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卿沒有再問,她只是站在一旁,陪着章瀅,等待着她說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大概過了兩刻鐘的時間,章瀅的淚水漸漸的止了,然而她這種停止,並不像是已經哭過了,心內的委屈得到了宣泄,更像是眼淚流得已經沒有辦法再流,兩隻眼睛呈現着一種乾涸感,那一直呆滯般的眼眸終於轉向了在一旁的雲卿,嘴脣蠕動,像是要說什麼。
雲卿見她止了哭聲,纔拿了帕子給她拭乾臉上的淚水,拉着她坐到了軟榻上,讓章瀅的心情稍許放輕鬆一點,纔再一次開口問道:“現在你可不可以說你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章瀅此時已經沒有再哭,然而她的雙眸中流露出來的悲傷和絕望並沒有減少一點。那雙漂亮的丹鳳眼就這麼望着雲卿,似乎有千言萬語想要和雲卿說,卻說不出來。
她很想說,很想告訴雲卿究竟發生了什麼。可是章瀅又覺得很難開口,她實在沒辦法把心裡的事情說出來讓雲卿知道,這樣的事情真的是讓她羞於啓齒。
就這樣,雲卿也不再問,只是在等待着。她知道章瀅在猶豫,這件事或許關係重大,重大到章瀅實在是不能就這麼說出來。
難道是在宮中被人欺負了嗎?雲卿心中暗忖,可這也只是她的猜測,而且被人欺負了,應該不是這麼難以開口的事。
“剛纔不好意思了。一時情緒失控了。”過了半晌,章瀅終於開口說話,然而此時的她依舊沒有說出來是什麼事情,臉上換上了一種刻意的坦然,像是要把剛纔發生的一切都在這麼一句下掩飾了過去。
感覺到雲卿探視般的視線,章瀅不自在的移開了眼,站了起來,避免與雲卿那清澈睿智的眼眸對視,匆匆道:“我突然記得還有事,先回去了。”
她的語氣是那樣的急切,好像要從雲卿這裡逃開一般。
“等等。”雲卿站了起來,淡然的開口,卻讓章瀅慌忙的往前走了兩步,好似害怕雲卿問她一般,臉上的神色十分的複雜。
雲卿走出內室,到外面喊了流翠端了一盆溫水進來,對着章瀅道:“你把臉擦擦吧,這樣回去,你舅媽看到,定然會問你發生了什麼的。”
章瀅有一瞬間的愕然,隨即眼底又浮出了一抹水珠似的波光,咬着紅脣,輕輕的點頭。雲卿是一個很細心的人,雖然不是在嘴巴上說這對人如何如何好,然而細節處卻一直都是很體貼人。比如愛喝什麼茶,愛吃什麼點心,每一次到雲卿這裡來做客,都必然能吃到自己喜歡的東西。便是現在,章瀅也能感受到雲卿那一種瀰漫在舉止之間的關心。
她撲着溫水,將臉上的淚水洗去,卻越發堅定的剛纔的想法,她不能把昨天發生的事情告訴雲卿,要是雲卿都看不起她的話,她以後就會少了一個極好的朋友。
接過流翠遞來的毛巾,章瀅慢慢的將臉上的水珠抹乾,又接了帕子擦手,雖然眼睛還是微腫,臉上卻因爲浸過水,而透出幾分柔軟來,看起來面色沒有那麼差。
雲卿遞了一管面脂給她,淡淡道:“你若是不想說就罷了。別讓別人看出來了。這是青蓮新作的桃花面脂,凃一點臉色會好很多的。”
章瀅接過面脂,卻沒有凃在面上,只是深深的看了雲卿一眼,抿着脣幾次想要開合,還是走了出去。留下一抹顯得孤寂又挺直纖細的墨綠色背影。
“章小姐很奇怪,她看起來很傷心呢。”流翠喚了小丫鬟將水和用過的帕子收拾了出去,眼底充滿了疑惑的問道。
雲卿語氣輕輕道:“是啊,很傷心的樣子。”然而,是爲了什麼呢?
就在章瀅哭後的第三日,雲卿到謝氏處請安,看到了正在府上的秦氏。秦氏在京中認識的人少,因爲是罪人之後,又是做過丫鬟的,京中的貴婦大多數是人出身背景來交結的,雖然耿沉淵如今是京中新上任的官員裡炙手可熱的,然而還是很多人不願意與秦氏來往,以免降低了她們高貴的身份。再加上她一直都是深居簡出,認識的人也少,經常來往的就只有謝氏了。
這一次雲卿進去,卻聽到了一則令她深思的消息。
秦氏與謝氏分別坐在羅漢牀上,兩人正端着茶聊天,秦氏微挑着眉,笑着道:“說起來,這兩天,宮中倒是出了一件稀奇事兒。”她說完,便瞧到雲卿走進來,望着姿容越發出色的雲卿,秦氏心裡又遺憾的很,若是自己兒子能娶到這樣懂事又漂亮的媳婦纔好,可惜,如今給瑾王世子得了去了。
雲卿分別給秦氏和謝氏行了禮,然後才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好奇笑容道:“剛纔進來聽到秦姨說宮裡出了件稀奇事,是什麼趣事?”她心中對章瀅來大哭後又只言不談的事一直記着,想着章瀅一天之中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宮中陪伴十公主,也許發生的事情也是在宮裡。
秦氏見她好奇,略微躊躇了一下,在想究竟能不能當着雲卿的面說出來,後來想到她到時候要嫁給瑾王世子,免不了要和皇室打交道,這才道:“這事,說稀奇倒也不算是很稀奇。皇上前幾日回到養心殿後,就讓魏總管去尋大前夜裡經過了弄風閣的宮女,聽說,是陛下那晚遇見了心儀的宮女,想要納爲妃嬪呢。”
原來是這樣的事情,難怪秦氏猶豫着不說出來。然而謝氏並不覺得雲卿這時候還應該事事都不懂,還有一個月就要嫁人的女子,特別是嫁到王府,與宮中的事情都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是避無可避的。
謝氏撥了撥茶蓋,目光望向雲卿,見她雙眸流露出思忖的神色,卻因爲未婚到底沒有開口詢問,於是自己徐徐的開口道:“皇帝看上宮中的宮女封爲妃嬪的事,也不是沒有的。先祖皇帝的淑德貴妃,也是由宮女晉升上去的。只是這都第三天了,想來那宮女還沒有找到吧?”
秦氏點頭:“聽說消息一出去,前來冒認的宮女最少都有三四十個,若不是說要經過了弄風閣的才能被承認,只怕遠遠不止這個數。”
宮裡面的人整日浸在這世上最榮華錦繡的地方,每日看着那些妃嬪錦衣玉食,珠光寶氣,身邊一團的人伺候,自然會有很多人對這樣的日子心生了嚮往,此時明帝要找他心儀之人,來這麼多人冒認,也不是不可能的。
只是,明帝都年近五旬的人了,就算身體再強健,到底也是人到中年遲暮時,那些人爲了榮華富貴,當真是視其他爲無物了。
謝氏她們只當是一則宮中的新聞,聽了也就算了,然而云卿心內卻掀起了數尺高的波浪,實在不是她多想。
明帝要尋人的時間,和章瀅來她這裡哭泣的時間,有一種驚人的巧合。難道這僅僅只是巧合嗎?雲卿不相信。
而且章瀅那幾次欲言又止,絕望的樣子,不正是像沒有辦法掙脫的模樣嗎?
雲卿忍着心中的疑慮,又陪着謝氏和秦氏坐了一會,纔出了院子,然而她沒有直接回歸雁閣,而是吩咐飛丹讓府裡的馬車準備一下,她要出門去一趟孟府。
章瀅的舅舅官做的不大,府邸也不如那些世家貴胄的府邸來的壯觀精美,然而進去之後,卻能感受到一種佈置的十分溫馨的感覺,不管是花圃還是假山,都讓人覺得不僅僅是用來欣賞,還有一種實用的功能。
也只有能設計居住這樣院子的人,才能將章瀅接過來,當作自己的女兒對待吧。
雲卿一路想着,由着孟府的丫鬟在前面引路,首先她還是先去拜訪了孟夫人。孟夫人容貌並不出色,但是有着十分親切的面容,眼角的魚尾紋也和那些在家養尊處優的夫人們不同,有着讓人心頭生暖的刻度,起身出來迎接道:“韻寧郡主來了。”
她的態度很隨和,但又不失尊重,雲卿笑道:“是啊,突然到來,不知道打擾夫人了嗎?”
“沒有,我正好在府中也沒有事。”孟夫人吩咐了丫鬟端了點心和茶水上來,讓雲卿坐下後,才詢問道:“你可是來找章瀅的?”
雲卿眸光微轉,卻是輕笑着點頭,“孟夫人真是心細如髮啊,一下將雲卿的心思看透。”孟夫人是章瀅的長輩,所以雲卿在她面前,並不拿擺郡主的架子。
誰知孟夫人不客氣的擺了下手,面上露出一份淡淡的憂愁,“哪裡是看透的,章瀅都病在牀上兩日了。你這個時候來,定然是知道她病倒了纔來的。”
雲卿心中一愕,她確實不知道章瀅病了,因爲婚期將近,她如今日日都是在準備婚嫁的事情,不可能方方面面都去顧到,今日若不是她聽到了宮中的消息,也不會冒然來孟府的。
但是面上仍舊是不動聲色,微微一笑,問道:“不知道她如今好了些許嗎?”
“一直都不好,又不肯吃藥。小女孩賭氣似的,還不許人進去看,我是擔心得不得了。今天你剛好來了,幫我進去看看,到底小女孩在一起,也好說話些。”孟氏心裡着急,章瀅這兩天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人越來越憔悴,大夫也看不出個所以然,她這個做舅媽的又擔心又心疼。若是章瀅在她這兒出事,相公還不說死她纔怪呢。
雲卿也正是有這個意思,有些話自然要當面問章瀅的。於是便點頭應承了。
因爲孟府不大,從孟氏居住的院落到章瀅的小閣樓走路也不過是半柱香的距離,不一會就到了。一進院子,便聞到空氣裡有淡淡的藥味,孟氏走到門前的時候,站住了腳,望着雲卿道:“你進去吧。我這兩日進去,她也不說話,等會你出來的時候,再告訴我,章瀅是怎麼了。”
“好的。”雲卿樂得和章瀅私下相處,掀簾順着梯子上了二樓的閨房。水紅色綴着白色茉莉花瓣的的窗簾一動不動的在禁閉的窗前,映射出微紅的光線,屋子裡窗子關的緊緊的,顯得有些暗沉。
章瀅的貼身丫鬟米兒引着雲卿往內屋走去,雙眉間帶着焦急,“沈小姐,你看看我家小姐吧,她不吃不喝的,這麼下去,是鐵打的人也撐不住的。”她是章瀅從潁川侯府帶來的貼身丫鬟,如今改了名字叫米兒,是真心爲章瀅着想。
雲卿聞言,只跟着她走進去,心裡越發的肯定宮中所發生的事情一定和章瀅有關係。
牀上靠坐着的章瀅穿着淡藍色的中衣,在昏暗的光線下,臉色比起前幾日在雲卿府中的時候更加黯淡,透着一股陰沉沉的氣息,聽到外面傳來的腳步聲後,她也只是轉過頭默默的看了一眼,目光在米兒臉上掃過,落到跟隨着走進來的雲卿身上時,陡然露出了一點亮光。
略微乾澀的脣微微起合道:“雲卿,你來了。”語氣裡有些覺得意外,又有些淡淡的開心。
“嗯。聽說你生病了。我便來了。”剛纔在外面孟氏是這麼說的,雲卿當着米兒的面自然也只能這麼說。
章瀅看到她來,從牀上往外挪了挪,擡眸望着米兒道:“你先下去吧,有事我再叫你。”
米兒看了一眼雲卿,點頭退了下去,而流翠和青蓮,雲卿在上閣樓之前,便讓她們兩人留在了樓下。
屋內只剩下她們兩人,雲卿才望着一臉憔悴的章瀅,直接的問道:“告訴我,那一天,你是不是在宮中遇見了陛下?”
章瀅料不到雲卿第一句開口就直接問了當日的事情,憔悴的面上神情陡然一變,因爲消瘦而使在面上顯得越發明亮的雙眸裡露出了一絲怯意,聲音一顫道:“你怎麼知道的?”
她的表情驚愕中含着害怕,任誰一看,都知道章瀅就是當日陛下在弄風閣中遇到的那個‘宮女’,還不待雲卿說什麼,章瀅突然坐直了身子,一手抓着雲卿,瞳眸一下子放大,失聲道:“雲卿,你怎麼知道的,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她們都知道是我了?”
她的手指很用力,握着雲卿的手甚至有一點疼,然而云卿只是任她握着,然後聲音輕柔又細微的,像是安撫道:“沒有,她們都不知道。只是我猜到了。”
章瀅望着雲卿的眼睛,想要看看她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當望進那碧波一樣坦然而寬闊的眸子中,她身子一鬆,剛纔繃緊的身子好似一條突然失力的線,倒下一般靠在了牀頭,目光空泛的望着牀上的輕紗帳道:“你是猜到的對不對?”若是其他人都知道了,那麼孟夫人也會知道了,她自然不會還這麼安靜的躺在這裡。
“嗯。陛下在宮女中查找着那個與她在弄風閣遇見的人。很碰巧,在那一日你到了府中找我,我想可能是你。”雲卿輕聲的說,看着章瀅的神色,她覺得,事情也許比她開始預想的還要嚴重,否則單單是遇見的話,章瀅不至於露出這般絕望的神色來,她不想將事情往最壞的地方想,然而事實卻讓她不得不朝着那個方向走。
她不喜歡挖掘這樣的事情,然而有些事也不是逃避就有用的。
如今的章瀅就是一味的在逃避,雲卿望着她,容色平和的問道:“陛下不僅僅的是遇見了你。”她沒有用問句,因爲這一點,她有足夠的洞悉能力。
章瀅沒有看雲卿,目光一直盯着一點沒動,這次她的聲音彷彿平靜了下去,平靜到有一種異常,靜靜的道:“是,不僅僅是遇見了。”她說完之後,嘴角露出了一點笑容,那笑容卻像是要哭了。
不用她在說出來,雲卿知道,章瀅能哭的那樣的傷心,定然是失去了一個女子最寶貴的東西。也正是因爲如此,才讓明帝不惜在宮中大肆找那個宮女。
只是,若只是不巧春風一度又喜歡上了的話,明帝爲何不直接讓人畫出畫來尋找呢?
這個時候,章瀅的心裡憋着許久的話,找了一個出口。她一直都不想讓雲卿知道這件事,然而敏銳的雲卿卻是發現了兩者的關聯,甚至已經猜到了事實究竟是什麼樣子,那她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呢,她需要一個人傾述,儘管這件事情,她還是覺得難以啓齒。但是更難受的是一個人憋在心底。
她的嗓音在屋內幽幽的響起,“那一日,是十公主九歲的生辰,她的母親安嬪在宮內給十公主慶賀生辰。十公主雖然頑皮,然而對我卻還是不錯的,她叫上我一起與她過生辰。而安嬪在得知我要和十公主一起慶祝,怕出來晚了,宮門已關,特意將時間提前了一個時辰。我在宮裡陪着十公主吃了晚膳後,看夕陽落下了,便告辭了走出來,然後,後來,我就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整個人是暈暈乎乎的……”
“我心裡想,大約是陪着安嬪喝了兩杯酒的緣故,只想着能快點出宮去好好睡上一覺,然後……我遇見了一個男人……就在弄風閣裡發生了……我醒來的時候,看到身邊躺着一個人,我從小夜視能力不錯,藉着微弱的光線,看到躺着的是陛下……我驚慌失措的跑了出來,然而宮門已經鎖了,我就呆在了一個角落裡,等到第二天,才走了出來,我不知道去哪裡,就只好去找你,可見到你,我又說不出來,我怕你認爲我不潔……”
章瀅的聲音隨着述說越來越低,在低沉中帶着一種喉嚨裡嗚嗚的哽咽,她一直保持着仰着頭的姿勢,像是要讓淚水就這麼留在了眼裡,不落下來。
章瀅比雲卿大上一歲,去年宮中選秀的時候,因爲在替母親守孝,便逃過了這一次。她這次進京,去做十公主的伴讀,便是想找一戶好人家嫁了。然而那一日發生的事情,卻將她的夢無情的撕碎。
每一個少女都期待着自己的新婚之夜,因爲神聖而貞潔。而章瀅的,卻在昏昏沉沉之間,給了天底下最尊貴,卻是她從來沒有想過的男人。
她的心情,該是怎樣的難過。雲卿心內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然而她卻還是有着疑惑的。明帝要這樣大批量的找人,明顯是也不清楚那夜的人是什麼模樣,這段時間的夜晚,的確是黑漆漆的,那麼明帝又是靠什麼來辨認那晚的人究竟是誰的。
“你有沒有留下什麼東西,讓陛下發現的?”看章瀅一直躲避在家中的樣子,很明顯是不想去攀這個天子皇龍,那麼辨認的東西就變得尤爲重要。
章瀅輕輕的搖頭,“沒有,我檢查過的。”她那時雖然驚慌,但是還是比較冷靜的,偷偷的穿好了衣服,收拾了東西,才走出來的。
“那,你有沒有說什麼話?”這一點,纔是最重要的,明帝可能沒拿到什麼東西,但是也許從聲音裡可以判斷出來……
章瀅先是搖了搖頭。
雲卿不慌不忙道:“陛下已經打死了兩名冒認的宮女了,他一定是有辦法辨認出你的。”雖然她不想說,然而這一點不能忽視,假如章瀅想要避開這一點,就必須要想起來。
聞言,章瀅頓了頓,雖然心裡難過,然而云卿的話的確都是針對了她的心理。她不想進宮,不想去做皇帝的妃子。她一直都避免去想那晚的事情,可現在章瀅必須去想。忍着屈辱,章瀅回想着那日的事情,突然一下卻將仰起的頭低下,望着雲卿的眼眸裡有着愕然,說出來的話,顯得十分的艱難,脣瓣開合之間,字字如石砸在人的心頭髮痛,“我……可能……喊了……明郎……”
“明郎?”雲卿初聽這個名字,卻是嚇了一跳,明可是明帝的名諱。雖然人人都知道是明帝,然而口中稱呼的時候都稱‘皇帝’和‘陛下’,以示尊敬。若是明帝以‘明郎’這個稱呼爲題目。問每一個冒認的宮女,那一晚她們是怎麼喊他的,肯定沒有人能想到,那一晚的女子竟然敢如此親密的呼喚一個帝王。
章瀅若是不知道當時發生關係的男人是明帝,爲何會叫出“明郎”來?雲卿的心底充滿了疑惑,她那雙貴氣的鳳眸在流轉之間,將這份疑惑傳遞給了章瀅。
章瀅在自己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憔悴的臉色又是白了一白,小臉上透出一份苦澀,她望着雲卿,苦笑了一下,搖頭道:“你也覺得很奇怪是不是?我當然沒那個膽子叫他明郎了。也不可能會如此呼喚他……我叫的不是他,我喊的是安初陽!”她最後一聲,是鼓足了勇氣說出來的,說的很快,很急。
“安初陽?”雲卿重複了一遍。她倒是剛知道章瀅喜歡的是安初陽,看這樣子,還不是剛剛纔開始的。
“是的。”章瀅像是費勁了所有的力氣,纔將這段話說了出來,“在安初陽的母親沒死之前,他的名字是叫安初明的。後來說是陽字不和,才改了叫初陽。”
原來,章瀅到宮中做了陪讀之後,不僅僅是會捱打,有時候還會受太監和宮女的欺負。安初陽雖然不喜歡章瀅以前的舉止,然而章瀅如今的變化也看在了眼底,幾次都在一旁出手幫了章瀅。
還有一次,章瀅被人取笑了名字像是‘蒼蠅’的時候,氣的和另外一個公主的陪讀打了起來,被夫子狠狠的打了五十下手板的時候躲在大樹後喊‘娘,我想你’的時候,剛好被安初陽聽見了。
兩人在一起聊了很久的天,章瀅說自己的名字是母親當時親自取的,‘瀅’是清澈的意思,潁川侯夫人希望她能清清澈澈的,成爲水一般的女兒家。打架的原因便是因爲那些人不僅僅笑她的名字像‘蒼蠅’,還取笑取這個名字的人是個傻瓜……
安初陽聽後,便安慰她。當時他的名字是叫安初明,後來安尚書覺得不好,就改爲了安初陽。他同樣也不高興,因爲安初陽是安尚書的原配,也就是安初陽的親生母親所取。
因爲這件事,兩人便熟識了起來,安初陽在宮中任侍衛,和章瀅見面的機會也多。漸漸的,章瀅發現這個以前認爲冷麪冷臉的安初陽,其實是個很純粹的人,他爲人不錯,漸漸就有些傾心了。
“雲卿,我不知道怎麼搞的,那天我喝了酒,眼前產生了幻覺,我以爲是安初陽,我以爲是他的,然後人不知道怎麼了,又有點不受控制……我喜歡他,想着他如果喜歡我,可以讓舅舅去和安夫人說的,可是……”章瀅在說着安初陽的時候,眼底有着淡淡的光彩,然而後面就漸漸的灰暗了下來,“我沒有想到是他……”
章瀅遽然之間承受這樣的變故,再回憶起,濃濃的悲傷又再次浮現在了心頭。
而云卿卻在她的敘述中,抓到了一個疑點,這讓她覺得有些奇怪。章瀅並不是一個酒量很好的人,而那一日她也記得要趕着出宮門,不可能貪杯喝下很多酒。就算她喝多了幾杯,是易醉的體質,可是能把明帝看成安初陽,那完全只能說是幻覺了。
畢竟明帝雖然保養的不錯,看起來也有四十餘歲了,而安初陽年輕俊朗,眉目冰冷,與明帝的不怒自威,有很明顯的區別。
她覺得有些奇怪,章瀅的狀態不像是喝醉了,她所說的幻覺和不受控制,更像是一種高級的迷藥,使人迷幻之後,還不會有任何的後遺症。
並且弄風閣在宮中並不是個十分明顯的地方,爲何明帝也恰恰去了那裡,剛好撞見了章瀅呢?這一切都顯得有些不合常理,但是表面上看又是天衣無縫的。
應該是有人故意設計章瀅。
雲卿想了想,清澈的眸子裡流轉着淡淡的智慧光芒,提聲問道:“章瀅,你那一日,從安嬪的宮中出來後,有沒有遇見什麼奇怪的事,或者哪裡痛一下之類的?”
十公主的生辰是不可能改變的,安嬪在宮中素來是低調柔和的,她沒有必要害章瀅,更沒必要讓章瀅和明帝發生什麼關係。這對於安嬪來說,意味着後宮又多一個人來爭寵,並不是好事。而且章瀅一旦和陛下在一起,十公主身邊的陪讀就要換人。雖然做伴讀章瀅的年紀稍許大一點,但是她外向的性格,並沒有讓十公主覺得悶,安嬪更覺得年紀稍大一點的少女照顧十公主更安全。安嬪和十公主都是很喜歡章瀅的。
本來垂着頭的章瀅在聽到雲卿的話後,擡起頭來,目光中透露出些微的疑惑,有些不理解她所說的話。雲卿的面色和煦,然而她的鳳眸裡卻是一片的冷靜,像是山崩於面前而不亂的那種靜謐,這也是章瀅覺得雲卿最吸引人的地方,她像是柔弱的風,卻又隱藏着常人難以想象的力量,章瀅總覺得雲卿在身邊,自己就會莫名的安定。
因爲這一種信任,章瀅在不知道爲什麼雲卿會這麼問的情況下,還是認真的回想了起來。
她在安嬪宮中用膳,用膳之後,十公主因爲貪喝了兩杯酒,已經醉了下去。安嬪吩咐人扶十公主回殿內休息。而章瀅也在此時告辭,安嬪使了人出來送她,她在宮中這麼久,也熟悉了,便推脫了。然後,她按照每日經過的路,在經過一片柳葉垂低的樹時,忍不住用手拂着柳葉,那個時候她的手背好像痛了一下。她以爲是什麼小蟲子蜇的,但是看了又沒紅沒腫,就沒放心上。後來發生了更大的事情,就更加沒不記得這件事了。
當章瀅說出來的時候,雲卿就知道,這一定是宮中有人故意設計的。那手背的刺痛,不是什麼小蟲子,是從遠處射來的針,上面凃了一種迷藥。這纔是導致章瀅和明帝在弄風閣之事發生的主要原因。
“爲什麼?到底是誰,他爲什麼要這麼設計我?”章瀅在聽到雲卿的分析後,滿臉的詫異,她根本就沒想過要當明帝的妃嬪,爲什麼別人會瞄準她……如果雲卿不說,她也只會以爲自己是喝了酒,畢竟那東西她很少觸碰,可是如今她卻在難過之中,又多了一種害怕。
比起這樣的手段來,以前在家中和章洛的那些鬥爭,也顯得沒有什麼分量起來。
雲卿也想知道是誰,若是第一日章瀅就告訴她了,也許她還可以從章瀅身上的殘留中找出那種迷藥的名字,根據迷藥查出來源,再找出是誰下手的。然而過了三四天了,迷藥在身上的殘留也沒有了。根據章瀅形容的藥效,雲卿暫時還判斷不出。
事情的來龍去脈目前已經清楚,這藥雲卿可以回去查查醫書,汶老太爺也寫信回來,還有四五天的樣子就會到了京城,到時候雲卿可以去問汶老太爺,他對這些藥物定然清楚。
這些時間,接踵而來的事情實在太多,京城裡處處透着一股蠢蠢欲動的氣息,讓人覺得很不平靜。
想到這裡,雲卿按下心中的疑惑,眸子望着章瀅,非常平靜的問道:“你這麼躲着也不是辦法,若是明帝找不到,將範圍擴大,你這幾天休假的時間就會變得很突兀,很快會讓人將注意力移到你身上來的。”
章瀅渾身一抖,眸子裡露出害怕來,“我不想進宮,我不想……”如果是以前,還沒有遇見喜歡的人,也許進宮也算是一條出路,然而這個時候的章瀅心裡已經有了安初陽,她怎麼會想要到一個不喜歡的男人身邊去,可是,章瀅又接着道,“雲卿,可我現在這樣,以後怎麼辦……”她已經不是處子了,就算嫁給安初陽,也一定會被嫌棄的吧。
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透出一股深深的茫然和無助,雲卿其實也不希望章瀅入宮。宮裡面的鬥爭比起外面來,更加強烈更加詭譎,章瀅進去之後,以後只能活在勾心鬥角之中,而她嫁的男人,是天底下最不可能給予安慰的男人。雲卿握住章瀅冰涼的手,一字一句道:“章瀅,你不想入宮,就不要入。這天底下,被休後,和離後再嫁的女子也不少,可見女子能不能得到男子的心,不在於她的身子是否完整,而在於男子的心在不在你身上。現在你要做的事,是儘快好起來,然後若無其事的去宮裡,不要讓人發現你的異常,明白嗎?”
自古天子多薄倖,像乾帝那樣的男人,少之又少。明帝三宮六院,妃嬪雖說沒有三千,也有一百。也許明帝就是貪個新鮮,在一個地方偶遇一個美貌宮女,心中有些不捨那種風流滋味。過一段時間沒找到就過去了。
還好章瀅沒有一發生這樣的事情,就回來扯根繩子自盡了,如此一來,還真是不值得。
雲卿的聲音帶着一種安慰人,堅定人心的力量,章瀅在鳳眸裡看到了真摯的勸慰,她默默的點點頭。
瞭解了章瀅的事後,雲卿讓米兒去熬了粥上來端給章瀅,這幾天沒吃東西,原本明豔的面容也暗淡了些許,讓人看到了說不定也會起疑心的。
米兒聽到章瀅肯吃東西了,喜的連忙吩咐廚房去煮。
而云卿一面和章瀅說着其他的事情,分散她的注意力,待廚房將粥送過來之後,又看着她喝下了一碗小米粥,看着她睡下,這才告辭了從閣中出來。
出來後,雲卿去了孟夫人那告辭。孟夫人聽到章瀅吃東西了之後,臉上露出了開心的神色,瞧着雲卿道:“還是你來了好,不然這麼下去,人可得瘦不少。”
孟夫人自己長得比較豐滿,也覺得女孩子豐滿一點好看,章瀅這幾天餓了,她很着急。
“有夫人你這個舅媽照顧她,章瀅肯定會好的。”雲卿笑道。
孟夫人點頭,嘆了口氣,道:“章瀅也是個苦命的孩子,這麼大就沒了娘。爹又是個不管事,只會聽女人話的貨。”孟夫人說了兩句後,大概覺得在雲卿面前說長輩的壞話有些不妥,便停了下來,問道:“章瀅這是怎麼了?”她是結婚生子的人,自然看的出章瀅不僅僅是病了,主要還是有心病。
雲卿秀麗的眉頭微微蹙起,輕聲道:“孟夫人,章瀅不讓我跟您說,怕您擔心。可我知道你肯定會擔心。”
孟夫人聽前一句的時候,眼睛睜了睜,後一句的時候,就點頭,暗道雲卿是個體貼人的孩子。
“是這樣的,她在宮中做伴讀,和別的伴讀難免有點衝突。那人就數她說她沒娘之類的,章瀅生氣,所以這幾日,不想去宮中。”雲卿低聲道,臉上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孟夫人,你別讓她知道我跟你說了,否則日後心事都不跟我說了。”
章瀅畢竟不是在自己家,雲卿若是什麼都不跟孟夫人說,反而顯得章瀅與舅母不親,話兒只對着外人說。所以雲卿乾脆說了個亦真亦假的話兒給孟夫人。
孟夫人知道自家這個外甥女和她母親感情好,聽到原來是這樣,難怪章瀅一直躺在牀上奄奄的。忙點頭道:“我知道了,不會提起的。也不知道宮裡那人怎麼這麼缺德,說這戳章瀅心窩子的話。”
雲卿微微一笑,並不多說。畢竟真相章瀅說了,不要告訴孟夫人,免得舅舅知道了,那脾氣上來,說不定會發生什麼事,反而惹上什麼麻煩來。
本來章瀅自身是沒有什麼病痛的,主要是心病,如此休息了一天後,便又如常的去宮中陪着十公主。雖然聽到別人議論這則消息的時候,章瀅心裡有些傷痛,然而想着雲卿說的,時間一長也會過去了,便也儘量避開這些討論的地方。耳不聽爲淨。
然而,很多事情,都是瞬息萬變的。緊接着,在朝堂上就出了一件從來沒有出現過的事情,使得很多人的人生,因此而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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