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見到宋宇之前我已經在腦子裡設想好了無數種久別重逢的浪漫場景, 比如悄悄開門進屋躡手躡腳地鑽進他的被窩從身後摟着他,比如在大門口守到天亮這樣他早上出門上班時第一眼看見的就是我,比如直接按門鈴在門被打開的那一剎那就衝過去抱住他, 比如……
雖然按照慣例來說, 往往想象得太過美好的事情結果都會事與願違, 可我完全沒有想到事實居然是現在這樣的……
“麻煩您了師傅。”宋宇幫我把行李箱從後備箱裡拎了出來, 還躬下身子透過車窗玻璃衝司機大叔誠懇地道了謝。
司機大叔高冷地瞥了我一眼, 眼神掃過宋宇時扯着嘴角意思意思地笑了笑,然後猛地一踩油門車子“嗖”的一聲就飈了出去,活生生把出租車開出了賽車的感覺, 驚出了我一身冷汗。
“走吧。”宋宇轉身過來,習慣性地揉了揉我的頭, 寵溺地笑。
因爲出來得太匆忙, 宋宇身上還穿着在被窩裡滾得皺巴巴的睡衣, 頭髮也像雞窩一樣亂糟糟的,腳上躋拉着人字拖。
即使是八月份的天氣, 夜風一吹還是有些涼颼颼的,我死死咬住下嘴脣站在原地沒動,現在是凌晨一點四十分,正常人正在睡夢中會周公的時候。
雖然事情已經“圓滿”解決,但我心裡着實難受得很, 原本預想得好好的要給宋宇一個驚喜, 結果……
時間倒回四十分鐘前。
剎車一踩, 出租車在小區門口停了, 司機大叔轉了過來公式化地問我:“刷卡還是現金?”
馬上就能見到宋宇了, 我顯得有些迫不及待的興奮,眼睛往前面的計費器上瞟了一眼, 興沖沖地答道:“現金。”因爲這一個多月都在日本,B市的公交卡也用不着所以就放在家裡了,剛纔出來得也急愣是沒想起來。
說着就伸手去摸錢包,摸到一半我才意識到不對,於是摸錢包的動作就這樣頓住了,司機大叔見我半天也沒反應,不由得有些不耐煩了:“怎麼回事兒?錢沒帶夠?”
“那個……大叔,是這樣的啊……”我尷尬地笑了笑,“我剛從國外回來……這身上它沒……”
我話還沒說完,司機大叔臉色就是一變:“坐霸王車啊你?”
“不是不是。”我立馬擺手解釋,“我是身上沒帶人民幣。”隨即把錢包摸了出來打開給司機大叔看,“我跟您打個商量啊,錢我是帶夠了的,就是吧它不是人民幣……”
司機大叔一臉狐疑地看着我,顯然不太相信我的說辭,我勉強地笑了笑,抽出一張面值一萬的日元遞給司機大叔:“您看啊,這張是面值一萬元的日幣,您也別找我零錢了,改天您得空了拿着這張日幣去銀行兌換成人民幣,按照現在日元兌人民幣的匯率應該能換六百塊人民幣的樣子,您看……”
“就這張輕飄飄的紙能值六百塊?”司機大叔把錢接過去對着車廂裡的頂燈看了看,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我向毛|主|席保證絕對沒騙您!”我賠着笑,“再說了,您看我長得這麼善良也是不會騙人的。”
“你?”司機大叔把臉又轉了過來正對着我,像是想到了什麼,立馬露出一絲鄙夷,把錢又扔給了我,“還是算了吧,我只認人民幣。”
“大叔,您不能這麼爲難我啊?”我連忙把錢撿了起來,“我這不是身上沒帶人民幣嘛,而且這附近也沒ATM機,這大半夜的您叫我上哪兒給您弄人民幣去啊?”
司機大叔“切”了我一聲,吊着嘴角說:“你這種人啊我見多了,不就是想坐霸王車嗎,遇上別人啊你那是好運,遇上我你就別想這麼輕易就矇混過關了。”
我真是百口莫辯,又有些哭笑不得,但這件事確實是我有錯在先,只能再耐心解釋解釋:“不是的,大叔您聽我說,我這真是剛下飛機沒來得及去換錢,您看我也就是一學生,我犯不着騙您啊,您說是吧?”
“這年頭啊,騙子都很義正言辭的,騙術啊那是層出不窮的。”司機大叔冷笑一聲,“你這招啊也不新鮮,蒙不了我。”
“不是,我這真……”
“算了,你也別再多費脣舌了,趕緊給錢走人。”司機大叔毫不客氣地第二次打斷了我的話。
“這不是給你了你不要嘛。”我差點哭出來,“這真是一萬日元,您不信上網查查?”
“這年頭連人民幣都能造假,更不要說小鬼子的錢了。”司機大叔已經完全不講理了,“今天吶你是不給人民幣就不要想下車了。”說罷就伸手按了一個按鈕將我左右兩邊的車門都落了鎖。
“大叔!”見這陣仗我也有些火了,“您這樣就有些過分了啊!”
“混口飯吃不容易,小夥子你也講講道理好吧?”
“我……”
“這樣吧,你到這兒來是回家呢還是去朋友家?”司機大叔的語氣稍微和緩了一點,“要不打個電話讓家人或者朋友出來把車錢結了?”
“不行!”我幾乎條件發射就拒絕了司機大叔的建議,雖然照目前雙方都僵持不下的局面來看這是唯一也最行之有效的解決方法,但我就是不樂意,我這麼晚趕過來是想着給宋宇一個驚喜的,而不是給他增添麻煩。
“嘿,你說你這個小夥子怎麼油鹽不進呢!”司機大叔被我氣得瞪大了眼睛,“那你說怎麼着吧?但是醜話說在前頭,我可不要那勞什子日元,誰知道那就是一張紙啊還是連一張紙都不如的東西。”
“這是一萬日元一萬日元好嗎!”我氣得渾身都在顫抖,舉着錢送到司機大叔眼前,活了兩輩子了從來沒被人這樣懷疑過,氣得我太陽穴也突突地疼。
估計是我激動得臉紅耳赤震懾到了司機大叔,他說話也沒那麼衝了:“就算這是一萬日元,可我不認識它也不敢隨便亂收啊。”
“我身上就帶了日元。”我這是純粹就是破罐子破摔了,整個人都往後一靠癱在椅背上,有氣無力地說,“你收就收,不收那咱就繼續在這兒耗着吧。”
“嘿我說你這……”司機大叔應該也沒見過我這種乘客,一時也是無言。
我突然又覺得有些好笑,右手食中二指夾着那張面值一萬的日元在半空中晃來晃去:“大叔,您的思想啊那是太老舊了,這日元它怎麼就不是錢了呢?我也沒少給您車錢吧,這計費器上才顯示二百來塊錢,我這給您的都六百塊了,您這不是典型的天上掉餡兒餅也不敢撿麼?”
司機大叔被我噎得一滯,半晌才道:“第一,我沒什麼文化不認識什麼日元,分辨不出它的真假;第二,這兒可是中國啊,人民幣纔是硬通貨,小夥子你這樣說可就有點強詞奪理了啊。”
“行吧,那我先睡一覺,大叔您什麼時候想通了就叫醒我。”雖然這招挺無賴的吧,可這纔是阮霽桐應有的風範,白是白,黑也是白。說罷我真就閉上了眼。
“嘿你這人……”司機大叔顯然氣急敗壞了,狹窄的車廂裡盡是他粗重的呼吸聲。
其實我心裡也挺不安的,閉了半晌我還是開口道:“要不然我把我身份證兒和護照都先押您這兒,我下車往前走走去找ATM機取錢?”
“……”司機大叔沒吭聲。
我有些穩不住了,睜開眼睛舔了舔有些乾的嘴脣,又道:“或者您繼續往前開一段兒找個有ATM機的地方,您看着我去取錢,這樣成不?”
司機大叔還是一聲不吭,他的臉色在昏黃的車燈的映照下黑得嚇人,我也不敢怠慢,背蹭着椅背坐直了身子,儘量緩和着有些劍拔弩張的氛圍:“大叔,您倒是出句聲兒啊,我這都給您又想了兩個招兒了。”
司機大叔突然冷哼了一聲,不知道是真氣糊塗了還是打算跟我來混的了:“別跟我說這些有的沒的,今天你不拿錢出來那咱就去派出所說去,看看民警同志會不會對你這種坐霸王車的人這麼客氣!”說着真有轉過去發動車子的架勢。
報警?我被驚了一下,真要去了派出所那今天這事情就鬧大了,到時候還是得讓宋宇去派出所領我出來,而且這事姐姐鐵定也會知道,那麼後果真就不堪設想了……
司機大叔一臉認真一點都不像在和我開玩笑,我猶豫了下,深吸了一口氣,連忙開口阻止:“大叔,您等等!”
“怎麼?想通了?”
我艱難地嚥了一口唾沫,點頭道:“嗯,你讓我打個電話。”
“早這麼配合不就什麼事兒都沒了?”司機大叔見我鬆動了,不由露出一個笑,“小夥子,我啊也不是故意要爲難你,你也知道的開夜車本來就挺危險的,賺得都是些辛苦錢還就這麼點兒,養家餬口不容易啊,你說你也別和我一般見識,我這真是……”
“我這不是都準備打電話叫人了嗎,你別吵我了行不行?!”我吼得挺大聲的,確實是聽得有些心煩氣躁,狹小的空間聚音效果本來就很好,這一嗓子吼出來震得我耳膜都疼。
司機大叔被我吼得一愣,癟癟嘴轉了回去不說話了。
宋宇來得很快,我本來還擔心他睡覺會不會關機,結果只響了兩聲他就接了起來,我在電話裡大致和他說了下情況,他立馬就穿着睡衣頂着雞窩頭夾着人字拖從家裡衝了出來。
“別垂頭喪氣的了。”宋宇攬過我的肩把我半摟在懷裡,小聲安慰道,“是那司機不識貨,一萬日元抵兩百多塊人民幣的車錢多划算啊,他沒這個福分,桐桐別再氣着自己。”
被宋宇這一安慰我更覺得委屈,雖然我心裡很清楚這件事全責確實在我,是我自己不講道理,是我自己太任性逮着誰都一副唯我獨尊的樣子,但這心裡還是止不住地難受。
“宋宇……”我一把抱住宋宇的腰,小聲地喃喃,“不要放手好不好?”
“一直緊緊拽着呢。”宋宇笑,“別胡思亂想。”
“嗯。”吸了吸鼻子,心裡這才覺得好受了一些。
“回家吧。”宋宇撫摸着我的背,“這風吹着挺冷的,回頭別再感冒了。”
“昂~”
2015—0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