本就是走在兩條平行道上的人,我們在感情上沒有交集也不可能有交集,如果硬要湊在一起,那麼結局始終只有一個——兩敗俱傷。
想到這裡,藏着無數回憶的身體條件反射打了個顫,臨死那一瞬間海水淹沒口鼻的窒息感愈發清晰,一遍又一遍地襲擊着我脆弱的神經。我彷彿又回到了那個時候的鹿特丹,曾有的美好和最終的惡果相互交纏,然後被風一吹,煙消雲散。
可阮霽桐自始至終都是個私心很重的傢伙,爲了自己的目的也存有小市民般的僥倖心理,這是早已根深蒂固的劣根性,就是想改也改不了了。好比說宋宓捨身取義搶佔頭條爲宋宇解圍,在這件事情上面我感動之餘更多的應該還是竊喜,幸好宋宓這麼有覺悟肯挺身而出。不過如果換了我是宋宓,我一定會覺得自己簡直就是腦袋被門擠了纔會做出這種愚蠢的事。但是冷靜下來之後我又會去想如果宋宓沒有這樣做那宋宇天天都被衆多記者圍追堵截又該怎麼辦?舉個老生常談的例子,宋宇和宋宓之於我都很重要,可要是宋宇和宋宓同時掉進水裡,只能救一個我毫不猶豫肯定是選擇宋宇,這和當時誰距離我更近沒有半毛錢關係,我就是認準了宋宇,哪怕我救不了他自己還搭進去一條命淹死了我也會義無反顧地朝他游過去,就是這麼執拗。
同樣,對於周笛清,我沒辦法接受他的愛,這一點我自己非常清楚,但我還是非常下作地利用了他對我的感情,哪怕我嘴裡振振有詞這輩子都不想和他再扯上任何關係。可當我被困住了,依靠自身的力量根本沒法自救時,他自動送上門來我依舊抑制不住自己的邪惡心思開始慢慢滋生。我做不到的很多事情,他輕而易舉就能代勞,就像瀕死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既然抓住就能活命,那爲什麼要放手?這個世界本就沒有純粹的好人壞人之分,只不過大家立場不同便各自爲營罷了。
如果是前一世的阮霽桐一定認爲所有的人都圍繞着自己轉是理所應當的,接受任何人的好意也絕不會覺得心裡膈應,事實上這也確實是你情我願的事情,沒有誰把刀架在誰的脖子上逼迫着一定要怎樣怎樣。可,不知道爲什麼,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突然覺得有些厭惡這樣的自己,換了誰都好,可這人是周笛清,是曾在我最失落的時候給過我溫暖的人,哪怕他最終還是選擇了背棄,但這並不是他一個人的全責,我自身也脫不了干係。
既然這樣,那就給自己找點恰如其分的理由吧,即使是利用也能變得冠冕堂皇一些,至少不會再覺得難堪。
“周笛清。”我的聲音有些抖,叫出這個名字已經讓我煞費體力。
“嗯?”正在侃侃而談宋氏現狀的周笛清明顯一愣,或許是我第一次這麼鄭重其事地叫他的名字讓他有些期待我接下來的話,英俊的臉上陽光明媚,雙眼炯炯有神地盯着我。
“你說……咱們到底算是……什麼關係?”說完這句話就換我一臉期待,他會怎麼回答我?
周笛清臉上的表情紋絲不動,但是撐在桌上的手卻出賣了他,指節分明的手輕微一顫。聰明如他自然能看清這其實並不是一個等待他回答的問題,我一早就在這個問題裡表明了我的心意,我會問出口就是因爲我們倆沒可能。
確實我也沒有等到周笛清給出答案,我不知道他是還在醞釀或是怎樣,可我有些迫不及待:“咱們……算朋友吧?”
看,朋友,多麼具有蠱惑性的一種關係。朋友有難,你能眼睜睜地袖手旁觀麼?顯然不可以。如果拒絕施以援手豈不就是背信棄義了?
周笛清的眉頭皺了起來,眼神虛無縹緲地定在半空中,我難以猜測他此時內心的想法,是在罵我狼心狗肺抑或在爲自己掏心掏肺感到不值?
“我把你當朋友的。”我更難以想象有一天自己能這麼臉不紅心不跳地對周笛情說出這樣的話來,“真的。”
“朋友?”周笛清總算開了口,細細品味着這兩個字,聲音裡透着生意人謹慎的忖度。
“對,朋友。”我繼續推波助瀾。
像是想到了什麼,周笛清突然釋然地笑了出來,深不可測地對我吐出兩個字:“當然。”
2015—0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