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如劍眼神有些深邃,輕輕搖頭道:“赫連將軍你也覺得他可能是別有用心麼?”
赫連城道:“現在我們西夏除去軍中以外,其餘各界都受宋國影響頗重,我實是有些擔憂的。百姓們對宋國沒有警惕之心本已然不是什麼好事,若是連大軍日後都對宋國毫無戒心。那要是有朝一日兩朝翻臉,我們西夏怕是難免被宋國吞併的結果。”
這話他說得頗重,也可謂是掏心置腹了。
“是啊……”
曲如劍也是輕嘆,“連朝中許多文武現在都是口口聲聲宋國仁義,這對於我們西夏而言,真未必是什麼好事。”
“嘶!”
赫連城聞言好似忽的想起什麼,接口道:“那你說聖上爲何對此沒有任何的舉措?”
曲如劍又只搖頭,“聖上的心意哪是我能揣摩得明白的。要明白,也應是你這最受聖上青睞的傢伙明白纔是。”
赫連城忽的微微眯起眼睛,閉口不言。
這剎那他想到太多太多,而其中有些猜測,連曲如劍都不能告訴。
女帝讓他們全力配合宋軍作戰。
赫連城不知道,這是女帝心中已有成爲宋國屬國的打算,還是隻爲償還宋國的恩情。
但不管如何,兩人對嶽鵬都沒有什麼怨念和不滿。
過半晌,曲如劍又輕輕說:“或許是我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赫連城也點頭,“希望如此。而若真是如此,那不得不承認,大宋皇帝,還有這位嶽元帥,其胸襟都遠非我們可比啊……”
兩人在言談中漸行漸遠。
而在大宋軍營內,嶽鵬和文起、杜滸等人坐在離舞臺最近的地方,眼睛雖看着臺上,卻也是在輕聲談笑着。
是杜滸問嶽鵬,“元帥,您怎的忽的想起給西夏將士這樣的好處?真是當初採買時買多了?”
文起等人聞言也都是看向嶽鵬。
他們雖然年紀都不算太大,但身居高位,思想自然也就要複雜許多。
這世上很難有無緣無故的壞,同理,也很難有無緣無故的好。
雖嶽鵬爲人極是不錯,但劉子俊等人自也不覺得嶽鵬會毫無緣由地對西夏軍示好。
就算是牲畜買多了,留着以後宰殺便是,也完全沒必要送給西夏軍。
嶽鵬輕笑,“西夏軍來幫助我們攻打潼川府,我軍在這裡慶祝,總也不能冷落他們不是?”
杜滸嘿嘿笑,“那元帥您爲何早些知會赫連城、曲如劍兩位將軍呢?”
嶽鵬卻只意味深長道:“那樣就沒意思了。”
然後便不再多說。
這讓得杜滸等人仍是弄不清楚嶽鵬的意圖,但雖滿眼疑惑,卻也只得作罷。
他們總不至於去逼問嶽鵬。
九月初九。
大宋軍營和西夏軍營內仍是平靜,並沒有要攻打潼川府的跡象。
長沙。
有數百人的隊伍出現在城外。
隊伍中有看起來極爲華麗的車輦。
旁側還有數百大宋禁軍拱衛。
是圖蘭朵的車隊。
自他們落足襄陽府以後,隊伍的安全問題自是交由大宋禁軍負責。出襄陽府時,劉子俊派遣五百精銳同行。
途中經江陵、常德等城池,圖蘭朵這行人俱是受到熱情款待。
元明珠公主嫁與大宋皇帝爲妃,這現在已經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大宋各地官吏也都對圖蘭朵表現出應有的尊敬。
只圖蘭朵始終都是清清淡淡,不曾有半點要和這些各地官吏親近的意思。
隊伍在長沙北城門外停下。
車旁的太監對着裡面輕聲說道:“公主,長沙到了。”
“嗯。”
裡面也只傳出來圖蘭朵清淡的應答聲。
她好似心中並沒有什麼波瀾,起碼從聲音中聽不出來。
車旁太監也習慣這副模樣的圖蘭朵,只是心中輕輕嘆息。
以前那個無憂無慮、天真開朗的公主殿下,怕是很難再見得到了。
隨着他們大元漸漸式微,這位最受寵愛的公主殿下終究還是沒能避免嫁往異國他鄉的結果。
老太監也不打算勸圖蘭朵走出車輦,只自己向着城門口走去。
以前到其餘各城,都是城中官吏率先來迎他們,但如今到長沙自是不同。
在城門口,是財務部尚書陳江涵帶着數名官吏站着。
他是趙洞庭的代表,當然不可能主動上前去迎接圖蘭朵這些人。
圖蘭朵是因爲戰敗才嫁到宋國來的。大宋不可能將姿態擺得那麼低,縱是做樣子,也有限度。
老太監走到陳江涵等人面前,尖着嗓子道:“奴婢見過諸位大人了。”
陳江涵輕咳兩聲,“咳咳、本官乃是大宋財務部尚書陳江涵。奉皇上之命,前來迎接明珠公主進宮。”
老太監的腰彎得更下些,“原來是尚書大人,奴婢有禮了。”
她是隨着圖蘭朵陪嫁過來的,以後餘生怕是都得在宋國皇宮內討飯吃。自然,也就不介意對陳江涵等人謙卑些。
陳江涵輕輕點頭,“明珠公主可在車輦內?”
老太監道:“在的。”
這個時候,護送圖蘭朵這羣人往長沙的天雄軍將領也驅馬到前面來。
他對着陳江涵拱手道:“諸位大人,末將奉命護送明珠公主前來皇城!還請諸位大人接明珠公主進城,末將好趕回去覆命。”
陳江涵聞言又點點頭,便向着車輦走去。
老太監忙在前面領路。
到車輦前。
車簾仍沒有要拉開的跡象。
陳江涵對着裡面說道:“公主殿下?”
裡面響起圖蘭朵的聲音,“有勞大人前來迎接了,既然到長沙,那這便進城吧!”
陳江涵稍微有些愕然。
因爲他沒想到圖蘭朵竟然會是這樣的態度。他以爲,圖蘭朵應該是要謙卑、低調纔是。
不過他自也不會去說什麼。
不管圖蘭朵高調與否,以後在宮中吃不吃苦頭,這和他陳江涵都不會有半點關係。
他答應了聲,便就又向着城門口走去。
到城門口,和那天雄軍將領交接完畢,陳江涵只大喊:“迎明珠公主進城!”
然後就帶着衆官率先向着城內走去。
他也沒太將這當回事情。
只當來走個過場。
畢竟在大宋衆文武官員們看來,以後這位明珠公主都不太可能會受到皇上寵愛。
就如此,圖蘭朵進大宋皇城。
她的到來,並沒有讓長沙城內興起什麼波瀾。
到皇宮中以後,圖蘭朵這行人便被大太監乾公公接手過去。
劉公公是伺候在趙洞庭身邊的大太監,這位乾公公,則是統管着宮內諸多大小生活事物。
在他旁邊,還有位年約五旬的嬤嬤。
這兩人安排其宮女、太監來自是爐火純青的。
隨着圖蘭朵陪嫁過來的那些宮女、太監很快都被他們分派到各監、各局裡去。
真正能繼續伺候在圖蘭朵身邊的,其實也就原來那十餘個在元皇宮內就伺候着圖蘭朵的宮女,還有老太監等少數幾人。
待得將這些宮女、太監安排妥當,乾公公和老嬤嬤才又領着圖蘭朵等人往深宮裡去。
自始至終,圖蘭朵都未曾走下車輦。
直到內功某處院子,乾公公和老嬤嬤才停下,乾公公對着車輦裡道:“公主殿下,您以後便就住這思元宮了。”
“思元宮……”
車輦內的圖蘭朵終是有些動靜,“這名字,是你們皇帝取的麼?”
乾公公道:“正是。皇上擔心您到咱們大宋以後思念故鄉,還特意將這思元宮改造成了您在故國時所住的明珠宮模樣呢!”
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車簾被拉開。
露出圖蘭朵稍微清減的臉頰。
她剛露出頭,便是向着眼前的宮殿看去。
這裡的佈置,的確和她在元中都所住的明珠宮一模一樣。
這讓得她的眼神瞬間有些複雜起來。
趙洞庭這真是頗有用心了。
只到底是何用心,卻是值得揣摩。
沉默好半晌,圖蘭朵忽的偏頭看向乾公公,問道:“你們皇上在哪?他難道不打算來見我?或者說,是準備就讓我這輩子都呆在清冷的宮殿中麼?”
乾公公躬身,道:“公主誤會皇上了。皇上並非不來見您,而是現在已經往重慶府去了。臨行前他還特意交代老奴,讓老奴好生伺候着您呢!”
“去了重慶?”
圖蘭朵兩道眉毛不自覺地微微皺了起來,“他去重慶做什麼?是真去……還是假去?”
思元宮。
這不知是不是帶着諷刺意味。
而現在趙洞庭在明明知道她即將到長沙來的情形下,還往重慶府,就更是讓圖蘭朵懷疑他的用心。
她覺得趙洞庭這就是在故意給她難堪,要讓滿朝文武都看她的笑話,也看看元朝的笑話。
這和下馬威並沒有什麼區別。
圖蘭朵來的路上不是沒想過這些,只那時,她想着即便是遭受到這樣的對待,自己也只不管不顧,靜心如水便是。
但現在,她卻是發覺自己心中有着隱隱壓抑不住的怒火和怨氣。
這甚至差點讓她淌出淚來。
那傢伙,當初在福建就那般折磨過自己。難道現在還非得要這般對待自己麼?
她覺得趙洞庭實在是小肚雞腸。
而再想到以後自己將要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宋皇宮渡過餘生,就自然更是覺得苦楚。
這時,乾公公答道:“公主您可能多想了,皇上是真去了重慶。您或許不知道,現在西邊新宋那彈丸之國又在挑起和我們大宋的戰事呢,皇上是要前往重慶去督戰的。他還說過在覆滅新宋以前不會回來,這事,您要是信不過奴婢,找宮中任何人詢問都可以知道。”
圖蘭朵微怔。
不知爲何,聽得乾公公這句話,她心裡竟是好受些。
那個讓她恨得牙癢癢的傢伙總算是沒有再針對她。
只隨即,又想到趙洞庭還得等覆滅新宋纔回來,她忍不住又問:“那他何時能滅新宋?”
乾公公道:“這奴婢可就不知道了。”
圖蘭朵也察覺自己這話問得傻,便點點頭,向着思元宮內走去。
宮內,假山、水池、亭臺樓榭、迴廊等等,都和她的明珠宮沒有任何的差別。
若真要雞蛋裡挑骨頭,也只是院子裡的樹木長得有些不同。但連品種,都是相同的。
乾公公又說道:“公主殿下,這裡以後便是您的寢宮了。”
圖蘭朵點頭,“有勞公公了。”
說罷,又向着屋內走去。
乾公公等人正欲要跟上去,卻發現,走進屋內的圖蘭朵直接關上了門。
連圖蘭朵那些貼身侍女都被攔在外面。
乾公公微怔,但很快想到什麼,對着旁邊人擺擺手,悄然向着外面退去。
屋子裡,圖蘭朵在哭。
或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爲何要哭。
是因爲徹底離開故國?
還是因爲被的什麼?
只這刻,想哭的衝動卻是怎麼也壓抑不住。
明珠公主到大宋,也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是明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