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重慎出了慈萱堂,整個人失魂落魄的不知該往何處去,只漫無目的的在府中游蕩。他是主子,下人們縱是見他行跡有些奇怪也不敢上前來問,就由着季重慎在府中隨意走着,不知不覺間便走到了西角門上,門子見老爺突然到了西角門,慌忙迎上前行禮問安,季重慎也不理他們,只管直愣愣的出了西角門往街上走。
靖國公府西角門外的一條街上住着的都是府中略有些頭臉的下人。季重慎一出西角門,所有看到他的下人們都快步上前來請安。只是季之慎季重慎彷彿沒有聽見一般,還直直的往前走,走了莫約百十步,忽然一聲嬌生生甜津津的叫聲一下子就喚醒了混混噩噩的季重慎。
那是一個少女的清脆聲音:“香雪請老爺安!”
那聲音真如出谷黃鶯一般,季重慎立刻循聲看去,只見一個穿着嫩綠軟緞春衫,束湖綠二寸緞帶腰封,系鵝黃裡子淺粉湖縐籠紗飛仙裙,越發顯的粉面桃腮的嬌嫩少女正向自己行着婀娜的萬福禮,這少女在在日頭下一映顯得分外明媚,讓季重慎的心情不由自主的好了起來。
這少女並不象尋常女子見禮那般低着頭,而是微微擡頭偷眼打量季重慎,正好也給了季重慎細看這少女容貌的機會。
“好個明媚可人的丫頭!”季重慎在心中不由暗自稱讚了一聲。臉上的表情也不再那麼死氣沉沉的,眼中帶了些笑意。他選擇性的把蘇姨娘之事都拋到腦後了。
“起來吧,你叫什麼?是誰家的丫頭,老爺怎麼沒在府裡見過你?這麼可人的丫頭,老爺若是見過必忘不了。”這個少女看着很有些眼生,是以季重慎便用略帶調笑的口吻說了起來。
這少女是個不怯場的,當下站直身子,還微微挺了挺並不甚豐盈卻很有彈性的胸脯,擡頭接住季重慎打量的眼神,俏生生的說道:“小女名叫鄧香雪,家母在慈萱堂老夫人身邊服侍,因老夫人憐惜小女,纔沒讓小女進府裡當差,故而老爺並曾見過小女。”
“你就是香雪?”季重慎頓覺心情大好,他聽說過香雪是個美人兒,卻從沒有見過她本人,如今一見果然讓他相當滿意,這香雪不只是美,還很有風情,那水汪汪的眼睛於純真中天然含媚,讓人看了由不得不動心。
季重慎的眼光從香雪黑鴉鴉的頭髮移至雖然並不高聳卻可以預見有發展空間的胸脯,再往下移到那不盈一握的纖腰,及至看到那腰間懸着的白玉螭首帶鉤,季重慎更加確定了這個香雪就是母親讓自己出孝以後納的美妾,鄧嬤嬤的小女兒。
一想到這一點,季重慎心情大好,只笑道:“原來是鄧嬤嬤的女兒,怪道有些個不一般。香雪啊,你家在哪邊?”
香雪一指身後不遠處的一所小小宅院,“回老爺,小女的家就在那裡,老爺可要用杯茶麼?”
季重慎見香雪如此大方心中更喜,立刻點頭道:“好,老爺我正走的渴了想吃杯茶,你這丫頭真正善解人意,好,好!”
香雪引着季重慎進了自己家,殷勤沏了香茶端來點心,細細的剝了西瓜子兒,攢了小小一堆,用繡着小小粉色花瓣兒的帕子捧着送到季重慎面前,嬌聲道:“老爺請用。”
季重慎不說鄧嬤嬤知道自己的喜好回來告訴香雪,只覺得香雪是天下頭一等的聰明可人,連自己最喜歡吃西瓜子兒都能猜到。
伸手一接,季重慎摸到一手軟膩,美的整個魂兒都飛了,只將抓住香雪的手往懷裡一帶,香雪便驚呼一聲撲進了季重慎的懷中,那一捧西瓜子兒立時撒了一地。
香雪臉兒羞的通紅,她再怎麼着也是個未經人事的姑娘家,只低着頭拼命掙扎,這反而讓季重慎更加的歡喜,他抱緊香雪的纖腰,只覺得甜香滿懷,下邊立時硬了,直直的頂住香雪。
香雪花容失色,忙掙命一般的用力推開季重慎,跪在地上含羞泣道:“媽說小女是老爺的人,可到底沒過明路,香雪求老爺憐惜,別讓香雪還沒進門就被人瞧不起。”
季重慎見香雪不是一味的順着自己,心中反而更高興,他不由的把香雪同蘇姨娘做了對比,那蘇姨娘對他的索歡從來都是來者不拒,甚至還會主動的勾引,要不然也不至於在孝中就有了身子。
季重慎不說自己貪花好色,反把一切都怪到了蘇姨娘頭上,真真薄情到了極點。
就在季重慎鄙夷蘇姨娘之時,蘇姨娘正在欣泰院的西跨院中掙命。她在慈萱堂當着陳老夫人喝下的那碗落胎藥不是別人煎制,正是由陳老夫人的頭等心腹鄧嬤嬤親手配藥親自煎的。
鄧嬤嬤爲了給即將嫁入府中的小女兒剷平阻礙,這藥量自是足的不能再足,只消三分之一的量便已經能讓婦人落胎,而鄧嬤嬤則足足下了三倍還多。
蘇姨娘喝過藥後不到半個時辰,身下血如泉涌,傾刻間將一張雕花撥步牀染的處處血紅,暗紅色的血水浸透了牀上的鋪蓋後流到地上,染的整間屋子如血池一般。血腥之氣便是隔了十來丈遠都能聞的清清楚楚。
柳氏並不知道鄧嬤嬤下的藥極重,她心裡還在打着如意算盤,準備以爲季重慎遮羞爲由,並不給蘇姨娘請大夫,就算要不了她的小命,也得讓她自此沒了生育能力。
是當服侍蘇姨娘的丫鬟跑來求救之時,柳氏還沉着臉訓斥了一通,可當第二個丫鬟連哭帶喊的衝進來,語無倫次的叫着“姨娘死了……”之時,柳氏這才慌了神,她忙忙往西跨院趕去。府中平白出了人命,這事真要鬧起來可小不了。
剛進月洞門,那撲鼻而來的血腥氣衝的柳氏身子一趔趄,要不是宋嬤嬤扶的及時,她鐵定得摔個倒仰。
宋嬤嬤到底是經過事的人,她立刻扶穩柳氏,低低說道:“夫人,老奴進去看看,您就別進了。”
柳氏趕緊點頭,宋嬤嬤命丫鬟好生服侍着夫人,這才急匆匆跑進了蘇姨娘的房間。
蘇姨娘臥在牀上,她的臉色極其慘白,同滿屋的鮮紅恰恰是極鮮明的對比,宋嬤嬤也嚇的不輕,她輕輕走到牀前,大着膽子喚道:“蘇姨娘……蘇姨娘……”
原本閉着雙眼的蘇姨娘猛的睜開眼睛,一看是宋嬤嬤,眼中不由升起了求生的渴望,她吃力的叫道:“宋嬤嬤,求你救我……”
宋嬤嬤並不是狠心之人,再者當初她勸柳氏暫時不要計較季重慎與蘇姨娘歡好,如今之事正是因爲她勸說氏縱容而致,宋嬤嬤深深覺得過不去自己的良心,見蘇姨娘那般可憐無助,只能向自己哀哀求救,宋嬤嬤再也受不住了,也不顧地上盡是血便在跪在牀前,探身向前低低對蘇姨娘說道:“你這樣子斷斷不能瞧大夫的,我有個土方子,可能能有用,要不要試一試?”
蘇姨娘此時什麼都顧不了了,只求能活命,她拼命點頭道:“要試要試!”
宋嬤嬤趕緊爬起來跑到薰籠前,揭開薰籠蓋兒撩起衣裳兜了滿滿一兜香灰,然後跑到蘇姨娘身邊,一手撩起蘇姨娘的小衣,將那香灰一骨腦兒全都倒在蘇姨娘的身上。
血還在往外流,宋嬤嬤又如此重複了數次,又是捂又是按的,折騰了好一會子,好不容易纔讓蘇姨娘的下身不再往外流血,宋嬤嬤這才鬆了一口氣,喘着粗氣對蘇姨娘道:“姨娘,已經不再出血,接下來怎麼樣就看你的造化了。”
蘇姨娘感激的在牀上碰了碰頭,低低道:“謝嬤嬤救我。”
宋嬤嬤看着蘇姨娘的慘狀,不由長長嘆了口氣,沉重的說道:“蘇姨娘,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蘇姨娘一愣,還來不及說話便見宋嬤嬤飛快的走了出去。
柳氏見宋嬤嬤這麼久纔出來,便有些不高興,再看到她身上染了好多好多的血,柳氏更不高興了,只說道:“雙喜,命人備水給宋嬤嬤梳洗,洗過了再來回話。”
說話,柳氏便氣哼哼的轉身走了。
宋嬤嬤看着柳氏走遠,只是輕輕搖了搖頭,對這個她一手奶大的夫人,宋嬤嬤是怎麼都不會有怨言的。
很快梳洗過換了乾淨衣裳,宋嬤嬤忙趕到上房,柳氏皺眉問道:“嬤嬤,如何耽誤這麼久?”
宋嬤嬤便將在蘇姨娘房中之事一五一十的說了一回,柳氏聽說蘇姨娘不一定能保住命,心裡既痛快又有些害怕,痛快的是蘇姨娘這個賤人再也不能給自己添堵,害怕的是不管怎麼說也是一條人命,若蘇姨娘真的沒了,她的孃家人必定要來鬧事,到時候裡外不是人的那個必定是她。如今在這府里老夫人不會有錯,老爺不會有錯,但凡有些錯處只能算在她這個當家主母的頭上。
“蘇姨娘她還能活麼?”柳氏遲疑的問了起來。
宋嬤嬤也吃不準,只皺眉不確定的說道:“難說的很,不過就算她命大活下來,日後也廢了。”
柳氏一聽這話立刻問道:“嬤嬤,這話怎麼說?”
宋嬤嬤低低道:“用香灰之法便是能止住血,蘇姨娘的身子自此也就爛了,不過是能多拖些日子罷了。”
柳氏聽了這話,只覺得心中暢快無比,快意的說道:“做的好,你真是我的好嬤嬤。方纔我惱了你你可別往心裡去啊!”
宋嬤嬤見柳氏如同小時候一般同自己撒嬌,如何還會生她的氣,只笑着說道:“小姐又說笑了,老奴這條命都是小姐的,又怎麼會同小姐生分。小姐啊,如今蘇姨娘是廢了,老夫人又發了話讓大少爺養在您跟前,如今他還小,只要您好好養着不怕養不熟,可不能再象從前那樣使性子,白白便宜了別人。”
柳氏一聽這話便不高興起來,咬牙恨聲道:“我一看到那個小賤種心裡就來氣!再不要把他養在跟前。”
宋嬤嬤一把捂住柳氏的口,在她耳旁低低道:“可不敢亂說,那是老爺的兒子,您別的不看也得看老爺,只有得了老爺的歡心,您才能生出自己的兒子,只有那樣纔算在府裡徹底站穩腳,其他都是虛的。”
自從柳氏生下二女兒季弄雲之後,季重慎便很少歇在她的房中,所以宋嬤嬤纔會說出那樣的話,便是柳氏再有本事,季重慎不進她的房,她又怎麼能生出孩子來。
柳氏氣不服,只扯開宋嬤嬤的手低聲叫道:“我生了繡雲弄雲,難道他還能以無子爲由休了我!”
宋嬤嬤苦口婆心的勸道:“我的好小姐啊,兩位小姐終是要嫁出去的,您不生個兒子就沒有依靠,不是老奴說嘴,老爺的性子您比誰都清楚,不靠兒子還能靠哪個?”
柳氏怔怔的坐了下來,過了一會兒,眼淚從她的眼中涌出,柳氏泣道:“嬤嬤,我心裡苦啊,難道我不想生兒子麼,可這……這由不了我啊!”
宋嬤嬤咬牙道:“只要您得了老爺的歡心,多生幾個孩子,總是能生出兒子的。”
柳氏和宋嬤嬤主僕在房中秘談,不妨卻讓跑來找孃親的季繡雲和季弄雲聽了個正着,季繡雲聽完就要往屋裡闖,卻被妹妹季弄雲死死拽往,生將她拽到了姐妹兩個的繡房之中。
季繡雲惱道:“弄雲,你扯我回來幹什麼,我要同孃親理論!”
季弄雲涼涼的說道:“理論什麼,難道你要告訴孃親你一輩子不嫁人,留在家裡做孃親的靠山麼,我不說你能不能做這個靠山,只說你但凡漏出一絲這種意思,孃親就能活活打折了你的腿。你不想想娘最盼的是什麼,就是我們能嫁的好。你不怕捱打我還怕呢,現在你要去就去,只別拖着我一起受罪。”
季繡雲聽完妹妹的話立時哪撒了氣的皮球一般癟了,只憤憤的坐到季弄雲的身邊,咬牙切齒的說道:“我不去!”
季弄雲這才轉過臉來小聲說道:“姐姐,你若真想有出息,就得多學學大姐姐,你看大姐姐多有本事,自從大伯大伯母死後,她一個人就撐起大房,祖母和爹孃捆到一起都沒有斗的過她,這才叫真本事呢!整日裡爭吃爭穿算個什麼本事。”
季繡雲氣的臉都變了形,跳起來大叫道:“她算個什麼東西,要不是她,我們能過的這麼慘,四個大丫鬟變成兩個,月錢足足減了一半,連份例的新衣服新首飾都沒了,這全都是那個狠毒的丫頭乾的,你這會居然還說她好,你到底是哪房的姑娘?哼,可惜就算你上趕着巴結,人家都不會用正眼瞧你一回。我勸你還是安安份份的,別總想那些讓人受不了的念頭。”
季重慎分得的家業比他和柳氏預計的縮水了七成以上,這讓整個二房都很憤怒,柳氏也因此大大縮減了府中的各項開支,可用可不用的下人全都打發了,主子的月錢除了陳老夫人以外其他一律減半,份例衣裳首飾也以守孝爲由全都蠲免了,至於什麼時候能重按舊例發放,季繡雲可不敢去想,只怕是再難了。所以季弄雲一提起造成這一切的元兇首惡季無憂,季繡雲便象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般跳了起來。
季弄雲看着氣急敗壞臉漲的通紅的姐姐,不由大搖其頭,她真不明白姐姐這些年都學了些什麼,怎麼連這一點子再淺顯不過的道理都想不明白呢。日後若想嫁的好,她們還不是得巴結着季無憂這個大堂姐,否則有誰能帶她們進入權貴們的圈子呢,難道只靠從五品的父母麼?自從做那七七四九日的道場之時,季弄雲已經深刻認識到自己父母在真正的權貴面前連一文都不值。
季繡雲雖然在妹妹面前直跳腳,可她知道妹妹比自己聰明,她說的話總是有道理的,因此季繡雲叫了一會兒便坐到妹妹身邊,沮喪的問道:“弄雲,你說我們該怎麼辦?”
季弄雲看了姐姐一眼,見她如鬥敗了的公雞一般,然後才輕聲說道:“姐姐,我想祖母必不會一直和大姐姐那樣僵下去,大姐姐和無忌堂弟身份再高貴也抹不去他們身爲祖母孫女孫子的事實,何況無忌堂弟還是承重孫,這個身份是我們家和三叔家任何一個孩子都比不了的,就算是孃親真的生個小弟弟,他也比不了。”
季繡雲聽了這話心裡越發不自在,只忿忿的哼了一聲,季弄雲並不理會,又繼續說道:“現在大姐姐和無忌在孝中,還可以不出門,日後出了孝,她們若不來給祖母請安,便是閒言碎語也能壓死她們。只要她們到我們家來,事情便有轉機,怎麼說我們也是血脈之親,到時候只要好好奉承大姐姐,我們就有機會在顯貴宗親面前出現,我想憑咱們姐妹的容貌才情怎麼也不會比大姐姐差,只要被人瞧中了,我們出頭的日子不就來了?”
季繡雲忿忿道:“你甘願伏低做小,我還不願意呢,憑什麼一般都是嫡長女,我就得巴結着她。”
季弄雲皺了皺眉頭,她素來知道姐姐的性子,她把自己姐妹說的越是低下可憐,就越能激起姐姐心中的恨意,季弄雲剛纔說了那麼多可不是真心想勸姐姐,而是想讓季繡雲做她的陪襯,只有季繡雲倨傲無禮,才更能顯出她的謙遜柔順,從而去謀一個更好的前程。
因柳氏對長女的偏愛,季弄雲小小年紀便已經有了極偏激的思想,她又是個腦子夠用的,要不也不會在如此小的時候就開始對姐姐施行潛移默化的影響。長長久久的影響下去,季弄雲絕對能把自己的親姐姐不着痕跡的踩到溝裡去。
見火候差不多了,季弄雲便停了下來,輕聲問道:“姐姐,聽說祖母因爲蘇姨娘的事情很不高興,我們要不要去給祖母請安,承歡膝下以盡孝道呢?”
季繡雲此時正心裡不得勁兒,哪裡有心思去討祖母的歡心,自從大房三房搬出去之後,季繡雲認爲自己是國公府的大小姐,雖然身邊服侍的丫鬟被減免了一半,月銀也少了一半,可還是沒遏止住季繡雲自我膨脹的心。她這陣子是真正的有些個目中無人了。
“不去不去,這會子去算什麼,難道上趕着給祖母做出氣筒麼?”季繡雲沒好氣的說了一句,便從旁邊桌上拿起一隻顏色有些暗沉的銀製九連環,悶悶的解了起來。
季弄雲見狀心中暗自得意,臉上卻一點兒都不顯,只柔聲細語的說道:“這不好吧,總得有人過去的呀。”
季繡雲想也不想便道:“那就你去好了,反正你嘴巴甜會說話,一定能討祖母歡心。”
季弄雲只做出一副爲難的樣子皺眉道:“那……好吧,我過去一趟,替姐姐給祖母請安。”
季繡雲不耐煩的擺了擺手,連話都懶的再說了。
季弄雲對着鏡子一尺高的鏡子照了照,見頭上身上都無不妥,這才輕輕巧巧的出了門,她沒有直接往欣泰院大門走,而是去了小廚房。
季繡雲看着妹妹的背影撇了撇嘴,不屑的哼了一句:“傻子,祖母還能活幾年,爹爹孃親纔是我們的正經靠山。”
季弄雲自不知道姐姐在背後說自己什麼,她去了小廚房親手挑了幾樣點心攢成一隻小巧的墨竹摻銀絲編成的梅花樣式食盒,這盒子很輕巧,正是她這個年紀的孩子能拿的動的份量。
收拾好之後季弄雲便去了慈萱堂。果然陳老夫人此時正在生悶氣,便是季弄雲進門請安,都沒有讓陳老夫人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季弄雲只做出怯怯的小模樣兒,用弱弱的聲音說道:“祖母,弄雲今日吃點心之時嘗着那菱粉香糕和香蜜青梅味道極好,酸酸甜甜的很是開胃,便想請祖母嚐嚐,若然能讓祖母開了胃口,就能多進些吃食,只有多進些吃食祖母的身子纔會更健康呢。”
陳老夫人見平日總是跟在姐姐身後,沒什麼存在感的二孫女兒雖然怯生生的,說出話來卻也是一套一套的,不由來了些興趣,便在食盒中撿了顆香蜜青梅送入口中。這青梅其實和平時的味道並沒有什麼不同,可陳老夫人因着季弄雲的說辭,卻也覺得青梅的味道格外好起來。
吃了一顆青梅,陳老夫人微笑點頭道:“弄姐兒有心了,的確很好吃,你請祖母吃青梅,祖母也還你一對梅子。碧璽,卻把那對鑲銀梅子耳環找出來給弄姐兒。那東西花稍,正合小姑娘帶。”
碧璽應了一聲,立刻跑去開箱子找東西,莫約過了一盞茶的工夫,碧璽纔拿着一隻嬰兒手掌大小的錦盒走了出來。
將錦盒打開給陳老夫人過目,陳老夫人點點頭道:“嗯,就是這對,讓弄姐兒帶起來瞧瞧。”
季弄雲人小眼睛尖,她早就看到那是一對亮銀花托鑲紅豆大小綠寶石的耳環,綠寶石並不稀罕,難得的是這對綠寶石水頭足綠意濃,被精心雕成青梅的樣子,彷彿是樹上新結的小小青梅,真真能以假亂真。
季弄雲心裡自是想要這對耳環,只是她知道權衡輕重,更清楚自己過來的目的。
只見季弄雲將耳環戴上後請祖母看過,然後便將耳環摘了下來,輕聲說道:“祖母,這樣的好東西理當給大姐姐纔是,自大姐姐搬出去也有十來天了,也不知道大姐姐過的好不好,弄雲已經佔了祖母的疼愛,就把這個送給住的遠不能和祖母親近的大姐姐吧。也好叫大姐姐時時感念祖母的關愛。”
陳老夫人眼睛一亮,立刻重新打量着這個平日裡從不顯山露水的小孫女兒,她不得不承認季弄雲的話正說中了自己的心思。
將季弄雲摟入懷中,陳老夫人感慨道:“我們弄姐兒真是個懂事的好孩子,這個給了你就是你的,你大姐姐哪裡祖母再給她別的。弄姐兒,你真想你大姐姐了?”
季弄雲大力點頭道:“回祖母,弄雲好想大姐姐還有無忌弟弟,自從他們從老家回來,弄雲都沒有機會和大姐姐還有無忌弟弟說幾句話他們就匆忙搬走了。祖母,您說皇上爲什麼非要這麼無情的拆散我們一家人呢,大姐姐和無忌弟弟搬出去,也沒個長輩照顧着,多可憐啊!”
陳老夫人聽了孫女之言不由紅了眼圈兒,緊緊摟着季弄雲道:“祖母的弄姐兒啊,咱們府裡也就你和祖母能想到一處去。好孩子,祖母若是帶你去瞧你大姐姐和無忌弟弟,你可願意去?”
季弄雲等的就是這句話,她立刻大力點頭做喜歡狀道:“願意願意,祖母,我們什麼時候去,弄雲要給大姐姐和無忌弟弟準備禮物呢。”
陳老夫人更是高興,點着季弄雲的鼻尖笑道:“真真是個好丫頭,過兩日讓你母親備下車轎,祖母就帶你們姐妹們去王府見你大姐姐和無忌弟弟。”
季弄雲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迴應,便乖巧的點點頭,偎着陳老夫人歡喜的說道:“很快就能見到大姐姐和無忌弟弟了,弄雲真開心。”
陳老夫人的心情立時好了許多,拉着季弄雲絮叨些見了大姐姐之後要怎麼說怎麼做之類的事情,季弄雲心裡很不以爲然,她難道還不知道要怎麼討好麼,可面上卻表現的非常認真聽,這讓陳老夫人大感老懷安慰,這靖國公府中總算還有個讓她滿意的孩子。
季弄雲在慈萱堂消磨了大半天,晚上跟着陳老夫人用了晚飯方纔拿着祖母給的幾樣賞賜回了欣泰院。她晚上不曾回來吃飯,整個欣泰院中卻沒有什麼人在意。就連她的親姐姐季繡雲因着能將妹妹的份例菜佔爲己有,也只假做不知道妹妹沒有回來。
如今欣泰院兩位小姐的份例菜只有四色,因在孝中只能偷偷摸摸放點兒葷腥,份量也不很多,偏季繡雲正長身子吃的多,四色菜本就有些不太夠,何況她還挑嘴,自然將兩個份例裡自己喜歡的都挑了吃完,只給季弄雲留些不怎麼好吃的東西。
而柳氏則忙着處理蘇姨娘之事,這蘇姨娘死裡逃生掙了一條命,柳氏便不能讓她再死了。於是命人去請了個走方郎中,蒙了眼睛將之領進府,命他給蘇姨娘診了脈開了藥方子,然後仍舊蒙了眼睛將郎中送走,從始至終那位走方郎中都不知道自己是給一位住在靖國公府的姨娘瞧病。
至於季重慎,那更是不必說了,他壓根兒就沒回來,而是留在鄧嬤嬤家被鄧嬤嬤一家子殷勤服侍着,用了一頓美滋美味的晚飯。有佳人做陪,季重慎還很喝了幾杯小酒,乘着酒興他允下鄧嬤嬤一家,只等一出孝期,他就立刻以貴妾之禮納香雪進門。這讓鄧嬤嬤喜出望外,要知道以鄧香雪的身份,便是做了普通的小妾都是擡舉了她,畢竟以奴婢之女的身份,香雪得從通房丫頭熬起來的。
靖國公府裡的紛紛擾擾無憂姐弟沒有心思瞭解,也不願意聽說些什麼,對於她們姐弟來說,關上門安心爲父母守孝纔是頭等大事。其他的都不足一提。她們現在不想對靖國公府一干人等怎麼樣,只希望她們不要來打擾自己的清靜日子。
只是世間之事總會事與願違。莫約又過了二十多天,因爲綿綿春雨而偶感風寒的陳老夫人病癒後便立刻命柳氏備下馬轎,只帶上二孫女兒季弄雲往忠勇王府而去。
陳老夫人去忠勇王府這一日說來也巧,正是葉氏出了月子舉家搬回京城的這一天。與季光慎一家人同行的自然有身體已經養的差不多的寧嬤嬤。
因爲無憂姐弟在守孝不便出門,是以季光慎搬家之時並沒有驚動她們姐弟,打算等安頓下來就帶着長女季維如和才滿月的季維揚去王府走動認門子。
寧嬤嬤跟着季光慎一家進城,她一心想快些見到一雙小主人,卻又不好意思開口請季光慎分出馬車專門送自己。如今三房的家底子不殷實,她和葉氏的嬤嬤丫鬟們擠了同一輛馬車。
讓寧嬤嬤沒有想到的是趙嬤嬤一早就知道三房搬進城的消息,早早兒就向季無憂請了假,特特坐了車迎到城門口來接寧嬤嬤。
季光慎一見趙嬤嬤來接寧嬤嬤,立刻一疊聲的說道:“哎呀都是我想的不周全,竟沒給寧嬤嬤單獨備輛車,還勞嬤嬤來接。”
趙嬤嬤笑道:“看三老爺這話兒說的,真真讓老奴無地自容了,老奴只是想討個巧兒給郡主和小王爺一份驚喜,實實的想討賞呢。”季光慎並不是拘泥之人,他也知道趙嬤嬤是在說笑,同時也是在體諒自家的不容易,便笑着說道:“那就多謝嬤嬤替我省事兒了。嬤嬤回府後一定告訴無憂和無忌,說我們安頓好之後就家子出動去瞧他們。”
趙嬤嬤笑着應了,又到葉氏車前問了好,上車看了小哥兒一回,然後纔將車子趕到後頭接了寧嬤嬤,讓季光慎一家人的車馬先過去,趙嬤嬤才讓王府家丁快些趕車回王府,寧嬤嬤已經等不及想見到兩位小主子的,這一別離便是四月有餘,寧嬤嬤有一肚子的話要說。
趙嬤嬤歡歡喜喜的來接寧嬤嬤,卻沒有想到王府外還有人在盯梢。那盯梢之人正是季重慎奉母命派出來的心腹。
因爲季光慎在,季重慎的心腹之人怕自己被認出來,故而沒敢挨的太近,只能遠遠瞧着。他們瞧見趙嬤嬤在後頭僕婦的馬車上接了一個人,至於這人是誰他們並沒有瞧真切。會不會是寧嬤嬤呢,他們完全沒有把握。
想着最近這段日子他們主子的脾氣可不太好,那兩個心腹生怕又報錯了消息再招來一通臭罵,兩人小聲商議一回,決定跟下去再看看,暫時不回去報告。
王府馬車的腳程可不慢,很快就到了王府東角門,趙嬤嬤扶着雖然病癒可身子還有些虛弱的寧嬤嬤下了車,那兩個跟蹤之人這纔看清楚真的是寧嬤嬤,兩個一對眼色,一個留下繼續蹲守,另一個則撒丫子往靖國公府飛跑,好立刻把寧嬤嬤還活着,並且已經被接進忠勇郡王府的消息報上去。
至於說這兩人爲啥不按着季重慎先前的吩咐上前搶人,那還用問麼,他們兩個就算長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在郡王府門上鬧事,那絕對是壽星公上吊活膩了!怪只怪他們沒在城門口瞧清楚寧嬤嬤,錯過了唯一有可能的機會。
趙嬤嬤引着寧嬤嬤進王府之時,陳老夫人也已經到了忠勇郡王府大門外。看着那氣派非常的五間髹金朱漆大門,再看看門上那皇上手書的青地泥金赦造忠勇郡王府七個大字,陳老夫人紅果果的羨慕嫉妒恨,她只恨自己住不進這象徵着富貴權勢的郡王府。
季弄雲從車簾的縫隙中看到氣派非凡的王府大門,心中也是充滿了羨慕嫉妒恨,也更加確定了緊緊巴着季無憂以達到自己的目的的念頭。
跟車來的王府管家上前叫門,王府門子一見是靖國公府陳老夫人車轎,便飛也似的跑進去回稟。
季無憂聽到祖母忽然前來,先是愣了一下,繼而脣角勾起一絲冷笑,果然分了家她還是不肯放過自己姐弟啊,既然來了那自己就接招好了。橫豎陳老夫人不能在王府裡還欺到自己的頭上來。
“嗯,知道了,下去開東側門相迎。”季無憂吩咐了一句,便再沒說其他的。
能做門子的人都個頂個的機靈,一聽丫鬟傳的話,這應對陳老夫人的分寸門子已經能拿捏住了。雖然按儀制王府三重儀門除非迎接極尊貴之人之外不得輕易開啓,可陳老夫人是郡主和小王爺的祖母,便是開一開也不會讓人說什麼,如今郡主既然那樣吩咐下來,這裡頭必是有道道的。門子跑回去叫人一路打開三重東側門,此時無憂姐弟也已經按品級穿戴起來迎到了第三重東側門前。
陳老夫人坐在車中並不知道開的是什麼門,可跟車的丫鬟嬤嬤管家下人們看的清楚,他們見王府只是開了東側門,臉上不免掛了相,露出些憤憤之意。
跟車的一個嬤嬤快步走到車前向內低低說道:“回老夫人,王府只開了東側門。”
陳老夫人一聽這話頓時覺得胸口彷彿被人硬壓上一塊大石頭,直悶的喘不過氣來,臉色也變了。
季弄雲見祖母神色不對,忙用手順着陳老夫人的背,小聲說道:“祖母,聽說凡是王府大門非遇皇上王爺等人親臨才能開啓,這是真的麼?”
聽了孫女兒的話,陳老夫人這才緩過一口氣來,她似是解答孫女的問話,又似是在安慰自己,只說道:“是啊,王府大門豈得輕晚開啓,就是你大姐姐和無忌弟弟平日進出也只走東側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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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雖如此說,可陳老夫人心裡還是覺得擰巴着,這氣怎麼也沒法子徹底捋順了。
因此在靖國公府的車子被擡起王府第一重東側門,套上油黑髮亮的兩匹健馬直往裡走,直到第三重東側門後,陳老夫人牽着季弄雲的手下了馬車,看着上前迎接的無憂姐弟,臉上的笑容便多了一絲不痛快。
無憂姐弟沒有行大禮,只以常禮相見,畢竟此時她們已經是開府立戶的王府主人,便是季無憂的品級也比陳老夫人高半級,更不要說季無忌被封爲超品忠勇郡王,品級自不是陳老夫人能比的。而且她們姐弟出迎之時爲表示鄭重,都特意換上了銀白貢緞品服,頭上也戴了御賜的素銀頭冠。有品服在身,便是陳老夫人再有心,也不敢讓無憂姐弟向自己大禮參拜。
一旁的季弄雲本只想以家禮相拜,可她見堂姐堂弟都着品服,便立刻在院中跪下,恭恭敬敬的口稱:“小女弄雲拜見郡主大姐姐小王爺弟弟。”
季無憂見季弄雲表現的這般乖巧,不免在心中冷道:“季弄雲,若是前世之我,必被你這般表現騙了去,可惜我已是兩世爲人,你那些包藏險惡用心的虛情假意又如何能騙的了我。”
淡淡說了一句:“弄雲堂妹請起。”季無憂並沒有表現也季弄雲想象中的親近。季弄雲垂頭,半掩半露的顯出一絲受傷的眼神,悄沒聲兒的站了起來。
季無憂再不會理會季弄雲的做作之態,只向陳老夫人微微躬身說道:“不知祖母光臨鄙王府,我姐弟不曾遠迎,還望祖母不要見怪,祖母裡面請。”
季無憂邊說邊拉着弟弟的手讓出身後的路,好巧不巧的避過了陳老夫人剛剛要伸出拉季無忌的手。
陳老夫人眼中閃過一絲尷尬,旋即消失無蹤,她正要打個哈哈,卻見春竹飛快跑到季無憂身邊低低耳語了一句,季無憂的眼睛陡然亮起,驚喜的叫道:“真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