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卿只當未曾察覺到李元的動作,和說着恭喜話兒的夫人,小姐們應酬着。直到李元走出去之時,才靜靜的回眸,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
耿心如之前還在想着,沈雲卿鐵定是尋不到一門好親事,就在她心底的餘念還沒有消除的時候,宮裡的一道聖旨就下來了。
沈雲卿做了京中多少女子心心念念盼着的瑾王世子妃,這是耿心如想都不敢想的位置。她的牙齒緊緊的咬着脣內的嫩肉,死死的剋制住自己的嫉妒。沈雲卿的名字從選秀的名單上劃除,原來是有這一招等着的,她不想做皇帝的妃子,原來是等着要做王妃的。也是,做高高在上的王妃,總比在宮中做個妃嬪要好得多,原來她是有這般的計劃。
耿心如眼底的羨慕和嫉妒如何也壓不住,滿滿的溢在眼裡,她看着雲卿穿着緋色的長裙,頭上挽着簡單的髮髻,上面點綴着水晶珊瑚發鈿,金鳳步搖顫巍巍的隨着雲卿的動作,顯示出她此時衆星拱月一般的光芒,那美麗的側臉蘊含着笑意,柔婉大方,就像現在那些夫人小姐們的稱讚一般。
明明出身還不如她,怎地有這樣的好運氣,這一切都是她耿心如想要的東西,一直一直都想要的。她在李老太君面前巧言逢迎,從一個庶女被李老太君選中養在膝下,這其中付出了多少努力。眼看着哥哥耿佑臣前程似錦,她也能借上一程,豈料耿佑臣尚了二公主,現在只能在家做個妻管嚴,什麼也做不了,無權無名,活活成了笑柄。
耿心如想着被走了上去,穿插在衆人中間,笑着高揚了聲音,“韻寧郡主可真是不同一般人,才升了郡主不久,又得陛下賜婚做了世子妃,這樣的好運氣,尋常女子哪裡能得,也不知道怎麼就得了陛下的青眼,一而再的照顧於郡主你呢!”
現場的氣氛本來是很熱絡的,小姐們正圍着雲卿說話,被耿心如這麼橫插一句進來,一下子就靜了下來。大家都是宅門裡呆久了的,這話一聽就讓人心頭覺得不快。什麼是一而再的照顧雲卿,雲卿和明帝非親非故的,莫名的就生出一種曖昧來,彷彿雲卿和明帝之間有什麼貓膩一般。
雲卿聽着她盡力剋制卻依舊掩飾不住微微拔高的聲音,看着耿心如自以爲掩飾的很好的嫉妒,擡手扶了一下頭上的髮釵,笑道:“怎麼,耿小姐是羨慕我的運氣,想要請教我嗎?”
耿心如沒有想到雲卿涵養如此之好,當着衆人被如此數落面色依舊不變,那平靜如水的模樣會讓人以爲她根本就沒有聽懂話裡的寒意,不由反駁道:“究竟是運氣還是其他,你心裡自然有數!”
“韻寧郡主要有什麼數!”一道清冷的聲音穿了進來,惹得耿心如回頭去看,卻見一直立於旁邊的沐嵐郡主卻是走了過來,面色肅冷,帶着一抹嘲諷,“她不需要有什麼數,她救了陛下,醫了太后,這都是她自己的本事。你若是羨慕這樣的運氣,不如就時時刻刻等着,不過我是懷疑,就算有這樣的機會,你能不能施展得了,也按部就班的升到郡主的位置呢?”
“沐嵐郡主,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本來今天來這裡的小姐,大都是互相關係還算不錯的,所以耿心如開口也有些沒遮攔,不曾想一直沒開口的沐嵐郡主此時會站起來替沈雲卿說話,耿心如不免有些口吃。
沐嵐郡主勾起脣角,語意微嘲,“你是什麼心思,誰看不出,就你那雙眼睛裡透出的妒火,誰看不出你在想什麼。你心裡不服氣,可有時候不服氣也不是成的,光是因爲嫉妒別人比你過的好就想出刀子的,不覺得自己很卑鄙下賤嗎?”
沐嵐郡主說話不像其他閨秀,在人前還要做出端莊模樣,罵人最好是斯文的罵,因着平南王府地位特殊,沐嵐郡主自幼又是在軍中長大,雲南的民風也沒有京城這麼……文明,所以耿心如也只怕是沒被人這麼直接的說過,麪皮一會紅一會白,眸光裡壓着不甘心,喃喃道:“不是,不是……”
“若是覺得看到別人風光不舒服,你就乾脆到一邊去不要看。”沐嵐郡主皺着眉,不屑道。
耿心如被沐嵐郡主說的一句話都講不出來,被人說中了心底腌臢的想法公佈於衆人前,總是難堪的,她環了一眼,看到林真眼底的懷疑,還有安雪瑩眼底淡淡的嫌棄,再也忍不住的快不跑了出去。
秦氏本和謝氏在說着話,看到耿心如的舉動,連忙走了過來,聽到了最後一部分對話,對着雲卿道:“心如不懂事,還請郡主擔待點。”
說着就要行禮,雲卿趕緊攔了下來,在她心中,秦氏是耿沉淵的母親,也是自己的姨媽,比起謝姨媽來,秦氏人要真心和好的多,她淡淡的瞄了一眼跑出去的耿心如,低聲道:“沒事,耿小姐也有十八了,今日看到我賜婚,可能一時心有所感,不能平靜也是有的。只是今日本是我的及笄禮,她如此情狀在別的客人面前還是有些失禮了。”
秦氏被雲卿托起來,一個禮沒行成,倒是聽雲卿低聲所言,知道雲卿暗示說耿心如年齡也不小了,要提醒李老太君趕緊給她找個親家。想着剛纔耿心如的舉動,秦氏心裡也有這個打算,“你不介意就好了,我去看看她,以免她想差了。”
秦氏性子堅韌中又有着溫柔,她要去看耿心如倒不見得是有多喜歡耿心如,只是今兒個李老太君吩咐了她帶着耿心如出來,回去了之後怕不好交代。
雲卿自然是明白了,便讓秦氏去了,這纔回頭看着比衆人高上兩寸,身子挺拔的沐嵐郡主,含笑道:“多謝郡主仗義執言。”
“無事,我不喜歡她這樣,及笄禮上就忍不住出言挑釁了,以後還有的受呢。”沐嵐郡主並不是五大三粗的人,對於京中閨秀之間的齷蹉也是明白的,她今天說一句,不代表耿心如以後就不會再開口了,不過她看不慣纔開口的,讓雲卿不用記這份人情。
雲卿自問和沐嵐郡主見面不多,說話也不多,兩人不管是前世今生,都是沒有交集的。但,從菊花會,到今日,沐嵐郡主似乎有意無意的都在替她解圍,難道沐嵐郡主看她第一眼就覺得特別投緣?這樣的假設若是前生雲卿還會天真的想一想,到了這一世,萬事她都必須在腦中轉上幾圈才能下定論。
沐嵐郡主似乎看出雲卿的猶豫,爽朗的一笑,清冷的眸光中蘊着某點異樣的光芒,從袖中掏出一根簪子來,“今日是你的及笄禮,我是作爲郡主,來參加的,可是陛下又下了聖旨,給你和鳳檀那小子賜婚了,所以如今你也算是我未來的外甥媳婦,這簪子,就是我這姑姑送給你的。”
雲卿看着面如曉花,連雙十年華都未曾到的沐嵐郡主,聽着她自稱‘姑姑’,心內總覺得有些彆扭。但是沐嵐郡主的話的確沒說錯。當初大雍統一六國的時候,坤帝便是第一代平南王爺沐宗燁的長女,後來沐宗燁又生了個兒子,便是第二代的平南王,如此下來,年齡就小了一圈,輩分卻高了一截。
沐嵐郡主手中的簪子,是一隻墨色的簪子,款式很簡單,只是稍稍雕琢打磨了後成爲圓形的簪子,但是通身光澤如墨流淌,看的出難得一見的上等黑玉,而在玉簪子的一頭,鑲嵌了五顆紅色的相思豆,圓圓的豆子很亮,看簪子的圓潤程度和水頭,便可知道是傳承了百年以上的東西。
在墨玉上面鑲嵌了相思豆這樣平民的東西,很新奇,也很不相稱,一般人家得了墨玉,若是做簪子,都是打磨了之後挽了金邊鑲嵌,再用翡翠和豔色的寶石,才顯出貴重來。不過雲卿很快就想到了皇宮裡那棵有兩百年曆史的相思樹,它結出來的便是簪子上面這種相思豆,也叫做紅豆。
因爲對乾帝和坤帝兩人至死不渝,一生一世只有對方的感情有着嚮往,雲卿是看過不少關於兩人的傳記。其中有記載,當初乾帝和坤帝認識定情的便是一隻墨色骨竹紅豆簪,後來幾經顛簸之中,骨竹斷了,乾帝便吩咐匠人做了一隻一模一樣的,那眼前這隻……
雲卿心尖猛然一驚,擡頭去看沐嵐郡主的雙眸,但見她秀美的面容上帶着一抹淡淡的瞭然,“這是坤帝所傳下來的墨玉紅豆簪,送給你做及笄禮。”
一霎那,整個廳中的人都將聲音停了下來,直直的將目光都望了過來,視線落在的地方,自然是那根獨一無二,有着難以計算價值的墨玉紅豆簪上。
沈茂首先反應過來,也不能開口拒絕,人家沐嵐郡主說明了是及笄禮,推脫下來倒顯得自己不懂禮,更何況沐嵐郡主此時的身份是雲卿的長輩,長輩賜,不能辭。
只是這份賀禮所包含的涵義,和它所具有的價值,就不是一般的物品可以比擬的。
雲卿愣了一會,行禮後雙手接下了簪子,“多謝沐姑姑所賜,雲卿定當細心保管,不浪費沐姑姑的一番心意。”
雖然不知道爲什麼沐嵐郡主會將這樣重要的東西交給她,但是雲卿卻知道,這根墨玉簪肯定是有着什麼不同的意義。沐嵐郡主如此爽朗的人,若是合適說出來的時候,她一定會說,如今她不想說,自然是有着她的道理。
這根玉簪,已經有懂行的人看出了端倪,眼底的震驚是一波又一波,幾乎所有人都可以肯定,沈雲卿嫁給御鳳檀的事情是百分之百肯定了,否則的話,沐嵐郡主怎麼會將如此重要的東西送給雲卿。
先不說這件事傳出去後,京城第一閨秀的名聲穩穩坐落到了雲卿的身上,及笄禮上陛下賜婚,這樣的事情可以說是極少,只有名聲顯赫的小姐,男方害怕被人先下手爲強,上門提親的,但是能讓陛下於同一天賜婚的,真的是稀罕得不得了。
耿心如剛被秦氏帶了回來,站在門口看到這一幕,這一刻她的心情是狂躁的,彷彿有一隻野獸在心內咆哮,以至於雙眸裡都蒙上了血絲,若不是秦氏死死的拉着她,也許耿心如會忍不住上去丟掉雲卿手中的墨玉紅豆簪。
她的選秀被沈雲卿毀了,以後再怎麼嫁,也不可能比沈雲卿嫁的好,因爲就算她能嫁給皇子,也不會有墨玉紅豆簪。
人的心是一樣很奇怪的東西,面對同樣的一件事,有的人是羨慕,有的人是嫉妒,有的人是同樂,就比如此時的安雪瑩,她拉着雲卿走到一旁,眼底還有着大大的歡喜,從小寒手中拿過一個包裝精美的方盒,笑意如雪般純然,“雲卿,這是我送你的及笄禮。”
雲卿心裡還想着沐嵐郡主的事,看到安雪瑩白皙的皮膚上晶瑩的笑容,不覺得彎了眼眸,接過方盒道:“我可要看看,雪瑩送我的是什麼禮物呢!”
安雪瑩柔柔的一笑,“這可是獨一無二,天下絕對沒有一份一模一樣的,我親手設計的簪子呢。”
紅色的絲絨布上躺着一對牡丹耳環,牡丹花是選用的是粉玉色,玉色不俗,瓣尾處有天然的緋色,而玉下是兩顆水滴型的琉璃,看起來就像是清晨的牡丹上有露水沾染,鮮活亮麗。
“這是你親手設計的?好漂亮,真是謝謝你了,雪瑩。”雲卿摸了摸耳環,這可不是一般的在玲瓏閣買的珠寶,是世界上頂頂一份,絕不可能重複的禮物,和真心。
“謝什麼,關鍵是你要喜歡。”安雪瑩看到雲卿眼底的喜愛,頓時很開心的一笑,也許是因爲今日看到雲卿太過歡喜,一時便有些氣喘。
雲卿立即輕輕的拍拍她的背,問道:“你怎樣,汶老太爺給你開的方子有照常吃嗎?”
安雪瑩輕輕搖頭,細緻的眉毛微微蹙起來,但是臉色並沒有多少痛苦,“無妨,剛纔太開心了,又吹了風才這樣。如今好多了,只要不是大喜大悲的,都沒什麼妨礙了。”
安雪瑩的心疾在揚州的時,便請了汶老太爺看,當時汶老太爺說這是自小從母親那帶出來的病,完全好是不太可能的,但是也不是沒得救的,只要自己注意些,配合藥丸開,和平常人區別也不是太大。服藥後一年,安雪瑩也明顯覺得好多了,除了七夕那一次實在是驚險了些,發了一次病外,其他的時間確確實實是沒有發病的跡象。
“那就好。”雲卿讓青蓮接了禮物收好,又牽着安雪瑩出去,與客人說話了。
老夫人看到自個兒的孫女及笄禮辦的很隆重,中間又聽了聖旨,指的是瑾王世子,自然是喜得臉開了菊花,本來老夫人就是比較愛虛榮的,想着自個兒孫女可以嫁到王府做正妻,連精神頭都好了不少。謝氏和沈茂陪着老夫人說了好久,老夫人又握着雲卿的說,說真真兒有福氣。
待扶了老夫人回去歇息了,謝氏和沈茂到了屋中,這纔將忍了一天的疑問問了出來,“雲卿,這是怎麼回事?怎麼瑾王世子就指了你做正妻,還讓陛下在及笄禮這天下旨了?”
謝氏是說不出自己心中的感覺,她一直希望女兒嫁的好,但是嫁得好不代表一定要嫁到高門裡去才行,雖然一直都感覺到瑾王世子對自家女兒有些情意,忽然一下就接到聖旨賜婚,還是覺得有些突然。
雖然嫁到王府,以後謝氏出來到貴婦面前,受的輕視自然是會少了,但是女兒嫁到王府裡,會是什麼樣子呢。她來京城這麼久,可是沒聽過瑾王和瑾王妃的事,更別說見了,萬一女兒嫁過去碰到不好的婆婆那怎麼辦。
有個不好的婆婆,就算丈夫再體貼,也是要受不少的苦的,這一點謝氏是深有體會。作爲母親,她又想的都是很實際的問題。
雲卿望着一臉擔憂的謝氏和沈茂,輕輕一笑,“女兒也不知道,大概是巧合吧。”這當然不是巧合了,御鳳檀一直說等她及笄就要趕緊把兩人的事訂下來,雲卿也不知道御鳳檀是用了什麼方法,他就能安排的這麼好,當天就訂下來了。在御鳳檀眼中,真的是怕遲一步,她就跑了嗎?
謝氏眉頭蹙起,“瑾王世子來府中的時候,我倒是看出他有幾分情意,單論其他,他也算的上不錯的了。”如今婚也賜了,謝氏自然是挑着好的來想,御鳳檀人才無雙,身體也健康,這方面是算不錯的。
沈茂也低頭沉吟,他在外頭與人打交道,倒也鮮少聽到御鳳檀有什麼花邊消息,青樓酒館去的也不多。做父親的便是如此,沈茂自己去青樓裡談生意是沒有關係,但是若是女婿也這樣,他就覺得是不行了,娶自己寶貝女兒的男人,哪能是天天流連花館的人呢。
如此一來,沈家人倒都覺得這門親事還不錯,至少目前來看,還沒有發現什麼弊端。
李元出了沈府,便回到了養心殿。
皇后和魏貴妃此時已經回了各自的宮中,明帝正站在桌前,似是在執筆練字。
“陛下,賜婚的聖旨已經宣讀了。”李元行了跪禮後,恭敬的說道。
“嗯。”明帝頭未擡,手提狼毫大筆,提筆運氣。
李元瞧了眼明帝的神色,接着道:“奴才瞧着韻寧郡主國色天香的,聽到聖旨後神色不慌不亂的,除卻一點驚異之外,當真是一派大家閨秀的模樣,陛下給瑾王世子可是挑了個極好的人兒呢。”
明帝筆走游龍,一氣呵成寫了“運籌帷幄”四個字,李元音落之時,筆正好停下提起,他手一擡,魏寧立即上來接過筆放在筆架上。
“朕的侄兒,自然是不容半點閃失的。”明帝接過內侍遞來的帕子,擦乾了手,目光裡帶着精明和銳利。
李元是得了魏寧的暗示,讓他宣旨的時候留意韻寧郡主的神色如何,回來後要向陛下說起。明帝對今日的賜婚雖然是必須所爲,他不可能留下沈雲卿給四皇子機會下手,然,同時也覺得御鳳檀娶沈雲卿表面上看是沒有任何問題,連沈雲卿都是魏貴妃提出來的。
但是明帝天性多疑,御鳳檀這頭看不出來,便讓人觀察沈雲卿的行爲,若是當時沈雲卿表現的太過理所當然,或者是欣喜過頭,這便會讓明帝心頭起疑,但是根據李元的回報,韻寧郡主只是有些驚異,所以明帝總算是放下心來了。
而此時的宮中,還有一處幽靜的宮殿,它靜悄悄的如同蟄伏的獸一般,獨立在紅牆朱瓦之間,卻透出一股與人不同的寧靜氣息。
殿內幾顆盤枝的梧桐樹掉得精光,枝椏向着陰沉沉的天空,遠遠看去,像是要將天空的厚重刺出口子來,有着幾分斑駁的靜謐。
嘎吱一聲,慈安宮裡的門被推開,一年四季焚着檀香的宮殿裡撲面而來的暖意裡夾着一股濃濃的檀香味,讓人聞了之後,便覺得此處充滿了寧靜,就連四下,都如同檀香一般,散發着靜到寂寞的氣息。
此處是東太后居住的地方,除了幾個輕手輕腳的宮人外,若不是外面藍底紅圍的慈安宮三個字和西太后所在的慈寧宮一模一樣,幾乎會讓人覺得這裡像是另外一處冷宮。絲毫沒有西太后宮中的熱鬧和金碧輝煌的景象,處處的陳設都透出一股古舊的感覺,但是沒有沾染一絲灰塵,可見宮人雖少,該做的功夫還是一絲兒都沒有落下,整個殿中收拾的乾乾淨淨,整齊不亂。
英嬤嬤步履無聲的走到宮中做小佛堂用的偏殿裡,一個玄色的老婦背影立在蒲團之上,看樣子正是在祈禱唸經。
“東太后,今兒個誦經的時候已經到了。您起身吧,冬日涼氣重,小心膝蓋受冷又疼。”英嬤嬤一臉痛惜的勸道。
東太后虔誠的拜了三拜後,才由英嬤嬤扶着站起來,無聲無響的宮殿,除了人的腳步聲,沒有一點兒其他的聲響,讓東太后的嗓音顯得格外的清晰,透着一股人至老年的特有沙啞,“皇帝給瑾王世子選妃,聽說選了新晉郡主沈雲卿?”
“是,東太后。賜婚的聖旨都下了。”英嬤嬤低聲道:“孔家也按照您的意思,將孔小姐的畫軸遞了上去,起初也進了待選範圍,只是最後到了養心殿裡的時候,皇后將她放到了一邊。”
東太后的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雙眸在一殿的煙霧之中看不清晰,緩緩問道:“是皇帝的意思?”
“陛下沒開口。”英嬤嬤扶着東太后踏過了高高的門檻,側頭看着東太后,眸中有着絕對的忠心和尊敬,“那件事過去這麼多年,看樣子陛下心裡還記着呢。”
東太后坐到一個半新不舊的紫色錦褥上,手指摸着已然磨的異常光滑的碧玉佛珠,淡淡的一笑,“記是肯定記得的,這樣的事情哪個皇帝能忘得了。不過,薛惟芳有幾次能拿得準陛下的心意的?只是孔慈就算是放到待選之中,瑾王世子也是不會選的。”
“那東太后爲何要讓孔家將畫軸送上去?”英嬤嬤端了火炭盆靠攏了些,問道。
東太后揮揮手,輕咳了兩聲,蹙眉道:“端遠些,離得太近,總覺得太火熱了,腦子也渾噩了起來。”英嬤嬤趕緊放遠了點,東太后纔好過的些,接着道:“不送上去,如何知道皇帝現在是如何想的呢。”
她擡頭看了一眼這靜悄悄的慈安宮,安靜的簡直就像是一座墳墓一般,除卻身邊的幾個老人外,還有誰記得她這個先帝的皇后呢。看來真的是沉寂了太久,久到大部分人都要將她的存在忘記了吧。
東太后嘴角似笑非笑的勾了勾,暗暗的殿中,那笑容看起來頗具深意。
在賜婚的聖旨傳遍京城後不久,薛國公府的人再一次到了寧國公府。
只是這一次,少了已經入葬的薛東含和倒在牀上的海氏,以及要守孝的薛蓮,多了一個薛一楠。
推開薛氏的房門,便聞到一股腐朽的味道,夾雜着淡淡的血腥味,混在風雪之中,即便是屋中薰了濃重的香,也驅散不了這種讓人不安的氣味。
安玉瑩眼睛通紅的站在通風處,看到薛國公來,趕緊撲了過來道:“外祖父,你已經知道了吧,怎麼會這樣,沈雲卿那個賤人怎麼還被陛下指婚做了世子妃,你們難道沒有想辦法對付她嗎?她那樣的賤人憑什麼能嫁給御鳳檀做正妃,外祖父你怎麼能忍得下這口氣,讓她欺辱玉瑩啊!”她的眼睛充滿了血絲,乍一看之下像是眼白全部變紅了一般,在聽到聖旨之後,安玉瑩一整夜沒有睡着。自賜婚以後,她雖然心裡不舒服,但是在安老太君和海氏的勸說下,也漸漸的接受了,畢竟四皇子日後若是做了皇帝,她封妃是沒有難度的,若是可以,做皇后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這不代表她就不再關心御鳳檀的婚事了。輸給貴順郡主,她可以忍,畢竟人家出身高貴,後臺硬重,可是輸給沈雲卿,她卻是絕對不能忍受的,一個低賤的商人之女,憑什麼嫁給御鳳檀這樣好的的人,一躍成爲世子妃,還讓陛下親自下了旨意。她有什麼資格!還不是靠的那張狐媚子臉,將男人迷得團團轉!聽說四皇子都曾經請求要將她娶進來做側妃!
薛國公一進來聽到安玉瑩的話,卻沒有如同安玉瑩預想之中的安慰她,而是一個巴掌就扇到了安玉瑩的臉上,臉色鐵青的斥道:“你娘躺在牀上都快要病沒了,你一句話不提,還在這吵鬧,像什麼話!”他心裡也是煩得很,但是如今又不能輕易的動作,只有想到合適的法子,才能乾淨利落的除掉沈雲卿。
薛國公這幾天人也憔悴了許多,喪子之痛還在心頭,又接到寧國公的傳信,說薛氏聽到賜婚後,情緒波動巨大,嘔血不止,就是御醫都沒有辦法控制了。
本來就是千瘡百孔的身子,再來這麼大的刺激,哪裡是受得了的。可是安玉瑩一進來,就對着他不停的抱怨,擋着人站在着風口處,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薛國公難免心寒。
安玉瑩畢竟是薛國公最疼愛的外孫女,這一巴掌其實是剋制了力量的,可是安玉瑩的眼底卻流露出了別樣的情緒,一雙眼眸瞪着薛國公,臉色發白,怯怯的反駁道:“外祖父,你打我幹什麼,又不是我害娘這樣的。”
花氏見她如此,也覺得安玉瑩是給薛氏慣得沒邊,眼看薛國公這麼大火氣,還要倔嘴反駁。本不想搭理,眼見薛國公在一旁,才放柔了嗓子開口道:“玉瑩,你娘如今身子不好,外祖父自然是心急了些,你在這拉着不讓他進去看,落在別人眼底也是不好的,再說沈雲卿,左不過是一個世子妃,哪裡能和你的比呢,你日後可是前途無量的。現在還是先看看你母親的病情如何了。”
花氏溫言軟語一說,安玉瑩從有了機會下臺,心底的嫉恨卻依然沒有半點改變,只是花氏說的對,先讓外祖父看了孃的慘狀,她才能更好的提出要求。
薛國公從鼻子里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到了牀邊去看薛氏,此時的薛氏是半點都看不到以前意氣風發的模樣,整個人瘦得皮包骨,肌膚裡透出一股青色,無論誰一看,無需懂任何醫術,都知道什麼叫做迴天無力了。
薛氏已經是重度昏迷,根本就看不清眼前的東西,也聽不到聲音,薛國公深深的看了一眼薛氏後,雙手握拳,努力的控制中自己的情緒。
花氏饒是做好了心裡準備,看了薛氏之後,都低呼了一聲往後一退,踩到了薛一楠的腳上,她歉意的一笑,薛一楠搖搖頭,表示不介意,目光落到薛氏身上,平靜的像是在看一個健康的人,沒有其他情緒,沉吟後,卻是低聲開口問着站在一旁的御醫,俊朗的面容眉目疏朗,透着一股與京城公子不同的豪爽:“寧國公夫人的情況,最多還可以活多久?”
這個問題問的十分直接,但是卻是衆人最關心的問題,御醫略一斟酌後,答道:“最多不會超過一個月。”這還是因爲寧國公府流水似的花錢用最好的藥材供養着的時間。
安玉瑩睜大了眼睛,“一個月都撐不到?”
薛一楠一聽這話,轉過頭與薛國公投來的目光接觸到了一起,薛國公立即嘆了一口氣,眼眸垂下思忖了一會,堅定的對着御醫道:“不管什麼法子,千年人蔘也好,百年靈芝也罷,珍貴的藥材隨便開,只要能讓她活過一個月!”
再過半個月,就是四皇子和安玉瑩的婚期了,若是薛氏在這之前出了事,那麼安玉瑩便要在家中守一年的孝,如今薛家損失了薛東含,文官這一塊驟然失力,到時候薛氏一死,因爲瑩妃肚中孩子的事情,寧國公府已經生了嫌隙,很可能就此兩家的關係就斷掉。眼下的局面,是絕不能失去寧國公的助力的,只有靠聯姻繼續將兩府綁在一起。寧國公雖然不整齊,但是他的弟弟安尚書可是位居當朝二品大員,掌管戶部這個油水豐厚的衙門。
花氏在一旁聽着,心底冷笑,薛國公一直認爲女人是不能成事的,覺得女人的思維狹小,守在宅院裡面見不了天。可男人的心思也不見得好到哪裡去。
她看着牀上一臉灰青,不時吐血的薛氏,對於她來說,這樣的痛苦,其實快點死了纔是最好的選擇,可是最愛她的父親還是要延長她的痛苦,拼命讓人用藥材吊着她的性命,不是因爲捨不得她離去,而是爲了讓她活着,能讓安玉瑩嫁給四皇子,達到拉攏寧國公府的目的。說什麼疼愛女兒,到底比不過權勢重要,薛氏活着的時候就被嫁入了寧國公府做了棋子,到死還是一顆被利用的棋子罷了。
御醫思忖了一會,躬身道:“二十天左右不成問題,一個月的話,微臣不敢擔保,只能盡力。”雖然懼怕薛國公,但是御醫還是不會任意承諾下做不到的事情,屆時只怕會更加惹來怒火。
“至少要二十天!”薛國公也知道硬逼不成,下了最後一條命令,不忍也不想再看薛氏如今這般慘狀,帶領着人到了隔壁的廳中去了。
安玉瑩跟在後頭,將周圍伺候的丫鬟下人都遣了出去,又使了自己的婢女青絮站在外頭看着,這才轉過身來,眼中立即就瑩了淚光,跪倒在薛國公的面前,痛不欲生般,“外祖父,你看到孃的模樣了嗎?娘如今皮附之骨上,整個人哪裡還有當初端莊美麗的模樣,這些都是誰害的,都是沈雲卿害的啊。”
她哭泣着,捏着帕子擦了一把流到脣邊的淚水,繼續道:“本來孃的身子在御醫的調理下慢慢有了起色,可是就在聽到了沈雲卿被賜婚給御鳳檀的時候,連連吐血,嘔吐不止,吃不下任何東西,御醫給她喝的藥,也沒了以往的作用,外祖父是知道孃的,她是您最疼愛的女兒,從小就是跟在你身邊,最是心高氣傲,她說她出生在朝中一等一的薛國公府,嫁人又嫁到了寧國公府中,朝中上上下下的夫人沒有幾個如她一般榮耀的。可是正是因爲如此,她是沈雲卿手裡折了,被陛下罰了釘刑,這也就罷了,誰知舅舅也因爲那個毒女的設計沒了,不管是對她,還是對薛府,這都是莫大的恥辱。”
“本以爲外祖父你會處理了沈雲卿,誰知道竟然沈雲卿還得了陛下的賜婚,眼看着這個卑賤的女子一步步的爬到京城的貴胄圈子裡來,我們薛家簡直就成爲了笑柄,連這樣的人都對付不了,還讓她害的家中不寧,就連宮中的皇后娘娘如今也被分了六宮之權,處處受制魏貴妃之下,就是因爲這樣,娘才積鬱在胸,整個人都變成了如今的模樣,藥石難醫啊!”
安玉瑩的哭聲到後來越來越大,漸漸是從開始的不甘變成了真正的淚流,屋內陷入了一種十分寂靜的狀態,薛國公放在扶椅上的手指因爲握的太緊,青筋迸出,高高鼓起在了手背,額頭隱隱跳動,像是有蟲子在底下蟄伏。
“好了!”他似乎是聽不下去,猛然的一拍桌子,將花梨木桌角活活的拍掉,發出震天的響聲,將安玉瑩的哭聲都噎回了喉中,擡起淚流滿面的臉容望着從座位上站起來的薛國公。
薛一楠望着薛國公此時的眼眸,只看到他雙眼像是野獸一般透出猙獰的光,若是沈雲卿此時在面前的話,也許薛國公會將她活活撕裂了。他眼底帶着一種若有似無的笑意望着眼中帶了一絲得逞的安玉瑩。
誰說她蠢的,有時候,安玉瑩也不是很蠢嘛。
就在薛國公回府一心想要制雲卿於死地的時候,西戎那邊傳來了一條舉朝震驚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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