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信尷尬傻笑摸了摸鼻子,公治明也對這日益同頑童看起的老爺子無法,苦笑道,“辛苦魏伯了,先前外邊送回幾罈好酒,若是魏伯不嫌棄,晚上就纔開一罈嚐嚐,據說是古井旬家的三十年陳釀。”
“臭小子,庫裡有好酒怎麼不早說。老頭子累得口乾舌燥,正好來一罈解解渴!”
說罷,老爺子居然撇下衆人擡腳就走。丁薇急得剛要開口攔阻,就見老爺子扯了門口的山一就扔了過來,“山小子,拔針就交給你了,敢出錯我就迷倒你扔去山裡喂蚊子!”
話音落地,人也徹底沒影兒了。
山一好不容易站穩,摸摸身上差點重新掙開的傷口,末了苦着臉攤攤手,抱怨道,“這老爺子,誰猜得到他是神醫?明明就是個酒鬼!”
“哈哈!”方信笑得用扇子敲着手掌,丁薇也是被老頭兒惹得哭笑不得,低頭見公治明額頭隱隱帶了汗跡,就低聲道,“少爺,還有一刻鐘就能起針了,師傅說解毒的藥湯不忌酒,每日少喝一些反倒會活血。不如中午我燒兩個好菜,你同方公子也喝兩杯?”
公治明望着滿眼都是關切的女子,心頭一暖,好似身上的麻癢都輕了許多,難得點頭笑道,“好。”
一刻鐘轉瞬即逝,山一小心翼翼起了金針,丁薇見得沒事就避去竈間準備午飯。風九從角落跳出來,伺候主子穿好衣衫扶回書房。
方信想起方纔之事,剛一坐下就問道,“天寶,可是京都那邊有消息傳來?”
公治明喝了一口溫茶,卻是搖頭,沉聲說道,“聽我講個故事。”
“故事?”方信不明白好友怎麼突然起了這樣的興致,於是就道,“好啊,說來聽聽。”
公治明見他這般渾不在意的模樣也不理會,開口就說了起來。
他本就是個驚才絕豔的人物,若不是自小習武承繼武侯府,怕是文狀元的位置也不會被別人得到。
不過片刻,丁薇的先前講述的故事開篇就被他一字不落的複述了一遍。
方信越聽神色越凝重,待得聽完,下意識伸手抓了好友的袖子,問道,“這故事叫什麼名字?你從哪裡聽來的?”
“《三國演義》,丁姑娘方纔講的!”
“好,真是太精彩了!”方信的摺扇重重砸到手心,興奮的滿臉通紅,“天寶,這故事,不,這已經不是故事了。抄錄成書,足以傳世!”
公治明也是點頭,眼裡隱隱有亮色閃過,“這只是開篇,聽說後續還有計謀無數。”
方信起身繞着屋子轉了兩圈兒,急得嚷道,“丁姑娘何時再開講,這次一定別落下我。桃園結義,歃血爲盟,只聽着就讓人熱血沸騰!”
“明日藥浴之時,你也過來吧。”公治明隨口應了一句,轉而卻是吩咐角落的風九,“傳令下去,這故事不準傳出院子。”
風九趕緊應聲,末了轉身就出去了。主子明顯另有用意,若是誰不小心多嘴,別壞了主子的大事。
好在時間不久,風一也不是碎嘴婆娘,不過是講給了林一火一聽了聽,收到命令,自然是立刻閉了嘴。
丁薇不知道她不過隨口說的故事,還引出這麼多瑣事,甚至多少年後,這本她小時候用來做睡前故事的啓蒙故事,成了西昊皇族必讀的智謀全書。
這會兒她正一邊背誦着醫術,一邊留意着竈上熬煮的雞湯,院子裡陽光燦爛,程娘子在樹下鋪了一塊油布,油布上又覆了厚厚的錦被。安哥兒穿着大紅的衣褲,腦後甩着小辮子正撒歡跑跳,咯咯的笑聲,讓人聽了心裡分外喜悅...
第二日早飯過後,又是解毒的時辰,丁薇換了一套耐髒的棉布衣裙從廂房出來,就見除了風火林三個,院角又多了幾個護衛,她疑惑的眨眨眼睛也不曾多想,就進了浴室。
風九正從往浴桶裡倒熱水,見她進來就笑道,“丁姐姐,我昨晚捉了兩隻黑背蛐蛐,剛纔託了林六個進城尋個好罐子,然後拿去給安哥兒玩個新鮮啊。”
丁薇聽得好笑,無奈道,“安哥兒纔多大,哪裡會逗蛐蛐玩兒?他這是年紀小,若是大幾歲,怕是早早就被你們嬌慣成紈絝惡少了!”
“不會,不會。”風九趕緊擺手,極篤定的笑嘻嘻應道,“安哥兒長大必定文武雙全,說不定還是西昊第一公子呢!”
“第一公子?西昊除了本公子,還有誰敢頂這個名頭?”方信生怕錯過了聽故事,早早就趕了過來,正好聽了後半句,忍不住玩笑插話兒。
丁薇這幾日同他混得相熟,早沒了先前的拘謹,聞言翻了個白眼嫌棄道,“方大少爺放心,我家安哥兒長大要考狀元,絕對不會同你風流公子的風頭!”
“噗嗤!”風九自小跟在主子身邊,很少見到自詡風流倜儻的方大少吃癟,忍不住噴笑出聲,惹得方信尷尬的用扇子蹭蹭後腦勺,疑惑道,“啊,原來再說安哥兒啊,呵呵,小孩子還是平安長大最好。”
丁薇拿他這憊懶性子也是沒辦法,抓了他幫忙撿藥材,按照順序扔進浴桶浸泡。
方信把扇子插在後邊衣領裡,想起昨日聽得的故事,忍耐不住催促道,“左右還要一會兒才能給天寶泡澡,不如先講一段故事如何?”
風九也是忠實聽衆之人,昨日主子的吩咐顯見也是沒想防備他們這些護衛,於是這會兒聽得方大少提議,立刻就竄了過來,甚至手裡還拎着木絆子,連燒到一半的熱水鍋都扔下了。
丁薇根本沒想到,昨日不過是爲了轉移公治明的注意力,減輕他的痛苦,隨口說個故事,居然這麼受歡迎?
不過想起前幾日程嫂子給大娃講的那些山精鬼怪的故事,她也就釋然了。
這個時空的娛樂事業太不發達,別說電影電視劇,就連講評書的都少見。即便偶爾茶樓裡出現那麼一兩個,也多是說些家長裡短的故事,比如哪家媳婦兒不孝順被天誅之類的。
像《三國演義》這類背景宏大又曲折精彩的故事還真不多,更何況無論公治明還是方信
,亦或者諸多護衛,不是混跡京都,就是在戰場征戰而回,對這樣權謀江山的故事喜愛或者癡迷也是正常。
這麼說,將來若是她有落難時候,是不是抄書賣出去,或者乾脆做個說書先生都足以養家餬口了。
這般想着,她忍不住心情大好。但公治明馬上要開始泡藥澡,到時候她還要把先講過的重複一次,於是乾脆拒絕道,“不講,一會兒少爺過來再一起說好了。”
“哎呀,丁姑娘不要小氣,一小段,先講一小段就好。那曹操曹孟德到底出了什麼主意?我昨晚惦記得都不曾睡實!
方信急得苦了臉,擡手就要把藥材都扔下去。丁薇狠狠瞪了他一眼,搶過藥包不肯讓他再幫倒忙。
“左右你也惦記一晚了,不差這麼半刻鐘!”
“差,怎麼不差!”方信團團圍着浴桶轉,央求道,“只一句,你說說曹孟德出了什麼主意就成!”
可惜丁薇卻是打定主意不開口,氣得他無法,扭頭就跑去東間書房催促好友,“快收拾一下去泡藥澡吧,都等你一起聽故事呢,急死我了!丁姑娘就是不肯先講幾句!”
公治明正在執筆默寫昨日聽過的故事,越寫心裡疑惑和佩服越深。不說這故事背景如何宏大,只說人物之多,情節之曲折,一般人聽過一遍想要理清都難,丁薇居然能說閒話兒一般講出來,好似這故事一字不差刻印在她心裡一樣。
當然最重要的是,她一個農家姑娘是在哪裡聽來的故事?難道她真是山神弟子?
方信突然闖進來,惹得他回了神,聽得這些抱怨,忍不住心頭暖意乍起,又是好笑。無論她來歷如何古怪,如今已是他的女人,他兒子的孃親。即便她是神仙弟子又如何,留她在人間就是了。
“好,我也正想聽聽後續,扶我一把。”
“好咧,將軍,小的這就伺候您更衣!”方信趕緊上前遞衣衫和柺杖,伺候的比風九都殷勤,哪裡還有半點兒傲嬌公子的模樣。
公治明眼裡笑意更甚,手下慢悠悠換衣,惹得方信催促個不停,他於是又笑得更厲害了。
不想方信偶爾擡眼瞧見他如此模樣,卻是意外安靜下來,好半晌開口道,“天寶,若是...不回京都,一輩子留在這裡平安喜樂度日,也沒什麼不好。起碼在京都,你不曾這般肆意笑過。”
公治明抓起雙柺的手猛然一頓,但下一瞬卻是雙臂角力穩穩站起,耳朵微微側過聽了半晌,沉聲說道,“文灡,這一次我必定要讓西昊江山歸於公治家。我有必須如此的理由!”
說罷,他就慢慢出了屋子,留下方信眼帶疑惑的望向窗外。雲伯正抱着安哥兒騎在脖頸上滿院瘋跑,安哥兒正是淘氣的時候,小手揪着老爺子的髮髻,笑得咯咯有聲,聽得幾個護衛都露了笑臉兒。
一切都同往日一般,並無不同,到底是什麼讓兄長兼好友堅持重新跳進富貴權勢的泥潭,勢必要殺出一條血路,奪下西昊江山?難道真的只是爲了報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