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施向西陵師傅編了個早退的藉口,拉着春杏跑到診堂門口,給阿鬆交待道,“快,跟上前面那輛馬車!對,就是剛出診堂那位紅衣婦人乘坐的。”
阿鬆和阿樟如臨大敵,等春杏關好馬車門就大喝一聲,“駕!”將馬車趕得比平時要快許多倍。
春杏和施施被顛得七犖八素,春杏趴在車窗上向前面喊,“不用這麼快啊,就是跟着前面的馬車跑,別跟丟了就行吆!”
阿鬆兩人這才鬆了口氣,他們還以爲是剛纔上車的那位婦人對夫人無禮,要他們跟上去找回公道哩。
鍾離夫人要去的芷芳園離杏林堂也不算太遠,馬車行了兩刻鐘的時間就在一家兩層高的沿街鋪面前停下來,施施一邊囑咐着阿鬆不要把馬車停得離女閭太近,一邊嘖嘖地嘆着這家妓院門面太過光鮮,比她在楚國待過的玉香坊大了不止一倍,而且人家大白天的人來人往正營業呢!
施施剛要下車,想了想就把臉上的面紗摘了下來,春杏奇怪地問,“阿施姐,你這樣拋頭露面地去那種地方,被軒少爺知道了……不太好吧?”
施施在杏林堂學醫,穿着是使徒統一穿戴的深藍袍子和黑腰帶、麻布靴,長髮也是鬆鬆地在肩後用絲繩繫住,和街上平民少女的裝束極爲相似。
她把耳後的長髮撥出來兩縷遮在臉頰上纔回答春杏的疑問,“我穿成這樣,臉上再覆着絲綢面紗纔會引人注目呢!咦?鍾離夫人好像和女閭的人吵起來了……我們快去看看!”
阿鬆和阿樟見夫人和春杏姑娘下了車,一溜煙地向路對面的妓館跑去,立時傻了眼,他們雖然長時間在靈巖山受訓,卻也知道芷芳園是姑蘇城最有名的女閭,夫人爲何要去那種地方?
兩人對視一眼,也不管馬車擋住的那家鋪面掌櫃的叫嚷,拔腿去追施施和春杏。
芷芳園門口的兩名護衛擋住鍾離夫人,說這裡是男子尋歡之地,不做女人家的生意,請她們速速離開;鍾離夫人已在拐角的停車處找到給她夫君駕車的馬伕,證實鍾離老爺自昨晚進了女閭就沒出來,這車伕已在外面候了一夜!
鍾離夫人和隨身的老媽子算是身體健壯,可是哪裡推得動兩名正當壯年的彪形大漢?鍾離夫人索性拿着帕子捂臉在門口哭罵起來:
“鍾離旺!你這沒良心、殺千刀的賊漢子——我可憐你自幼沒了爹孃,長得瘦巴巴一根棍兒,召你到我家入贅當上門女婿!你這才吃了幾天飽飯就知道拐了我的銀子來嫖妓子!還把妓子身上的髒病……你這殺千刀的賊男人,快給我滾出來——老孃要剝了你的皮!鍾離旺!!!”
她這一嗓子嚎得,不僅街面上的人都往芷芳園門口圍過來,連閭館裡的姑娘丫頭們也都探頭探腦地往外看,護院們當着街坊鄰居的面又不好跟這婦人動手,急慌慌地派了一人到裡面尋姓鍾離的客人出來。
施施和春杏個子瘦小,藉着人們裡三層外三層圍觀鍾離夫人聲淚俱下的好時機,一貓腰鑽到門廳裡!施施看到兩個丫頭裝束的少女正伸長了脖子往外瞧好戲,她們身邊的臺子上擱了兩托盤水果,可能是要往某個房間裡送的。
她打了手式,兩人輕手輕腳地各端了一隻銅托盤往裡走,施施低下頭,兩縷長髮正好遮住多半臉,來往的紗衣美人和衣着華麗的客人當她們是園裡的丫頭,二人一路走上樓梯,竟然無一人上前來質問。
拐上二樓便安靜多了,此時的樓道里幾乎沒有別人往來,只在走道左邊的一間間‘閨房’裡隱約傳出叮咚的絲竹之聲,根本聽不到妓子和客人互動的曖昧聲響。
看來這裡的每間房都做了很好的隔音設施……以前在玉香坊的時候,施施和廚娘們晚間收拾好餐具和餘下的食材,閒下來便坐在後園裡聽姑娘們工作熱情高漲時發出的種種‘吟哦’。
千紅姨的耳朵最尖,她能聽出那個哼哼得一波三折的是青蘭姑娘,這小娘兒平時笑得假,做這事的時候還裝得出假嗓兒,也算是本事兒;‘嗯啊’得最尖最亮的是牡丹,她這晚上的客人一準是蠻牛,不然不會這麼賣力地叫…牀……
施施踩着塗了亮漆的紅木地板,打量樓臺的一排採光窗子上飄揚的金絲紅紗,和窗下鍍金的花架子上一盆盆的名貴蘭草,深深地嘆了口氣,“唉,這裝修才叫檔次啊!去年底玉香坊改造成酒樓的時候,我說要精裝一回嘛,春花姐她小小氣氣的,買個象樣的大花瓶子都猶豫再三……”
想到遠在舒鳩的春花姐和卓朗夫子一定會爲她的‘噩耗’而悲傷,施施歉然地閉上嘴;春杏的心思不在閭坊的裝飾陳設上,她一手託着盤子,另一隻手每到一個房間窗子邊都把窗紗捅個破洞往裡偷窺。
施施也學着她的樣子閉了一隻眼往裡瞅,結果對着窗子的都是繡着彩圖的屏風,屏風透出的人影有些是在對弈,有的是相對彈唱小曲,根本沒發現有什麼稀奇的‘動作戲’……
春杏覺得索然無味,“阿施姐,這裡沒啥看頭,我們回去吧!”
“往裡面走走,那邊有個拐角呢,興許那邊的房間纔是——”兩隻惡趣味的狼女對望一眼,不約而同地吃吃悶笑起來。
兩人一前一後地捧着托盤賊頭賊腦地往裡走,春杏在前面剛拐過廊角立馬停住腳步折回身,施施跟在後面差點碰到她身上,“有人?我們大譜大樣地走過去,沒啥好怕的!”
“不是啊,那邊門口有人……好像是三虎哥……我們還是回去吧……回家啦,阿施姐——”春杏雖然時常莽撞,但是人並不傻,既然三虎在那邊門口守着,房裡的人一定是……
施施推開春杏伸頭一瞧,過道盡頭的那間房門口果然站着兩個人——阿青和三虎!
剛纔還在看別人家的笑話,轉眼自己就踩到狗屎!施施冷笑一聲,“回家做什麼!當家的在這裡摟着妓子行樂,我這當夫人的怎麼也應該過去湊個趣吧。”
施施仍舊舉着托盤,邁着細碎的步子款款而行,春杏咬咬嘴脣,無奈也只得快步跟過去:姬少爺也就是對着阿施姐的時候眉眼彎彎十分良善,一離了阿施姐的視線,軒少爺身上的冷凜氣勢令她和紅雲十分地畏懼!這次阿施姐偷着跑到女閭看熱鬧,她和阿鬆等侍人未能及時勸阻,回去少不得被軒少爺責罰。
夫差的確就在阿青和三虎守着的‘雲閣’裡面,他昨日光明正大的駕臨湖心園,就打算借今兒這個休沐日,好好地陪陪阿施,可是阿施死腦筋地非要按時去杏林院學醫半日,他在慧園裡左右無事,便帶了侍衛去回春堂找要義飲酒,回春堂的管事說要少爺和整天戴着青銅半面的夜華將軍一道去芷芳園了。
吳王恨那兩個小子去女閭取樂也不告知他一聲,帶着侍衛們一溜煙追趕到芷芳園來;芷芳園明義上是要家的產業,實際上是夫差設在城中的情報蒐集地,當家人藍芷若就是要義一手訓練出來的匿氣高手,躲在姑娘們的閨房隔壁聽聽士大夫們和妓子的牀第私密話,不時也能得到一些有價值的東西。
這些情報在當年身爲公孫的姬夫差,與諸公子、公孫爭奪王儲之位時起了很大的幫助。
鍾離夫人在樓下叫罵她的黑心夫君的當兒,夫差剛剛進門坐下,藍芷若給夫差行了跪拜大禮,夫差擺擺手,“本王來找阿華和阿義喝酒的,沒甚大事,讓那兩個丫頭繼續彈唱便是。”
他進雲閣的時候,夜華和要義正歪在榻子上聽兩個絕色的伎人彈桐木琴,有一句沒一句地扯着閒話,夫差這一來,兩名伎子的心就亂了,原本是以爲每人服侍一位俊俏公子的,結果又來了一位氣質英朗的,不知道藍大家會怎麼分配她們兩個。
一曲彈罷,兩位姑娘識趣地上前給三位少爺斟酒,藍芷若坐着離要義近一些,兩位姑娘就在夫差和夜華身邊坐下,端了酒杯秋波盪漾地遞到自個面前的少爺嘴邊。
兄弟三人也都是見慣風月場的,各自就着美人的手吃了一杯酒,夫差自打娶了施施以後,自己覺得‘有妻萬事足’,面對着夜華和要義這兩隻老光棍就覺着肩膀上的責任沉甸甸地。
“阿華啊,你這一有空就來芷芳園裡睡姑娘,一年下來花費也不在少數吧,就沒想過娶個正經夫人?”
夜華傻笑,“我那點銀餉,一月睡幾次紅姑娘是夠用的,要是娶個媳婦天天睡可是不夠用的。”
“笨蛋!”夫差恨鐵不成鋼,“你用沒用腦子算過?短期來看是睡伎子省錢,可是長期來看還是娶媳婦划算!還能給你生兒子!”
給夫差倒酒的伎人手抖得厲害,她很想說,如果少爺肯把她贖身帶回家做侍,她也能爲少爺生一大羣兒女……
夜華頭搖得更厲害,“不划算,把女人娶回家厭煩了怎辦?厭煩了還得陪她睡,我豈不成了貼上錢找不快活的傻瓜?養兒子也很麻煩的……”
這些當然都是玩笑話,夜華從幼年時被先王選中派到夫差身邊做暗衛,就知道自己是軒公孫的替身之一,他活着的價值就是保護軒公孫的安全,不能有自己的妻妾兒女,否則會成爲敵手要脅他的一大軟肋。
夫差不想再理夜華,轉過頭來問要義,“表哥富可敵國,娶十個八個妻妾、生幾十個兒女也養得起……姨母可是着急着吶!”
要義挑眉,“我是生意人,從不做虧本的買賣,若是娶的夫人不夠出色還得朝夕相對便是虧了……須得是文才出衆、精通音律、貌美殊色又擅長廚藝的女人才配做我要義的妻子。”
夫差張了張嘴沒再接話:這小子說來說去,就要和阿施一樣一樣的!算了,他再也不替這陰陽怪氣的傢伙操心,讓他當一倍子老光棍吧!
兄弟三人玩笑的當兒,施施正低頭向雲閣走來,阿青和三虎警惕地向她和春杏望過來,不待她們靠近就伸手擋住,施施一擡頭,阿青二人頓時呆住了,“夫人?您怎麼來了?”
“噓——”施施把手指放到嘴邊,“阿軒約我過來飲酒聽曲的,你們別進去回報,我直接進去給他個驚喜!”
阿青和三虎疑惑地縮回手,還真沒聽說過夫妻兩人約在妓院見面吃酒的。
施施照樣低下頭,讓頭髮遮着臉端着托盤推門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