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如今到底怎麼辦,你父皇明顯將這件事放在心底了,而且侍衛又是由你統領的,他心底肯定更有想法,我們要不要找出一個替罪羊,將此事撇清?!”皇后抓着桌上的布,心內亂成一團。
四皇子右手緊緊的握着桌上的描金荷花茶盞,左右挪動着,抿着脣,露出一絲微帶森寒的笑,“不可。如今父皇雖懷疑,但是他也會想,是不是其他人故意造出這樣的假象,讓他對我起疑。若是此時再有什麼動作,反而會引起他的注意,一個不小心露出什麼蛛絲馬跡,真正會將矛頭指向我們,到時候做什麼都來不及了。”
皇后對兒子分析表示贊同,的確是這個理,“那我們便什麼都不做吧,再過幾日就要返北了,到了京城一切就好了。”
四皇子目光閃動,沉吟不語,外面傳來宮人的聲音,米嬤嬤與皇后對望了一眼,便快步的走了出去,過了一會,轉了回來,先睨了下皇后的臉色,纔開口道:“陛下去沈家看那位沈小姐去了。”
聞言,皇后奮力的一拉軟絨福字珊瑚桌布,其上放置的銅胎畫琺琅螺蝠花插頓失平衡,翻到下來,裡面插着的幾株海棠便一併掉到了地上,花瓣散落的一地。
“區區一個商人之女!陛下竟然親自去看她?!”
她重複的問了一遍,米嬤嬤低頭垂首應道:“回皇后娘娘的話,是的。”
眼看皇后的臉色變得鐵青,眉目裡有着暴戾涌動,雙眸中的神色不復雍容,被一層層濃濃的烏雲覆蓋,衝的站了起來,“不行,我要和陛下一起去!”
“母后!”四皇子冷聲喚道,眉目裡帶着極爲控制的低氣壓,“你剛纔已經去父皇面前失言了!”
皇后怒極,轉眸望着兒子的時候,眼底的暴怒都在翻滾,直到遇見那一雙冰冷的鷹眸,神情中的暴怒才漸漸散去,“你父皇竟然去看沈雲卿,你就沒覺得異常嗎?”
她的面容已經趨於平靜,可是聲音還是透着一種不甘心,直直的望着自己的兒子。
“沒有異常,正因爲一個商人之女救了父皇,他都能親自去探望,更顯父皇博愛臣民之心。”四皇子淡淡的垂眸,冷冷的說道。
米嬤嬤扶着皇后坐下,旁邊的宮女收拾摔破的花瓶碎片和殘花花枝,皇后俯首低睨了一眼,擡起頭來又看着四皇子,眉心微皺道:“你父皇到底是爲了博愛臣民之心,還是忘不了那個女人,誰知道?”
四皇子聞言眉頭緊皺成川字,深深的溝壑顯示着他對皇后此言的嚴重不滿,望着座位上實際年齡已有四十,卻保養的像是三十歲的華衣美婦,那雙眸中透露出來的不甘和嫉妒,他心頭微沉。
“母后,雖然這裡都是咱們的人,你還是謹慎言語些好,若是這話落到父皇耳中,只怕會無風也起浪。”
淡淡的一句話撩下,惹得皇后一怔,擡眸看着自己的兒子,口中的話語卻更是不甘,“怎麼,你覺得我說錯了嗎?你看看沈家那個……”
“母后!”四皇子突然一聲低吼,隨之站了起來,“你沒覺得自從到了揚州,你就有些失控嗎?!若是你再表現的明顯一點,相信很快所有人就會知道你是多麼的不甘心了!”
說完,他邁着步子,一手負在身後,走在門前,將門推開,徑直的走了出去。
皇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望着四皇子的背影想要張口喊,卻最終沒有喚出來,轉頭望着米嬤嬤道:“嬤嬤,難道真的是我多想了嗎?你說陛下怎麼會去看那商人之女?還不是因爲這麼多年還掛念着那個女人?”
米嬤嬤望着皇后失落又帶着隱隱期翼的眼神,心頭也說不出的滋味,“四皇子剛纔不是說了嗎?陛下是爲了做給天下臣民看的,畢竟那沈小姐爲她擋了箭。”
皇后盯着米嬤嬤看了好一陣子,緩緩的移開了目光,“米嬤嬤,連你也騙我了嗎?”
“老奴不敢,這話是老奴的真心話,陛下在臨江樓看到她之後,並沒有露出什麼神色,這次去沈家探望,也是因爲本來聖駕入駐在沈府荔園,其女兒又爲救陛下而受了傷,娘娘是知道陛下的,愛聖名,這等做法以前不也有過。”米嬤嬤一下跪了下來,望着皇后字字誠心的說道,“老奴在薛家就是跟着娘娘的,自不會欺騙娘娘,若說這個沈家小姐,不過就是個商人之女,就算陛下有這個心,如此出身進宮也不可能有高位,娘娘何苦憂心,傷了自己鳳體。”
米嬤嬤是皇后的乳孃,最知道皇后的心思,自打她第一次看到這個沈小姐,就知道肯定會被皇后娘娘盯上了,所以她一番話說起來,也是有了之前的心裡準備,說的相當流暢,且又符合了皇后的心意。
就算沈雲卿被陛下看重,憑着那出身,進宮後死撐了能封到一個貴人,小小的貴人,又如何和皇后相比。
如此一番勸解,皇后也鬆下來一些,沒有再執着於這一點上,又轉而問起其他的事情。
明帝出了皇后院子,起初並不是打算去看雲卿的,他正在氣頭上,陰着一張臉往回路走,恰巧在穿過一個花圃時,遇上了從另外一條道上走過來的御鳳檀。
“臣見過陛下。”御鳳檀微微躬身,行禮道。
看着御鳳檀一身輕鬆,慢悠悠的朝着荔園外走的樣子,明帝隨口問道:“你又要去哪逛?”
御鳳檀微微一笑,“臣正想去看看沈家小姐傷勢如何。”
明帝目光微轉,在御鳳檀面上打了一個圈,“看完之後,跟朕也來說說沈小姐的情況。”
“好的。”御鳳檀微笑應道。
此時的雲卿正曬着一天之中最好的陽光,搬着美人榻,蓋着錦被,外頭問兒匆忙的跑來,“小姐,瑾王世子奉陛下之命來探望你的來了。”
御鳳檀來了?
雲卿精神並不是太好,這幾日又一直呆在屋內,好不容易等來一個爽朗的秋日出來見見陽光,心內並不想被人打擾,可是御鳳檀用的奉陛下之命來探望她的,等會回去肯定還要給明帝報備,於是讓丫鬟扶着她回到屋子裡,再讓御鳳檀進來。
所以,御鳳檀進來的時候,雲卿是半躺在廳內的羅漢牀上,烏髮也簡單的束起,臉色還是有些蒼白,左肩包着厚厚的紗布,所以微微拱起一塊。
“請世子恕罪,雲卿受傷無法行禮。”
御鳳檀微笑,“無妨。你且靠在那吧。反正這傷,你都能控制到的。”
說到‘控制’兩個字,御鳳檀的語氣格外的上揚,輕飄飄的往雲卿那飛去,讓她轉過頭來,卻是對着流翠道:“讓其他人出去。”
流翠將其他人都指使出去幹活,然後讓青蓮守在門口,將簾子放下,這才走了進來,站在了小廳和正廳的接口處,方便看到外面和裡面的情況。
“你想說什麼?”沒有其他人在,雲卿的臉色便顯得有點冷漠,鳳眸望着御鳳檀,問道。
“只想讚美沈小姐你勇氣十足,以身攔箭,毫不猶豫啊!”御鳳檀嘴角微勾,狹眸裡卻是含着笑,卻又有着微微的冷意。
他不慌不忙的說着話,可雲卿看他的神色,卻能看出來他肯定知道了什麼,那一晚發生的事情,御鳳檀都看到了。
“我沒有辦法。”雲卿微垂了眸子,輕輕的一句,像是嘆息一般的說出來。
“不,你有辦法,只是你覺得這種辦法更好,更有用罷了。”御鳳檀在笑,可是他的脣是笑的,連眉梢眼底都有着笑意在瀰漫,整個人卻是散發着寒意,如同一顆盛放在冰天雪地的豔麗花朵,卻偏偏冷的讓人不敢靠近。
“是,我是早發現了那個刺客,也可以早一點開口提醒陛下,但是那個時候開口,危險並沒有降臨到面前來,陛下也許會獎賞我,但是這種獎賞微不足道,而我替陛下擋了這一箭,意義完全不同了,這等於是救了天子一命,這樣的功勞,與之前提醒的功勞相比,後者要明顯的多,也要好的多。”雲卿微眯着眼,看着秋陽從屋外射進屋內,光線明明暗暗之中,有無數灰塵在飛揚,那麼微不足道的大一羣在光芒中掙扎。
御鳳檀狹眸微眯,裡面那笑意漸漸的褪去,一雙幽黑的眼眸裡透露出的瀲灩光澤,宛若春光盛放在眉宇之間,輕笑了一聲後,春光斂去,冬寒浮上,道:“你沒想過那箭也許會射死你嗎?”
“有。”但是比起擋了這一箭的效果來說,那算不了什麼,而且雖然她箭術並沒有達到數一數二的程度,可根據射箭的弧線,避開心口要害,還是能做到的。
“那你連死都不怕,奮身去救明帝,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御鳳檀問道。
她不知道御鳳檀明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卻爲何不直接告訴陛下,而要到她這裡,來對她說出這樣的話,不禁擡起頭來,雙眸中帶着疑惑的光,“你想要說什麼?”
“想知道你的目的。”御鳳檀慵懶的嗓音裡含着一絲冷意,顯然他的心情有些不好,望向雲卿的眼眸也漸漸的含着不虞。
雲卿望着那雙熟悉的狹眸,突然想起那日他附在耳邊說着‘我心悅你’時,那種帶着正經,又含着一點點戲謔的音調,再看此時的他,雖然狹眸光澤顯耀,卻隱藏不了底下那一抹的擔憂和憂慮。
若是御鳳檀當初沒有將那句話說出來,雲卿也許可以裝不知道,但是他既然已經說了,那麼再看他的時候,那眼底藏着的情緒,便一覽無遺,她抿了抿脣,不想說出自己的所想。
她是重生而來的人,明瞭上一世所發生的事情,她想讓明帝記得自己的恩情,如此一來,對沈府也許就會多些眷顧和照顧,便是到時候還是如同上一世一樣,四皇子做了新帝,也能因爲她曾經救過明帝的性命,而有所顧忌。
可是這樣的話,怎麼跟御鳳檀說,說了以後,他又如何明白這一切,這是不能開口的秘密。
看着雲卿那忽而閃爍,忽而黯淡的目光,那白玉一般的面容下隱藏着的憂慮,他輕輕的嘆了口氣,知道雲卿是不打算將目的與他說的。
這麼久他不說百分之百了解她,至少知道她不想說的話,別人再逼迫也是沒有用的。
他今日來的目的,便是當初他也看到了那個刺客了,因爲賞燈宴上,其他人那時都是在賞煙花,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賞得是坐在一旁的那個少女。
她的一舉一動,眼眸的一個轉彎,他都落於眼底,所以當時雲卿發現那個刺客的時候,他也看到了,但是他和雲卿不同的是,他知道刺客的弩是要射向四皇子的。
雖然只有一點細微的角度區別,但是在馬上騎射帶兵的他,能夠精確的分出來,而當時他沒有出聲的原因,是看出雲卿知道那是刺客了,他想將這次立功的機會給雲卿,誰知她竟然又轉過頭來,一聲不吭的繼續看煙花。
直到刺客射出弓箭之後,他才明白,她要做什麼……
他被她的想法所震驚了,所以反應才遲了一瞬,而這一瞬,是雲卿必須需要的,所以那時候,他接着她的時候,手指無法控制內心裡那一種狂怒的情緒,將她抓得緊緊的,不知是因爲怒火太旺,還是生怕她中毒無治……
直到今日來問她,她雖然沒有對他隱瞞,很痛快的承認了當時的做法,可目的呢,讓明帝承了這份恩情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我以爲你讓人給我遞紙條,是因爲信任我的。”慵懶奢靡的男音中夾雜了一點小小的失落,他以爲在雲卿讓他給明帝說出銀磚祠堂的那一刻,說明他在雲卿的心底,也佔據了一點點的角落。
屋裡的氣氛有點悶,流翠站在一旁,爲自己聽到的消息而震驚,她確實到今天才知道,這一箭是小姐在早就知道的情況下撲過去的,心內爲雲卿這種膽大的做法又是心驚,又是擔憂,卻也有着一種淡淡的欣喜,小姐連這種話都不避開她說了,這證明真的是完完全全把她當成了心腹了。
“那份人情,我會還給你的。”雲卿沉默了半晌,手指在被上的錦繡花紋上劃了五十四下,才擡起頭道。
御鳳檀的眸子隨着她的這句話黯淡了下去,她還是這樣的將人隔絕在千里之外,就算是他……
“我想保住沈家,保護父母和弟弟,還有祖母,以及其他沈家人。”頓了一瞬後,雲卿接着道,她的聲音清淡的宛若一陣悄無聲息的夜風從空曠的山谷中穿過,稍微不留意就會消失或忽略。
但是御鳳檀卻將這一縷夜風掬住,方纔黯淡了一瞬的眸子似黑夜裡冉冉亮起的燈,綻放出無比閃亮的光澤,聲音裡甚至有着微微的激動,“這就是你的目的?”
雲卿不懂他爲何會如此激動,這是她方纔考慮再三,如今沈府的靠山並沒有一個靠譜的,日後若是還有意外發生的時候,有些問題錢不能解決,便只有靠權,就像這次銀磚事件,若不是有御鳳檀在明帝面前說的上話,也許以後的問題便會變得很棘手。
所以,如果能和御鳳檀處理好關係,那麼起碼沈府如果有困難的時候,在朝中還有一個人能幫忙起到作用。
當時雲卿不是打算一味的利用他,她知曉上一世裡御鳳檀去世的原因,在那件事發生之前,她可以提前去避免同樣的狀況發生,這樣,是不是也算的上還了御鳳檀的人情呢?
這也是她爲何開始不肯說,後來又將目的說出來的原因。
然御鳳檀的心中卻爲了這一點微小的進步而歡喜,雲卿做事的目的,總算是願意與他說明了,這代表着他和其他人區分的界限也出來了,不管她心中有沒有他,此時他和她的關係,和其他人總歸不是不一般的。
他相信,進步一小步,將來就會進步一大步,遲早有一天,雲卿會掉在他懷裡的。
不過,御鳳檀有着一個疑問,雲卿怎麼會擔憂沈家的安危,難道那個東西,真的是在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