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豫了一段時間以後,宋瑞柯終於還是說了話,“你再堅守一段時間,一個小時,不,半個小時,我給你派援兵。”知道牛行車站對於守軍來說的重要意義,宋瑞柯最後還是下定決心,哪怕是硬擠,也要擠出兵員來,支援牛行車站,否則,原先所付出的一切,就會全部付諸東流。這個時候,哪怕只是一點點象徵性的支援,對於正在陷入苦戰中的車站守軍來說,也是很大的精神鼓舞。
得到了師長答應派出援兵的保證,李敬安沒有絲毫的廢話,馬上放下了電話,帶上一頂鋼盔,提着一把MP-18就衝出了指揮部。宋瑞柯聽到掛斷電話的聲音,心裡就是一緊。抗戰一年多以來,已經有無數的昔日軍中兄弟,就是這樣義無反顧地衝了出去,再也沒有回來。
“炮兵弟兄們,鬼子的坦克,就拜託你們了。剩下的步兵,就由我們來處理。”李敬安對着配屬給自己陣地的兩個排的戰車防禦炮兵說着。這兩個排的戰車防禦炮現在也只剩下四門了,其餘的都已經在激烈的戰鬥裡損失了。
“李團長,你放心,只要我們還活着,鬼子的坦克就休想過來。”代理這兩個排的炮兵指揮官的一名年輕的軍官說着。他已經是這兩個排的炮兵在今天的第三任指揮官了。
“有你們的話,我就可以放心了。”說完,李敬安轉身離開了戰車防禦炮陣地,衝到了前沿。
鬼子的坦克再次掩護着步兵,發動了對牛行車站核心陣地的衝擊。
接連幾聲炮響以後,鬼子的幾輛輕型坦克被鎢質合金的戰車防禦炮彈擊中。由鎢質合金製成的高強度彈丸,瞬間擊穿了鬼子坦克只能防禦機槍子彈的薄薄的裝甲,把坦克內部打得稀巴爛,隨後,鬼子坦克車內攜帶的彈藥在高溫下發生了殉爆。彈片和車體的碎片四處亂飛,打倒了跟隨坦克前進的幾十名鬼子兵。
“打得好,又多了幾個火炬。真是比美國的郎森打火機還好使,一打就着。”雖然身處到處都是流血和死亡的前沿,李敬安也不忘記在這種時刻說一些俏皮話,舒緩一下自己的情緒。
李敬安自小就仰慕古代名將霍去病和班超,希望能夠以自己的力量爲挽救這個古老和衰弱的民族的苦難命運作一些事情。也就是這種兒時就有的夢想,促使他放棄了在南洋的優越生活,回到自己自出生以來從未謀面的陌生的祖國,報考了負有盛名的中央軍校,成爲了一名中國軍人。可是,令他搞到失望的是,自從軍校畢業以來,他所接受的任務,不是打內戰,就是守備。他也曾彷徨過,打算放棄軍旅生活,回到留在南洋的親人身邊。就在這個時候,盧溝橋的槍聲打響了。全國都爲了抗戰而沸騰。李敬安也彷彿一下子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標。儘管,一年多以來,他一直可以說是在死人堆裡打滾,隨時可能失去生命。可是,他還是很興奮,能夠真正的爲民族和國家而戰,對他來說,這已經是一種至高無上的榮譽了。在這樣的榮譽面前,死,那又算得上什麼呢?
俗話說,好虎架不住羣狼,好漢架不住人多。雖然,戰車防禦炮摧毀了不少的日本坦克,但是,人多勢衆,又能夠得到猛烈炮火支援的日軍還是像潮水一般,瘋狂的向車站守軍的陣地發起了連續不斷的進攻。沒有很長時間,牛行車站靠近贛江一面的幾條街道,也被敵人佔領了。牛行車站的守軍,被敵人徹底包圍了。師長宋瑞柯派來的由師部的參謀,勤雜兵,馬伕,伙伕以及通信兵等組成的二百多人的援軍,也在敵人包圍圈剛剛完成的時候,勉強的衝了進來,只是人員已經剩下一半不到了。
車站的守軍見到這些拼死突擊才衝進來的援軍,明白自己已經徹底成爲了孤軍。每個人,不分軍官還是士兵,連同重傷員們,都默默的從644團軍需官那裡領取了一顆屬於自己的手榴彈,打開了蓋子,掛在自己的脖子上。場面十分平靜,沒有一個人大聲的喧譁。
鬼子雖然傷亡慘重,但是還是想發瘋的公牛一樣,拼命的進攻,即使是屍體堆了好幾層,也沒有停下腳步。儘管,防守車庫,行李房,貨棧的守軍兄弟,拼死的抵抗,但是在最後,還是響起了最後的手榴彈爆炸聲。聽到這些聲音的時候,大家都明白,那些弟兄們已經再也看不到了。
鬼子一步步的壓縮着守軍的陣地。一個個陣地被敵人以慘烈的損失爲代價奪取了過去。到了六點半鐘的時候,堅守牛行車站的守軍644團已經只能佔據着站臺,候車室和辦公樓這三個互相連接的建築,對敵人進行着最後的抵抗。戰前齊裝滿員的644團,有着2000多名官兵,可是戰鬥到現在,連帶着所有的輕重傷員們,整個牛行車站的守軍,已經只有437人。李敬安很清楚,牛行車站的戰鬥,已經沒有絲毫的懸念了。整個車站陣地的失守,只是一個時間問題罷了。他對自己的戰死,倒並不在意,身爲軍人嘛,穿上這身軍服,就要時刻準備面對這一天。只不過,那麼多的弟兄,就在一天,僅僅是一天,就撒手而去,這不能不讓他感到傷感。爲了掩飾自己的傷感,李敬安只能掏出打火機,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美國產的駱駝香菸。
就在李敬安爲了自己部隊的傷亡感到一些傷感的時候,承擔攻擊牛行車站任務的123聯隊聯隊長木島袈裟雄大佐則是快要抓狂了。他的聯隊部裡,雖然前來督戰的師團參謀長秋山義隆大佐一直沒有干涉過自己的指揮,但是,通過他看着自己的那種眼神,木島大佐明白秋山大佐對於自己連隊進攻所取得的進展,不是很滿意。他時不時地在木島大佐的耳邊說起在華北的皇軍,能夠以一個大隊的兵力跟在支那軍隊中央軍一個師的屁股後面狂追,現在木島的手裡可是有一個聯隊,面對的對手也最多不過是一個團。眼下之意,很明顯是在說木島大佐指揮無能,貪生怕死,才遲遲不能打開局面。
木島大佐的內心裡對於擔任師團參謀長的秋山大佐並不是那麼尊敬。在他看來,這個釀酒廠老闆的兒子,只不過是仗着商人世家遺傳的察言觀色,對上級溜鬚拍馬才這麼年輕就混上了師團的參謀長職位,不象自己是正宗的長州武士家族出身,儘管自己家族也不過是一個在鄉武士。論資格,秋山還是木島在士官學校和陸大的學弟晚輩,論戰功,長期在作戰部隊服役的木島更是看不慣秋山這樣的只有參謀經歷的軍官。整天只知道圍着長官轉,除了這個什麼都不會。這就是木島對秋山的毫不客氣的評價,當然也只是私下裡說說罷了。可是,現在,秋山這個上級的跟屁蟲是師團長的代表,自己是得罪不起的。所以,木島大佐也只能是一致努力的壓抑着自己心裡的不平。
“報告聯隊長,我們已經攻佔了車站的大多數建築物,現在車站裡的支那軍隊,已經被我們壓縮到了站臺,候車室和辦公樓這三個核心陣地。”123聯隊參謀長小田少佐從外面回到指揮部,向木島大佐報告。
“呦西,命令部隊繼續進攻,絕對不能停下來。”木島大佐下令。
“木島君,估計你還記得師團長閣下給你的命令是在天黑以前,要完全佔領牛行車站。可是,現在都已經是什麼時候了?你還有沒有尊重師團長閣下的意思?”在一旁督戰的秋山大佐終於還是說話了。
“秋山君,敵人的抵抗很頑強,我聯隊官兵一直保持進攻,損失很大,還是穩妥一些爲好,不能太心急了。”木島大佐一邊嘴上向秋山大佐作着解釋,一邊心裡在痛罵着這個佞臣,整天就只會拿着雞毛當令箭,作威作福。估計這個時候如果不是在軍隊裡,木島大佐肯定有對秋山實行一下某種小手術,讓他成爲古代中國宮廷裡的那種不長鬍子的男人的心思。
“木島君,雖然你是我的前輩,可是我現在對你很失望。你現在已經失去了繼續作爲天皇陛下武士所應有的膽量。你應該脫下這身軍裝,回到你的老家去種地。”秋山大佐絲毫不給木島大佐任何的面子。
“秋山君,你既然這麼說,那麼我就讓你看看什麼纔是真正的武士。武士的兒子和商人的兒子,是不一樣的。”深感自己顏面受損的木島大佐也被激怒了,毫不客氣的大聲對秋山大佐說着,同時,轉身走了出去。
儘管堅守車站站臺和候車室的守軍官兵拼盡全力,作出了最後的抗爭,在付出了幾乎每前進一步就要倒下兩三個士兵的極爲慘重的代價以後,木島大佐還是親率自己的手下攻佔了這兩個核心陣地。現在,還掌握在車站守軍手裡的只有一座辦公樓了。
木島大佐看到勝利在望,把123聯隊同樣所剩不多的兵員,同樣集中了起來,餓狼一樣的向着這座車站守軍的最後陣地圍攏上來。
就在辦公樓裡響起了激烈的槍聲,手榴彈的爆炸聲和慘叫聲的時候,李敬安並沒有像先前一樣衝殺在第一線。他坐在辦公樓頂層一間房間的地板上,一個人默默地抽着煙。
過了一段時間,越來越緊的槍聲沉寂了下來。
突然,房間的門被推開了,李敬安的勤務兵,四川兵何金國渾身是血的爬了進來。後面,一羣鬼子跟着衝進了門。帶隊的木島大佐,揮手止住了手下士兵向房間裡的兩名中國軍人射擊的舉動。
李敬安一把抱住了渾身是血,嘴裡還冒着血,胸口有一個槍眼的何金國。
“團長,樓裡的弟兄們都陣亡了。我的腿也給鬼子打斷了。我,我快不行了……求求你,團長,給我一槍吧。我寧願死也不想當俘虜。”何金國一邊小聲地說着,一邊嘴裡還不斷向外冒血。
“好兄弟,我再也不說你是巾幗英雄了。你是真正的男人。”早已淚流滿面的李敬安一邊掏出了自己的手槍對準何金國的心臟,一邊泣不成聲地說着。說完以後,李敬安扣響了扳機。
槍聲響起,何金國面帶着笑容,頭向一邊歪去。
“你是真正的勇士,雖然你是支那人,我也要向你表示作爲軍人的尊敬。只要你能夠放下武器,我以軍人的榮譽擔保你的生命安全。”曾經在士官學校做過中國留學生隊的隊長的木島大佐能夠說一口流利的漢語。
“你是日本人,我是中國人,你們侵略我們,我們自然要拼死抵抗。現在,你還相信我會投降嗎?”李敬安一邊說着,一邊拿出了一個帶按把的金屬盒子,臉上還帶着詭異的笑容。
“不,快走!”木島大佐看到這個盒子,一下明白了,大聲的呼喊着。
可是,時間太晚了,李敬安已經按下了盒子上面的按把。這個盒子迅速的把電流傳向了連通着成噸炸藥的雷管。
一連串巨大的爆炸聲響起,在牛行車站的上空,出現了一朵巨大的蘑菇雲。
在江西大旅社坐鎮指揮的師長宋瑞柯,聽到傳來的巨大爆炸聲,再看着升起蘑菇雲的地方,他明白了一切,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