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站起來,走到旁邊的一個櫃子裡,一手拖出裡面的一個匣子,猛地擲到了四皇子的面前,美目怒瞠,嘶聲呼道:“我針對地是她!是她!”
不大的匣子因爲皇后用力的扔擲,合口處摔裂了開來,露出了裡面一封封的書信,還有幾張隨筆畫,從匣子內蹦了出來,展開了半卷的畫面露出一個女子絕麗的容顏,一雙鳳眸如水霧迷濛,華麗嫵媚,臉上的表情卻是淡漠如煙,飄渺疏離。舒殘顎疈
四皇子心頭一凜,目光先是一愣之後,隨即換做一片森冷之氣,這是他書房裡的東西,如今卻到了這裡,他心中滿是怒意,擡頭望着皇后,冷聲問道:“母后,你竟然派人跟監視我!”
皇后一直望着四皇子,從匣子掉落到地上,他目光裡先是痛意,後是怒意,都觀察的十分清楚,面對四皇子的指責。她一步步走到四皇子的面前,臉上沒有露出一絲驚訝,有的只是那略微發白的脣瓣裡透出來的深深的失望和傷心,“你若不是上次在安氏的晶心宮裡做出那樣的事兒來,我還不知道,原來你對這個女人,已經這樣上了心!你竟然可以殺了三皇子一派古次輔的孫女,就是爲了讓這個女人做你的正妃!”
四皇子聽着皇后的話,牙根緊緊的咬住,他的胸口充滿了憤恨,這種憤恨不單單是來自於今日皇后的被廢,來自於皇后的字字責罵,還有更深處的,是那一次被雲卿拒絕的屈辱,他眸光幾欲如烏雲壓頂,黑沉沉的看不到底,雙手握拳,擰聲道:“所以呢,所以母后不想要這個商女做我的正妃,就要去害珍妃,結果反害不成,還讓自己被永遠幽禁嗎!”
“啪”的一聲,只見皇后揚手在四皇子的左臉上狠狠的扇下一巴掌,未施濃妝的美眸裡利光不減半分,面色夾雜着極其的失望和痛恨,咬牙道:“到了現在,你還不知道母后所作所爲是爲了什麼?你還以爲母后只是因爲那個沈雲卿生的像賈漪蘭纔對她下手的嗎?!”
四皇子冷冷的注視着她,目光裡透露出的陰沉,說明了他正是這樣以爲的。
皇后蒼白的一笑,目光卻愈發的凌厲,她用腳尖踢了一下地上的小匣子,語氣悵然道:“對,我是討厭賈漪蘭,討厭她當初奪走本該屬於我的皇后的位置,可老天有眼,報應不爽,那個女人在生完孩子後,就身體虛弱去世了,最後這皇后還是屬於我的!這麼多年,我坐在這皇后的位置上這麼多年了,比她足足多了二十年,我還會爲了當年的事記恨嗎?你自己好好的想一想,你和安氏(原來的瑩妃)所做的事情,是冒了多大的危險,你殺了古晨思,就是公然的和三皇子一黨挑戰。現在三皇子已經公然和你翻臉,他們明裡暗裡對你打擊不斷,打壓連連!這些日子,你處理公事,是不是覺得疲於奔命,是不是覺得力不從心,是不是覺得大不如前!這一切,都是因爲你的心腹們覺得殺了古晨思這件事情,實在是太不是時機,太不明智了!他們懷疑了你的領導能力,你的決策能力,以及你登基後能不能治理好國家的能力!你讓他們動搖了,自然做什麼都不順手了,更何況如今我們再也不是以前的薛家了,沒有了薛家,我們就沒有了以往的優勢!”
皇后一口氣說下來,臉色更加蒼白的厲害,她看着四皇子緊抿的嘴角,越發陰鷙的神情,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又繼續道:“我原本以爲你會明白的,我看着沈雲卿嫁給了御鳳檀,以爲你會死了這條心,誰知道,你竟然暗中派人每日看着沈雲卿,看她每天做什麼,記錄下來送給你,還在書房裡畫了她的小像,是啊,我是派人監視了你,因爲我對你不放心!你現在已經忘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的理想,你的宏圖大業了!你的一門心思都在沈雲卿的身上,你甚至連她的婚禮上,和御鳳檀起了衝突。你以爲別人都是傻子嗎?其他的人都看不出來嗎?三皇子,五皇子他們只不過裝作沒看見,因爲他們還沒有十足的把柄,將你擊倒,讓你永遠的,再也站不起來!若是有了,一個覬覦兄弟之妻,這條罪名就夠你在陛下面前再也翻不過身來!”
自四皇子懂事之後,皇后再未曾如此厲聲的和他說過話,她要培養自己兒子的威嚴,培養他帝王的威懾,讓他早早便有那種皇家的,一言九鼎的氣勢,然而今天,皇后聲色俱厲的指責,卻讓四皇子神色沉鬱,他的雙眸閃爍不定,繡着四爪金龍華服廣袖之下的修長的手指緊緊的握着,忍受着心中的翻滾洶涌的情緒。
他以爲自己掩飾的不錯的,以爲沒有人知道的,他自認爲監視只是爲了預防她再有什麼陰謀詭計!
可誰知道現在被皇后看穿,被皇后揭穿,他覺得自己好似被人扒光了保護色一樣難堪!不,不能說是難堪,更正確的說,是難以忍受的的求而不得,“母后,做皇帝,不就是爲了做這天下之尊,想要什麼就有什麼嗎?!我連一個沈雲卿都不能要,那當這天下之主又何來什麼樂趣可言!”
望着四皇子的神色,皇后緩了一緩,閉上了眼睛,紅顏禍水啊,紅顏禍水啊!這種貌美近似妖的女人,生來就是給男人劫難的!只是這劫難爲何要落在自己的皇兒身上!
她有些疲倦的睜開眼睛,轉身望着柱子上的龍鳳圖案之上的那條扶搖蟠龍,悠悠地道:“你說的沒錯,做這天下之主,就是爲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可是你現在還不是,你只是可能成爲天下之主中人其中的一個。天下美人何其之多,你想要她這樣貌美的,母后爲你尋便是,天下如此之大,比她生的美麗的,生的嫵媚的,再難找,也找得出!”
“母后,這天下不會再有第二個沈雲卿!”四皇子打斷了皇后的話,幽黑的目光裡帶着肯定,語氣生硬道:“有她貌美的,沒有她的聰慧,有她聰慧的,沒有她的美貌!”
四皇子沒有意識到,自己說起雲卿的時候,帶着一種全然難得見到的柔和,皇后默默的望着她,臉上的神色生出一種悲哀來,顫聲道:“你聽,你自己聽聽!這就是爲什麼,我一定要置她於死地的原因!因爲她的存在,會讓你迷失了方向,會讓你最終一無所有!我絕不容許有任何人能威脅到你的前程!”
“可是你爲什麼要在祭禮上這麼做,今日賠進去的是你自己的一切,你讓朝臣日後如何看待我!”四皇子低吼了起來,雙目之中神色既陰且沉,他的心情很複雜,他深深的恨着讓皇后被幽禁的雲卿,卻在心底的深處不願意皇后加害於雲卿,卻又恨不得雲卿早點死了算了!這種糾結鬱悶屈辱憤恨的情緒使得他擡腳狠狠地踢了一腳!
“誰說我賠了一切,如今我還是皇后!”望着地上的匣子狠狠的撞到了柱子上,發出猛烈的撞擊聲,一匣子的信紙滿殿飛舞。皇后知道四皇子心中已經明白了自己所做不是正確的,這個時候,她要做的便是以親情打動自己的兒子了。
果然,四皇子聞言,雙目裡透着森冷之色投向皇后,“母后,今日祭禮之上,你以薛家當年輔助之情逼得父皇給你留下了後位,但執掌六宮之權已經被人奪去,你現在空有一個皇后之名,又有何用?就連薛家僅剩下的那一點情意都不復存在了!”
一個沒有實權的皇后,在後宮,又能算什麼!不過是幽居在一座名爲“儲秀宮”的冷宮裡面,渡過餘生的日子罷了!
“不,軒兒,你錯了。”聞言,皇后卻是淡淡的一笑,那笑容又有了她往日的高貴雍容,彷彿她現在不是一個即將被幽禁的皇后,而是一個剛剛坐上鳳位的女人,那笑意從嘴角蔓延到了眼裡,她轉身一步步的走到了鳳座之上,緩緩地坐了下來,鳳服鋪展在腳邊,華麗生輝,她的手指撫着座椅上的凰羽,輕聲地道:“只要本宮一日是皇后,你就永遠是皇族的嫡子,帝后所出的皇子,宗譜上的嫡長子,永遠都無法改變!”
她的聲音在殿內迴盪,雖然輕,然而一個字的一個字似石頭墜落,砸在了四皇子的心頭,他望着鳳座上的那個女人,好像第一次才認識了她一般。
四皇子心目中的這個母后,是有心計的,但是那種心計是女人之間的爭風吃醋所用,和那些年輕貌美的妃嬪拈酸吃醋,惹得父皇不喜,大局上一點都顧忌不到,若是沒有了薛家,她一切都沒有了。
但是現在看來,似乎和記憶裡空有一副母儀天下的外表的皇后又不同了,雖然這一次她還是落敗了,但是她的出發點,是站在了不同的角度,是爲了兒子爭奪儲君的前途穩定,而在事情落敗之後,又很快的分析了局面,選擇了最有利的做法。
誠如皇后所言,若是她被廢了,不過就是丟入冷宮之中,以一個平民的身份老死或者是賜死,與現在相差無幾,但是現在,她的處境雖然差不多,但是四皇子卻是不同,至少他不是一個廢后之子,不是一個身份尷尬的皇子!
四皇子突然明白,就算這個母后看起來多麼的不識大體,彷彿只曉得拈酸吃醋,可她在後位上能一直坐穩這麼多年,其中也不乏她本身亂小不失大的頭腦!
看着四皇子終於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皇后再接再厲道:“沈雲卿固然是好,可你之前爲了天下,而忍受着她嫁給了御鳳檀,如今就更不應該再去肖想他人的妻子,你若是真心想要她,就應該讓自己真正坐上那個龍位,到時候,你想要什麼,便可以有什麼,不需再瞻前仰後,顧忌其他!”
皇后的話帶着一種蠱惑,一種引誘,傳入到四皇子的耳中,但四皇子卻沒有就此眼中露出一抹欣喜,目光反而變得更加的深沉,他冷峻的面容上帶着一抹淡淡的嘲諷,望着她眸中的那一絲深藏的**,深紅色的薄脣緩緩的勾出一個譏誚的弧度,反問道:“母后,若是我當了帝王,你這個皇后,最後還會是皇太后,對嗎?”
面對兒子諷刺的話語,皇后面上期待的笑容一下子就隱去,眼中瞬間充滿了冷意,手指用力的握着,強壓着被兒子識破的驚慌和害怕,鎮定道:“我是你親生母親,又是皇后,自然是要做皇太后的。”
四皇子緩緩的勾起脣畔,那弧度不似在笑,更似鋼刀一般冷冽,目光裡寫滿了肯定,“那母后就不要說的那麼冠冕堂皇了,你希望我能奪得皇位,也是爲了你自己的私心,你不做廢后,日後才能坐上皇太后的位置!說什麼你不是爲了自己,那你爲什麼只對珍妃下手!若不是你嫉妒她,你完全可以在其他人身上下手,這樣的話,沈雲卿難道還會阻止得了嗎?”
四皇子極快的從皇后的話中找出了漏洞,反擊回去。他的話語咄咄逼人,逼得皇后臉色白了又白,心思被兒子看透,頓時讓她嘴脣微微的發抖,卻又反駁道:“你,難道我做的這一切,只是爲了我自己?若不是爲了你,我爲何要用沈家的布料做手腳!你是我的兒子,你做了皇帝,我做皇太后又是有什麼不對的!”
四皇子看着她頓失儀態的低吼,頓了一頓後,眼底透出一股冷漠無情的溫度,用他慣有的冷漠聲音生硬的開口道:“母后不要激動,你始終都是我的親生母后,雖然這次你冒然下手,惹得父皇不悅,使得兒臣在後宮中頓失了一個有力的支撐,但是有些話,母后你說的也沒錯,我會好好聽取的。”
雖然皇后說她在位置上,四皇子就是永遠的嫡子,可這受寵的皇后的嫡子和有名無實皇后的嫡子,還是有着天壤之別的。
這一切,都是因爲皇后要對雲卿下手,瞞着他對雲卿下手!難道僅僅是因爲他嗎?當初皇后見到雲卿的第一次,就完全的失態了!因爲雲卿讓她想起了當初奪去她皇后之位的元后!這一次所作所爲之中,只怕還是私心的成分多。
但是四皇子不會指責皇后,因爲不管是從公還是從私,皇后本來就對雲卿諸多不滿,欲下死手,自己當初不也是這樣的嗎?只想要置她於死地才能解恨!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這種感情就變得十分的複雜,讓他自己都覺得有些不解。
收攏了心內的思緒,隨即,四皇子對着皇后行禮道:“母后,日後兒臣不能進來探望,還望母后好好保重!”
知道話只能說到這裡了,皇后頓時虛脫了一般,手肘撐在扶手上,以手支額,擺擺手道:“你去吧。好好的照顧自己。”
她的聲音裡帶着說不盡的疲意,四皇子嘴角一抿,旋即恢復成他固有的冷酷面容,向後一退,轉身打開大門,掃了一眼站在門外守着的米嬤嬤,面無表情的,快速的從她面前走了出去。
米嬤嬤待四皇子走遠了之後,快步走了進來,關好門之後,見到地上的信件和畫像,心頭一凜,趕緊收撿了起來,放在匣子裡鎖好,這才走到皇后的身邊,望着她陡然之間蒼然老去的容顏,關切的開口道:“皇后娘娘,殿下一定知道你的苦心的。”
皇后搖了搖頭,動作裡帶着無盡的悵然和愁緒,眉頭緊緊皺起,徐徐道:“他認爲這一切都是本宮爲了私慾而設計,我縱使有私慾,原本也都是爲了他啊……”
米嬤嬤站在門口,隱隱約約聽到兩人的對話,又見到地上的匣子,她本是皇后的心腹,推測出兩人對話的內容並不難,憂心道:“殿下心機深沉,目光宏遠,只不過是一時被那賤人迷得失了魂,被皇后您這麼說,未必是因爲全部認爲是你的一腔私慾,而是因爲難以接受這個事實,畢竟您是她的母后啊!”
聽米嬤嬤這麼說,皇后的心情並未就此便好,但總算是擡起頭來,嘆了口氣道:“他是自幼就是冷情冷心,素來讓我放心,若像米嬤嬤你說的那樣,我也就心安了……只是那沈雲卿,真的不是好對付的人,我費盡心思,下的這麼一個圈套,就被她輕巧解開,我卻連什麼時候被人動了手腳都不知道……”她環顧了一圈空無一人的大殿,幽幽地道:“以後,本宮就只能呆在這裡了……”
米嬤嬤走到皇后的身後,爲她輕輕的按着太陽穴,心裡重重的嘆了口氣,那沈雲卿不止是皇后覺得可怕,連她這個經歷半輩子高門斗爭,宮廷暗鬥的老人也覺得是可怕之極,年紀輕輕心機頗深,手段詭異,讓人防不甚防。如今皇后被幽禁在此,只盼殿下能好好爭氣,坐上了儲君之位,皇后才能以皇太后的身份,出了這座冷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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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醉也堅持不斷更,有時候實在是分不開身,我能更得多的時候一定會多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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