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死不如賴活着,他已經盡力。忽然覺得,連伯顏、也速兒都敗了,自己縱然再敗,也未必會死吧?
這種僥倖很快將張弘範的心理防線衝破,再也沒有半點玉石俱焚的慾望。
“撤!”
他聲嘶力竭地高喊着,率着僅剩的數十親衛繼續向着大街右側馳去。
有元軍士卒見得帥旗遠去,立即吹響了號角。
這號角聲,將個個元軍從麻木的廝殺中驚醒過來。通紅的眼睛都向着號角聲響起的方向看去。
而後,便看到帥旗飄揚遠去的場景。
軍隨旗走,其實有很多士卒還弄不清楚主將是想撤軍,還是從側面再行迂迴,但都向着帥旗追去。
嶽玥率着武鼎堂衆供奉衝殺到人羣中,手起刀落,只是霎時間便將無數元軍斬殺在地。
局面突然逆轉。
剛剛還佔據上風的元軍士卒們見到嶽玥這羣人的氣勢,赫然有大勢已去的驚懼感。當下,跑得更快。
兵敗如山倒。
元軍士卒雖然還剩萬餘,但此時已然沒了戰意,紛紛向着帥旗追去。
嶽玥看着元軍遠去,並未追擊,只是仍在砍殺還沒來得及退走的元軍。
原本廝殺正酣的戰鬥逐漸偃旗息鼓。
海康行宮前塵埃落定。
張弘範率着萬餘大軍離去,其餘元軍元將盡皆折損於行宮之前。
槍聲熄了。
炮聲停了。
倒下的人有的不再動彈,還有的,掙扎逐漸變得微弱。
而站着的,幾乎個個渾身浴血。
貴爲太后的楊淑妃,臉上都沾着血跡。這刻,顯得有些面目猙獰,怔怔出着神,望着滿目瘡痍。
屍首幾乎遍佈整個行宮前大街,元軍的,宋軍的,百姓的,太監的,大臣的,他們穿着各式各樣的服飾,但此刻,卻都靜悄悄躺在地上,再也沒有聲息。這樣的場面,可謂無比慘烈。
沒有人哭,沒有人笑。經過整夜的酣戰,似乎神經都已爲之麻木。
這場廝殺,從城門外殺到行宮,場面始終都不怎麼浩蕩。有親眼看到親人、好友陣亡的,淚水早已流乾。
元軍撤了,宋朝亦是遭受重創。
雷州的根基還在,但宋朝原本凋敝的大臣,變得更爲凋敝了。
嶽玥率着些武鼎堂供奉直直走到楊淑妃面前,“微臣來遲,請太后娘娘降罪。”
她作爲武鼎堂暗影殿殿主,自然也算是大宋朝臣。
楊淑妃仍舊出神,沒有答話。
面色有些蒼白的穎兒扶着楊淑妃,輕聲道:“嶽殿主請起吧!”
這場廝殺,怕是也有數十人死在她手裡。她內力並不高深,此時已然有些不濟。
樂舞丫頭滿臉紅潤,道:“嶽玥姐姐,皇上回來了?”
她眼中有些期待。
不知爲何,當她帶着太監宮女們衝出行宮時,腦子裡竟然全部都想的是此生還能不能見到趙洞庭。
嶽玥答道:“皇上還未趕回,在得知海康危及以後,命我等先行趕來馳援。”
信,是蘇劉義和張珏讓人送的。
在火計退元軍以後,他們已經沒有多少辦法能再擋住元軍。只有給趙洞庭送信。
慶幸的是,武鼎堂衆供奉趕回來的及時,將他們從生死邊緣拉了回來。
“噢。”
樂舞輕輕點頭,微微嘟起了嘴。
要是皇上也回來了,她定然要在皇上面前說說她昨夜是何等的厲害。
看着趙洞庭武功不斷拔高,這個小妮子心中可也壓着股不舒服的拗氣。
“嶽殿主請起吧……”
楊淑妃終於回過了神,卻也只是嘆息着讓嶽玥起來,然後便轉身往行宮內走去。
行宮內倒仍是淨土,沒有屍首,沒有血跡。可是,爲守護這方淨土,大宋卻不知陣亡了多少軍民。
僅存的大宋軍民們目送楊淑妃入宮。
有許多太監、宮女也連忙跟着往宮內跑去。
張珏匆匆跑到嶽玥面前,道:“嶽殿主,你率領衆供奉趕回來,那皇上那邊……”
雖然剛剛打退元軍,但他臉上赫然有些焦慮。因爲他很清楚,還有五萬大理軍對着雷州虎視眈眈。
而皇上原本的意思是要率軍去擋住那些大理軍,這個時候,兩軍可能已經相距不遠了吧?
嶽玥等武鼎堂供奉全部趕回來海康馳援,皇上那邊豈不得少去不少戰力?
對於大理軍,張珏不是特別瞭解。但對於秦寒那人,他卻是發自內心的忌憚。
那個鬼才,有着化腐朽爲神奇的頭腦。而大理軍,更未必就是草包。
嶽玥站起身拱手道;“張副軍機令,我等稍作休整以後,便會重新趕回大軍中去。”
她轉頭看看周圍,“不知任偉將軍何在?”
不遠處街口角落有個滿臉血污的漢子跑過來,“任某在此。”
任偉因是飛天軍,只着布甲,這個時候渾身都已是沾滿血跡,連頭髮都被鮮血凝結,如同血人。
昨夜在元宋兩軍近軍廝殺以後,熱氣球已再無大用,他率着飛天軍落下城,亦是加入了戰鬥。
整夜的糜戰,讓得他也是極爲勞累,元軍剛撤,他就蹲在牆角落了。要不是嶽玥剛剛喊他,怕是他已經睡過去。
有很多老將老卒都已經練出這樣的膽色,莫說白天,就是晚上,在屍堆中也能夠安然睡覺。
嶽玥看着任偉,拱手道:“任將軍,過後還得麻煩你用熱氣球送我等回皇上的身邊去。”
任偉點點頭,沒有多說。
張珏在旁邊道:“那你們快些下去休息吧,皇上那邊不容有失。”
任偉、嶽玥向着圍繞在旁邊的衆臣打過招呼,便各自率着軍卒和供奉離去。
飛天軍連夜酣戰,武鼎堂供奉連夜趕路,縱是鐵打的身子,這個時候也迫切需要休息。
等他們離開,張珏看着滿地屍首,問陸秀夫道:“國務令,是否命令士卒將這些陣亡的將士、百姓們登記在冊,然後發放撫卹金?”
陸秀夫年歲已老邁,昨夜倒是沒有參戰,這個時候渾身還是頗爲清整。
他嘆息着,道:“他們都是爲大宋浴血,自當該發以撫卹金。”
財務部尚書在旁邊差點將眼睫毛都眨掉了。
他的雙手還在微微顫抖着。
以前的他連雞都沒有殺過,但昨夜裡,卻是跟在士卒後頭抽冷子砍死了兩個元軍士卒。這讓得他的心情到現在都還沒有平復,顫抖根本止都止不住。
見得陸秀夫應承下來,他幾番欲言又止,最後終究是輕聲道:“國務令,庫中已無多少銀兩了。”
南宋本來國力已經極爲孱弱,能支撐征戰到現在,陳江涵早已是將能想的法子都想了。
光是糧草,就已經是讓得國庫空空如也。之前他還在愁如何發放軍餉供奉呢,現在倒好,軍餉供奉還沒着落,陸秀夫又應承下撫卹金。這位鐵公雞性子的財務部尚書,有些擔心自己以後還能不能穿得上褻褲。
陸秀夫卻道:“縱是變賣我等全部家產,也務必要將撫卹金髮放下去。”
陳江涵張張嘴,卻也不知該再說什麼好,輕輕嘆息,點了點頭。
看着這滿地的屍首,他也明白,自己唯有盡力。
以前他還爲成爲財務部尚書而沾沾自喜,現在,卻是滿心苦澀。這可真是個苦差事。
張珏見到陳江涵也應承下來,便向着周圍將士喝道:“衆將士先行休息,過後再打掃戰場,將陣亡軍民登記在冊,不得遺漏。”
宋朝僅剩的將士們各是答應,然後有很多就在屍堆中躺下,睡去。
接連的酣戰,早已是讓他們的體力接近到達極限了。
海康縣外。
張弘範率着剩餘的士卒已然從東門出城,軍伍狼狽不堪。要是宋軍追擊,怕更得是丟盔棄甲。
到城外後,張弘範看着後頭士卒,只差沒有一口血從胸膛中逆竄而出。
這場仗,他自然又是慘敗了。
就剩這萬餘士卒,想要拿下海康,已經再無希望。
他率着士卒趕回到軍營,連帳篷都顧不得,收拾好糧草就繼續前往海岸而去。
雖是疲憊,但現在他們是在逃命,顯然顧不得休息。
但讓他沒有想到的是,當他率軍跑到海岸時,見到的情形卻是他們的數百艘海戰船被各種或大或小的船隻給包圍了。
正有不少手持兵刃的人從那些船上跑下來。
而海岸上,也已密密麻麻站着數千人。
在那數千人之前,有個高挑身影,讓得剛剛率軍跑出樹林的張弘範臉色大變。
許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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