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紹輝已經好幾天沒有睡一個好覺了。自從趕回京城,他就一直待在療養院裡。
這家療養院位於京城郊區,不起眼的一棟小樓,裡面住着的人也不多。
療養院並不對外開放,接收的都是京城有頭有臉的人物或者是他們的家眷。
這裡環境清幽,醫療設施齊備,駐院的中西醫大夫都是專家級別,可謂是休閒療養的好去處。
聶母在這裡已經住了好幾年,聶紹輝在京城的時候經常來看她,不過只是遠遠的看着,不是不想靠近,只是聶母的精神狀態一直不大好,她看到他,只會更受刺激。
後來,他去了h省,來療養院的次數少了,卻還是會經常打電話過來關心母親的情況。
往日如果聶母身體出現了什麼狀況,都是直接聯繫聶紹輝的父親,只是這一次聶紹輝的父親外出公幹,療養院聯繫不上,沒辦法纔給聶紹輝打了電話。
他趕到療養院的時候,聶母的情緒已經穩定下來,靜靜的躺在牀上,已經睡着了。
可是即便在睡夢中,她的眉頭也緊緊的蹙着,他兒時的記憶裡,母親永遠是高貴端莊的美麗模樣。可是現在,青絲變華髮,臉上也生出不少皺紋來,竟是比京城貴婦圈子的同齡婦人看上去老十歲不止。
他的母親患有輕度抑鬱症,身邊總是離不了人。早些天照顧她的護工就發現她不大對勁兒,很多事情轉頭就忘,還經常忘記已經做過的事情。醫生給她做了檢查,發現她患上了阿爾茨海默病。也就是俗稱的老年癡呆。
這次情緒不穩,也是因爲她在無意中聽到醫生和護工的對話,知道了自己的病情,一時無法接受。
這些天在療養院裡,聶紹輝總是趁着母親睡着的時候才偷偷溜進病房來看她。在她清醒的時候,決計是不敢靠近一步的。母親清醒的時候,他就開始聯繫國內國際知名的治療阿爾茨海默病的專家,想讓母親得到最好的治療。
可是結果卻並不樂觀,抑鬱症加上老年癡呆,就算有精心的照顧和藥物治療。記憶力減退,認知和語言障礙這些情況最後也還是避免不了。
柳河給他打來電話的時候,他正好在病房裡看熟睡的母親,怕驚擾到母親,他並沒有接。而是悄悄出了房間,給柳河回撥過來。
“聶大哥,聽說你家裡出了些事,沒事吧?”打電話前柳河斟酌了說辭,可是話說出口之後,她還是覺得有些不妥。如果聶紹輝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家裡出了事,她這樣貿貿然打過電話去,豈不是讓聶紹輝心裡不痛快。
聶紹輝沉默了一會兒。才疲倦地說道:“母親病了,沒什麼事。”
柳河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讓聶紹輝注意休息。別累到自己,最後還說了祝他母親早日康復的話。
聶紹輝單手緊緊握着手機,眼睛透過病房門上的玻璃,一瞬不瞬地看着病牀上的母親,道:“柳河,我現在遇到一個很大的難題。不知道該怎麼選擇,你告訴我。我該怎麼選擇。”
柳河一愣,她什麼事情都還不知道。怎麼告訴他如何選擇。
不等她問清楚,就聽聶紹輝繼續說道:“柳河,你快樂嗎?和你的父母、弟弟在一起,你覺得快樂、幸福嗎?”
“嗯,我很幸福,很快樂”,聶紹輝問的鄭重,柳河也鄭重回答。
又是沉默,兩個人就這樣握着電話,誰都不說話。持續了足有十分鐘,聶紹輝才嘆口氣,幽幽說道:“沒事了,沒事了。”
掛斷電話,聶紹輝頹然坐到長椅上。雙手抱住頭,毫無形象地揉搓了好幾下。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此次前來,他看到鬱鬱寡歡的母親,本來想把找到妹妹的事情告訴她,也許她心情好了,對病情也有幫助。
但是他去諮詢醫生,醫生卻告訴他,“聶夫人精神欠佳,身體虛弱,不僅禁不起大悲,更加承受不住大喜,現在對聶夫人來說,最好不要刺激她,讓她一直保持這樣的心態。”
醫生的話很含蓄,深一層的意思是說,一直保持這樣的心態,還能多活幾年。
就在這個時候,他找去調查柳河這些年經歷的人也把資料發到了他這裡。
看到了柳爺爺和柳奶奶對柳河的不滿和苛待,他以爲柳河這些年一定生活的很不如意。可是資料上的內容卻大大的出乎他的預料。
柳河得到了何小曼很好的照顧,她比許多同齡的孩子都幸福。就算何小曼和柳成業生了兒子,對柳河的愛卻一點兒都沒有減少。
他們,是把柳河當成親生女兒在疼愛。聶紹輝不想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柳河在柳家得到的照顧和關愛,可能比從小生活在聶家得到的還多。
認,還是不認?原本應該是一個兩難的問題,可是事情發展到現在,所有的事情都指向一個選擇,那就是不認,不能認。
認了,會打破柳河現在的生活,會讓她痛苦,母親也可能受到刺激,病情更加嚴重。還有聶家的人,爺爺、二叔、妹妹,他們會怎麼想?
還有彭家,如果柳河成了聶家人,縱然兩家門當戶對,縱然彭煜城對柳河感情甚篤,可是牽涉到京城的彭聶兩大家族,勢必有扯不清的利益關係糾纏在裡面。軍、政從來不是對立,卻也不像表面那麼和諧。
彭家軍界的影響力和聶家政壇的地位,很多事情已經不允許他們隨心的去選擇。
“紹輝?”就在這個時候,一道低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聶紹輝的身子震了一下,慢慢擡起頭來。
滿是血絲的眼睛裡倒映出一個略略發福。卻依舊俊朗,只是略顯疲倦的中年男人。
聶紹輝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給中年男人鞠了個躬,艱澀地喚道:“父親……”
少不更事的年紀,他爲了一個居心不-良的女人和整個聶家決裂。出走聶家這些年,他還是第一次喚眼前這個男人。雖然久未見面,但是他經常在電視上看到父親忙碌的身影,對他的情況也很瞭解。
“你母親的情況我都瞭解過了,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好的,你也不能總在這裡陪着。忙你的去吧。”聶父經常下基層慰問,對人從來和藹可親,可是面對自己的兒子,卻顯得十分威嚴,“男人要以事業爲重。”
聶紹輝垂頭。並不迴應聶父。
事情過去好幾年,就是再深的仇怨也該解開了,更何況他們還是父子。
聶父嘴上說着再不管聶紹輝,卻還是經常讓秘書彙報他的情況,知道兒子在商場乾的風生水起,不像京城很多二世祖、三世祖那樣靠着家裡的廕庇過活,他也頗覺欣慰。
嘆了口氣,聶父的語氣緩和了一些。“你母親的情況你也知道,你逢年過節偷偷的來看看她就好,現在這樣天天待在療養院裡。萬一讓她看到……”
“我知道了父親。明天,我明天就回去。”聶紹輝看着已經比自己矮了半頭的父親,點頭應道。
聶父拍了拍兒子的肩膀,推門進了病房。
聶紹輝站在門口,看到父親坐在病牀邊,伸手細細地替母親理順額角一絲亂髮。隨着他的動作,母親也悠悠轉醒。兩人相視而笑,就和平凡的夫妻一樣美好。
他看了一會兒。便靜靜的離開了。
從療養院出來,他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打車回了聶家。
柳河覺得聶紹輝的問題很奇怪,怎麼會突然問她幸福嗎,快樂嗎。
聯想到她知道的關於聶紹輝的事情,也許這次回京城見到他母親,他也想回歸聶家了吧。
這樣挺好,爲了田馨那樣的女人和家裡人鬧掰,確實不值得。
柳河坐在那裡想了好一會兒,最後搖搖頭,她一個外人,操心別人家的事情幹什麼,還是好好複習,準備期末考試吧。
週一去上課,竟然沒有看到黃豆豆,柳河問張虹怎麼回事。
張虹憂心忡忡地說道:“我一直以爲她除了上課都不離開寢室。昨天不是去你家玩兒調班了嗎,回到宿舍一看,她竟然不在。一直到晚上纔回來。回到宿舍就躲在被窩裡,我怎麼叫她她都不搭理我。”
唐甜甜雖然也還住在宿舍裡,但是平日不上課的時候也要去輝揚兼職,週末還要約會,倒也不知道黃豆豆經常外出。
“她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要不給她家裡打電話吧,可千萬別出什麼事。”唐甜甜提議道。
張虹還是有些擔心,“打不打電話,總要豆豆自己說了話才行啊。反正我現在和她說什麼她都不搭理我,要不,柳河,你去看看她吧。”
當初被綁架的時候,她們兩個人畢竟一起想辦法逃跑過,也算是共過患難吧,也許她說話,黃豆豆會聽呢。
柳河點頭應下,畢竟曾經一個宿舍住着的,還是花一樣的年紀,就這樣凋零實在可惜。
下課後,三個人一起回了宿舍。黃豆豆還在牀上躺着,像是在睡覺。
張虹喚了她好幾聲她才爬起來,看到柳河,她的身子微不可見的瑟縮了一下。
她瘦了好多,原本合身的睡衣現在穿在身上顯得空蕩蕩的。
柳河站在她身側不遠的地方,垂頭看過去,正好能透過她寬大的睡衣領口看到胸口的一大片肌膚,她的瞳孔縮了縮。
“豆豆,你最近都在做什麼?”柳河沉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