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每年過年的時候,本來就格外的熱鬧,莊子上要送年貨,要報賬,各店鋪的掌櫃要來將一年的經營情況彙報,今年更是忙碌,除了要忙這些以前年節的事情,還多了許多人情來往,以及要遷府入京的事情。
雖然聽起來還有三四個月的時間可以準備,但是去京城要買宅子,自然顯得時間就有些不足,沈茂忙的可能過年的時候也不會在家中,隨着客船就去了京中,家中的事情,生意上的交給雲卿處理,其他的就由謝氏處理。
待到過年的時候,沈茂在大年夜的傍晚終於從京城趕了回來,和家人過了一個痛痛快快的年,然後整理東西,沈家宅院是祖傳的,雖然人不在這裡,自然還是不會賣的,請了新立祠堂裡的沈氏人,打理照看,另外將李斯留在了揚州。
雖然府宅搬去了京城,但是沈家的染坊,繡房,桑園這些是搬不走的,必須得有人在這裡幫忙照看。
沈家雖然人口不算多,但是東西卻不少,整理出來也有五條船那麼多,其中還不包括那些舊了的,放在老宅不打算搬動的。
而府中的丫鬟,婆子們也有活動的,她們是沈家的家生子,自然是沈家去哪,她們也跟隨去哪,也有一些不願意跟隨着去的。
此時謝氏坐在榻上,抱着暖爐,她下頭跪着三個婆子和四五個丫鬟,個個頭垂的低低的,其中一個有點臉面的婆子壯着膽子道:“夫人,如今老爺和夫人升了伯爵,小姐得封了郡君,又做了皇商,沈府遷往京城,這是天大的喜事,老奴本該隨着夫人去京城的,可無奈年事已高,一路顛簸,只怕給夫人惹了麻煩,倒還不便,想留在揚州替沈府守宅子了。”
謝氏面無表情的聽着,柔白的面上因爲房裡暖烘烘的,浮起了紅紅的色澤,看着跪在下頭的那些人。
李嬤嬤一聽就皺了眉,“什麼守宅子,看宅子的人早就定好了,我看你們是不願意去京城纔是的吧。”
婆子一聽她說,強笑道:“哪裡,老奴說的是真心的。”她的確是不想去京城了,自己的兒子,媳婦都在揚州,她去那麼遠做什麼,雖然京城好,可也沒家人在身邊好啊。
李嬤嬤看婆子那老油條的樣子,還要開口訓斥,謝氏擡了一下眼,制止了她的話,看着另外幾個,問道:“你們也是不想去京城吧?”
“夫人,奴婢的哥哥姐姐都在揚州,奴婢不想離開這裡。”小丫鬟說話沒有婆子那麼拐彎抹角,直接就說出心裡的想法。
另外幾個婆子和丫鬟也回答了,意思都差不多,就是不想離開這片土地。
謝氏嘆了一口氣,“你們的心意我理解,自我嫁來揚州,也有十數年了,離開這裡我也捨不得,你們心中不捨也是正常的。你們去找木管事,按照規矩辦吧。”
那幾個婆子和丫鬟聽了後,大喜不已,本以爲還要費一番口水和淚水的,沒想到謝氏這麼快就答應了,果然是好主母,連忙謝恩。
待這些人退了下去,謝氏對着李嬤嬤道:“你吩咐下去,若是有想留在揚州的,就按照府中的規矩,放了他們出去吧。”
李嬤嬤有些不明白道:“夫人,她們聽到去京城就不去了,這心也太飄了些。”
謝氏一笑,“嬤嬤,不是每個人都會像你對我這般的,人都是爲自己打算的,去京城雖然是好,可是到底是背井離鄉,他們不願意也正常,再者,既然他們的心都不在這裡了,若是強留了下來,反倒顯得我們沈府不近人情,反正每年都要放一批人出去的,留着這些心不在的人,還不如放了,以免因爲此事懷恨,倒給府裡添了麻煩。”
李嬤嬤點頭稱是,轉頭出去處理此事,正巧看到秋姨娘過來。
“李嬤嬤,又要去忙了?”秋姨娘也是二十五的年紀了,倒還是顏色鮮豔,並沒有蒼老的跡象,當初幾個姨娘裡,只有她還在府中,幸好當日她站對了位置,沒有參與那些人勾心鬥角之中,否則今日還不知道在那等着人祭拜。
這幾個月,府中事務太多,謝氏也分出一部分讓她幫忙處理,她到底做過正室娘子的,處理事務也很乾淨利落,又不爭風吃醋,搞那些小動作,李嬤嬤對她也客氣了幾分,“是的,姨娘過來找夫人的嗎?”
“還是李嬤嬤眼利,夫人如今可有空?”秋姨娘巧笑着問道。
李嬤嬤看她身後帶着一個穿着鵝黃色小襖的低着頭的少女,眼底閃過一道利光,點頭道:“夫人在裡邊。”
秋姨娘笑道:“這是我孃家的妹妹,想求夫人在府中謀個差事呢。”
李嬤嬤又看了兩眼,見沒什麼異常,這才道:“你進去吧。”
秋姨娘又謝過了一次,才帶着那少女走了進去,打簾的小丫鬟掀開簾子,秋姨娘走了進步,便看到謝氏正在那捧着茶,看打包包裝的冊子,點裡頭的東西,聽到腳步聲,謝氏轉過頭,問道:“怎麼過來了?”
“昨日聽夫人說頭還疼着,今日來看看好些了沒?”秋姨娘站在那笑着,謝氏看到她身後跟着進來的少女,打量了兩眼,開口道:“我沒事了,你坐吧。”
秋姨娘哪裡會坐,她拉着那少女往前走了一步,口氣親暱道:“夫人,這是婢妾的妹妹,昨日家中母親帶了她過來,說是讓我在府中給她找個差事,也好看看伯爵府裡的光彩,婢妾說這事婢妾做不了主,得夫人說了算。可母親一番盛情,將妹妹留下就走了,婢妾也沒辦法拒絕,再加上婢妾就只有這麼一個妹妹,希望她能多長點見識,所以就帶來給夫人看看,能不能留在府中,學點東西。”
這秋姨娘的確是極爲會說話,一番話下來,情有了,理有了,她自己的想法也表達出來了,還充分的尊重了謝氏這個主母。
如今府中就秋姨娘一個妾室,謝氏心裡也不是多膈應她,畢竟府中若一個姨娘都沒有,全部都出了事,外面的人看來,還指不定說她手段厲害,不能容夫君身邊有人,再者秋姨娘人也還算不錯。
所以她看也給面子的看了一下那少女,大概十**歲的年紀,和秋姨娘眉目間有三分的相似,垂着頭,不怎麼敢看人的樣子,看起來還行。
“她許了人家沒?”
大雍女子十五歲及笄後,便開始尋親訂親,一般十八歲之前嫁出去,十八歲之後的,就要被成爲老姑娘了,而眼前這個少女,很明顯還是梳着少女頭,所以,謝氏有此一問。
“之前許了一個,可是男方家裡去年出了事,這門親事也就沒了。”秋姨娘回答道。
沒許親就沒什麼麻煩了,謝氏點頭道:“既然是你妹妹,那就放在你院子裡吧,你也該添個貼身丫頭了。”
秋姨娘的院子一直都只有楓兒一個二等丫鬟,此時再添一個也是合理的,而且妹妹放在自己身邊,她也可以照看着,不讓人欺負了,秋姨娘大喜,拉着那少女連忙謝恩。
待一進了她的院子裡,本來滿臉笑容的秋姨娘便被那少女一下甩出去老遠,剛纔那低頭善眉的樣子也被另外一種語氣所取代,“秋紋,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娘讓你帶着我去京城,找門好親事,你就拉着我做丫鬟,還做你的丫鬟,我要去告訴娘!”
看着少女滿臉的不耐,秋姨娘拉着她拽進房裡,才道:“秋水,你想無緣無故的留在沈府,是不可能的,沈家怎麼可能帶着你去京城呢?”
“怎麼不可以,我是你妹妹,帶着我去有什麼了不得!”秋水嘟着嘴,從桌上的盤子裡拿了一塊糕點吃了。
秋紋看着自己妹妹吃東西的樣子,滿心無奈,娘以爲自己到沈府做姨娘,就是天大的主子了,昨兒個帶着妹妹上門,說要去京城找個富貴人家嫁了,若說以前她不知道,如今她還不知道,她在沈府雖然是個姨娘,可夫人是主子,老爺是主子,小姐也是主子,她說的好聽也算的上半個主子,其實什麼都不是,自從韋凝紫和謝姨媽的事情後,沈府是一概不允許親戚借住,借居,那些上門打秋風的全部安排到外面的旅館裡去。
因爲再怕來個那樣的人,不是爬牀,就是下毒,陷害。
可是這樣的話,她也不可能跟還沒出嫁的妹妹說,不過自家妹妹倒也不蠢,至少剛纔在謝氏那的時候沒有蠢頭蠢腦的發作出來,眼下跟着自己這個姐姐,纔沒一點顧忌,到底沒給自己丟臉。
她勸道:“因爲你是外人,沈府不比咱們家,以前是商戶規矩就不比平常高門的少多少,如今升了伯爵,規矩更多,外人是不可以借住在沈府的。”
“什麼外人,你是沈家的姨娘,我是你妹妹,是沈府的親戚!”秋水鼓着眼睛望着秋姨娘,邊吃東西邊道:“你是故意的,你看娘對我比對你好!我要去告訴娘!”
秋姨娘看她的樣子,本來心底就有點煩,這麼久她肚子一直沒動靜,她心情就不大好,此時又有秋水到她身邊煩她,一點都不體諒她,加上這些天她也很忙,便甩手道:“你去告,你去告吧,大不了娘罵我一頓怎麼樣,我當初還沒被她罵夠嗎?等罵完了,她也好帶着你走,免得你留在沈家做丫鬟了!”
這是說的當年她給沈府做姨娘的時候,被娘戳着罵了好久,後來看到她嫁給沈家,能給家裡帶來實惠,倒是再沒罵過了,現在聽到沈茂升了撫安侯,自然更加不敢罵了,昨兒個還一個勁誇她眼光長遠,二嫁都能嫁到伯爵家!
對於娘她不想說什麼了,妹妹她倒是真心想借着沈家的名頭,找門好點的親事的。
一聽姐姐就要把自己趕回去,剛來兩天就吃了好多在外頭沒吃過東西的秋水又不幹了,眼珠子咕嚕嚕的轉動,使勁搖頭道:“我纔不去,你就是想把我趕出去,我纔沒那麼笨!這裡有好吃的,好穿的,我不走,不走!”
秋姨娘一看她小孩子樣,又好笑了起來,“你呀!不走就呆在這,姐姐還會對你不好嗎!”
時間如流水一般匆匆而過,轉眼就到二月初,南方的運河冰水開始融化,沈茂也租了大船,將家當都搬了上去,之前秦氏和韋沉淵也是開春要去京城的,沒想到沈家以外得了封爵,便沾光乘坐沈府的船一起上京。
秦氏覺得太過麻煩沈府,而謝氏十分歡喜,她喜歡秦氏的舉止得宜,又會聊天,一路上可以和秦氏做伴,免得這一路太過悶。
老夫人因爲身體不好,所以大部分時間都是休息,偶爾也出來走走,不敢到甲板上,怕風吹入了寒,就是雲卿,也極少出來,因爲越往北走,天氣就越來越冷。
直到一個難得的太陽天,而船停到了曲陽碼頭進行補給的時候,雲卿纔到甲板上來透透氣。
“你也在甲板上。”韋沉淵身着天青色素面普棉夾襖,頭上梳着學子髻,身子如竹清朗,相貌俊秀間,帶着一絲儒雅在其中,正對着雲卿說話。
“是啊,在船底悶了好些天了,上來換換空氣。”雲卿笑道,“聽說陛下今年開了恩科,你三月下旬,就要參加廷試篩選了。”
韋沉淵雙手撐在船欄上,面朝着運河的對岸,點頭道:“嗯,要面對來自全國各地的高手了。”
他的話語裡並沒有多少的擔心,只是在闡述一個事實,那種自信不由的從音色中流出,讓他整個清秀的眉目,帶上了一層耀目的色彩。
“你那些生意的事,小牛現在已經全部能接手了,他人還是很實誠的,不過那麼多田地,你打算一直放在那不做點其他的事情嗎?”韋沉淵顯然對應試不太緊張,轉而將話題拉到雲卿的事上來了。
“放那裡也可以,這倒不急。”雲卿笑了笑,“你孃的身子越來越好了,我娘都暈船,她反倒一點事沒有。”
“是的,這倒是奇怪了,也許人的體質不一樣吧,我坐船也沒有頭暈,像了我娘吧。”韋沉淵一笑,滿臉的打趣,“你暈不暈呢?”
“多少有一點,不過坐船和坐馬車還是有點像的,坐久了倒也習慣了。”雲卿眺望着遠方,“也不知道去京城後是什麼樣子?”
“去了才知道,路總得走,多用心就好了,我覺得你一定沒問題。”韋沉淵眼裡波光粼粼,笑容真誠且帶着鼓勵,雲卿望着他的眉眼,想着上一世自己和他之間,不過是點頭的交情,誰知道這一世,兩人之間的關係完全變了。
“有你這麼鼓勵,我倒是多了幾分信心了。”雲卿也真誠的一笑,倒覺得韋沉淵這囑咐,有點像哥哥安慰妹妹。
那邊有水手開始喊,船上的人要注意,準備開船了,兩人才各自回到自己的臥房內。
越是北上,天氣就越冷,到了二月,竟然還在飄大雪,雲卿縮在屋裡,抱着鎏銀百花掐絲琺琅暖爐,披着大氅,是半點都不肯出去,腳下還放着小烘爐,恨不得將整個人都放在火邊上烤着。
每日裡就是看看書,做做畫,靠着這些打發時間,虧得她也是賴得住的,所以倒沒覺得有多悶,不過心內覺得北方實在是太冷了點。
流翠推開門,從外頭進來,口中直呼:“這風都要把人割成凍肉了,奴婢的臉都麻了。”
她的鼻頭凍的通紅,將手中提的食盒放在桌上,雲卿看她的手都紅了,立即喊道:“流翠,快來暖暖手,別凍了。”
流翠點頭,將手放到暖爐上暖了幾下,才站過去,將食盒打開,端了一碗熱乎乎的湯給雲卿,“這是夫人讓人燉的,喝了最是暖身子了,小姐,你趕緊喝了吧。”
雲卿伸出手來接過,放在桌上,一口口的喝了,擡頭看流翠,“你也盛一碗喝了吧,天越比揚州可冷多了,彆着涼。”
流翠搖頭道:“奴婢喝了兩碗薑湯上來的,身體裡面**辣的,就是外頭被風一吹,冷的緊了。”
雲卿聞言,也不多說,垂頭剛舀了一勺湯,忽然外面響起一聲震天般的巨響,整個船身都好似搖晃了起來,那湯也一下倒在了桌子上,流翠趕緊拿了布出來擦乾淨。
誰知,那聲音又接着轟隆隆的大響了起來,雲卿都給唬的心跳加快,捂着耳朵道:“這是怎麼了?”
接着就聽到外頭青蓮跑進來,“小姐,前頭河面都結了,船隊這在用炸藥炸冰塊呢!”
雲卿這纔想起,北方的天氣冷,河面上的冰還未融化,加上這幾日又在飄着大雪,冰層只有厚,沒有薄的,船隻前進便艱難了。
上京的船不止雲卿她們這幾艘,還有往京城述職的,見友的,運商的,多的是,他們的日子不能耽誤,便只有靠人工去河底埋炸彈,將冰面炸開,清理出足夠船隻前行的船道。
就這樣到了三月初三的時候,船到了天越運河港口,各種大船排列成長龍,雲卿乘坐的大船在中間的位置,慢慢的等着前邊的大船下了人,然後靠近港口。
馬頭距離天越還有一段距離,下船之後,還需要乘坐馬車沿着官道才能真正到達京城,所以碼頭上停了很多來接人或者送人的馬車和軟轎,送人的,接人的,接貨的一起,碼頭上顯得很擁擠。
流翠和青蓮走在雲卿的身邊,防止其他人碰到她,問兒在後邊打了把傘,以免雪落在雲卿頭上着了涼,謝氏也在另外一條船板上走了下來,翡翠和琥珀攙扶着她一路走了下來。
沈茂陪着老夫人,讓木管家帶着雲卿和謝氏去自家的轎伕那邊去,丫鬟婆子格擋着那些可能會過來的人。
雲卿朝着岸上走去,卻擡頭往四處去看了一眼,當初御鳳檀說她今年一定會來京城,他一定會到港口來接她的。
雖然知道他能提早知道封賞的事情很正常,可是他說的那句一定會到港口來接她的話,本來她沒放在心上,可到了港口,不知道怎麼就想起那人鳳眸粼粼的樣子,鬼使神差般的巡了一眼。
卻沒想到真正看到了那個白色的身影,雖然離的有一些距離,但是那人穿着白色軟羅的寬袖大袍,腰間束着碧色玉帶,坐在一匹棗紅色的大馬上,身姿十分挺拔。
雖然細雪濛濛之中,看不太清楚面容,一雙眼卻是在風雪中顯得格外的瀲灩燦爛,好似雪片到了他的身周,都化爲了氣體,蒸發了去,只剩他那一片雪白,明媚了整個碼頭。
莫名的雲卿就覺得心頭一跳,嘴角抑不住的有點笑意。
誰知,這笑意還沒從心內延伸到嘴角,就聽到後面有聲音在喊:“小姐,你看,果然瑾王世子來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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