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幕降臨的時候,沈修文坐上了宋希濂親自安排的一輛卡車在二六一旅警衛連一名少尉軍官和兩名士兵的陪同下,返回上海市區。
出乎沈修文意料的是,當鬼子進行第二次進攻的時候,林婧雲竟然沒有撤離,而是堅持在戰地醫院幫忙護理受傷士兵。當沈修文找到她的時候,只見林婧雲正在和另一名護士一起給傷員綁紮傷口。她身上那件淺藍色的小褂上面已經沾滿了星星點點的血跡。
一個先前看到屍體嘔的昏天黑地的小女孩,竟然主動留下來照顧傷員,林婧雲的勇氣讓沈修文很欽佩。
車上,沈義正在喋喋不休的向林婧雲描繪着剛纔那場戰鬥,就連護送的那名軍官和兩名士兵也聽的津津有味。他們都是隸屬旅部警衛連,雖然二六一旅也多次跟日軍交過手,但是他們還沒能有機會上戰場。
聽着沈義描繪戰鬥如何殘酷,他還親眼看見自家的二少爺在白刃戰中拼掉了一個鬼子等等,林婧雲睜大了眼睛,偷偷瞄了瞄嘴裡叼着根菸,正在神遊的沈修文,充滿了驚訝。
在林婧雲的印象中,沈修文就是一個典型的紈絝子弟。死皮賴臉的追求自己,讓林婧雲對沈修文十分討厭。這次如果不是需要車,而且沈修文又主動捐出了兩卡車的乾糧。林婧雲絕不會和沈修文同行的。沒想到就是這樣一個令人討厭的傢伙,居然有膽量和鬼子面對面交鋒。
“我還聽黃團長說呀,我們家二少爺的槍法還真不是蓋的,槍槍咬肉,在鬼子還沒衝上來之前,就已經撂倒了十來個鬼子。”沈義繼續添油加醋地替沈修文吹噓道。
“噯,這位大哥,我剛纔聽到黃團長再向我們旅長介紹你們的時候,說是你們兩個一共消滅了十來個鬼子,難道你一個也沒消滅嗎?”其中一個先前就站在宋希濂身後的警衛詫異地問道。
“咳咳······我當然也幹掉了三四個鬼子,戰場上這麼亂,黃團長也數不過來呀。”沈義有些尷尬地連忙解釋道。
“行了,沈義,別再瞎吹了。”沈修文喝止道。
沈義只得訕訕地閉了嘴。
“學長,真的沒想到,原來你這麼勇敢,還敢和鬼子拼刺刀。”儘管林婧雲也聽出了沈義剛纔的話中含有不少的水分,但還是對沈修文的印象有了很大的改觀。
沈修文轉頭看了看林婧雲,苦笑道:“林婧雲同學,你別聽沈義瞎吹。那個時候,由不得你多考慮,你不殺鬼子,那就意味着鬼子就要殺了你。要不是沈義及時趕到,我很可能就喪命在鬼子的刺刀下了。其實,真的要說勇敢,還是那些戰士勇敢。我曾親眼看見爲了炸掉鬼子的一輛戰車,二十個士兵冒着鬼子的槍林彈雨,身上綁着手榴彈毫不猶豫的衝了上去,全部壯烈殉國。他們纔是真正的勇敢,他們纔是真正的英雄。”說到最後,沈修文的眼眶有些溼潤了,今天的經歷讓他的感觸實在太深了。
林婧雲也是滿眼淚花地看着沈修文,在感懷烈士的悲壯的同時,林婧雲突然發現眼前的沈修文突然讓她感到陌生。臉上堅毅的神情,掛着淡淡的憂愁,這和以前那位整天油頭粉面,嬉皮笑臉的沈家二少爺完全是兩個人。難道是戰爭改變了他,還是自己從來沒有了解過他呢?
卡車按照沈義的指引,來到了沈家開設的宏遠麪粉廠門口。另外兩個去南翔慰問的學生和麪粉廠的經理正在焦慮地等着沈修文和林婧雲。看到他們兩個滿身塵土,身上還沾有不少的血跡,乘坐着一輛軍車,在三名軍人的護送下回來的時候,不由同時吃了一驚。
原來,今天日軍主要是集中在北線對第五軍的陣地發動了猛烈的進攻,而駐守南線的十九路軍反而倒是沒有戰事。這兩名學生慰問完守軍後,很順利地就回來了。
待護送他們回來的警衛告辭後,其中一位年長的學生警惕地看了沈修文和沈義一眼,緊張地對林婧雲說道:“婧雲,發生什麼事了,你沒事吧?”
“我沒事,我們剛到廟行的時候,就遇上了日本人的進攻,卡車被炸了,所以就······”林婧雲向這兩名學生講述了今天發生的一切。
“王經理,那輛卡車被日軍的飛機給炸壞了。你也不用擔心,回頭我自己跟姐夫說。”看到自家麪粉廠的王經理一臉緊張的樣子,沈修文安慰道。現在沈家的生意大部分由沈修文的姐夫唐文彬在打理。
“卡車炸了不要緊,只要二少爺您沒事就成。”王經理連聲說道。對於沈家來說一輛卡車根本算不了什麼,如果沈二少爺出點意外的話,那他這個經理也算是當到頭了。也難怪王經理這麼緊張。
那兩名學生聽完林婧雲的敘述,同時驚訝地朝沈修文看去,林婧雲口中描述的沈修文今天的表現,和他們認識的沈二少爺的反差實在是太大了。年長的那名學生走過來,向沈修文說道:“沈修文,今天謝謝你。”儘管是林婧雲親口說出來的,但是這位學生的臉上明顯還帶有懷疑的神色。
沈修文知道這位年長的學生是自己的同班同學叫趙文,也是交通大學的學生領袖。想到平時趙文所表現出來的所作所爲,沈修文很容易就想起以前在電視中看到的那些地下黨的形象。
難道是組織?沈修文的心裡起初有些興奮,這個時候參加革命的人,到解放後最起碼能夠混上地廳級吧?不過,沈修文很快就排斥了這種想法。現在是王明掌權的時代,同時又聯想到歷史上的各種運動,自己現在的出身還有那個在軍委會身居要職的大哥,沈修文自覺自己不是一個好運動員。不過,當他看到趙文對自己一副警惕和懷疑的神色,特別是這個趙文居然向自己表示感謝,沈修文的心裡十分的不舒服,心中暗道:嗨,他把自己當成什麼了?於是,不冷不淡地對趙文說道:“趙文同學,大家都是中國人,談不上謝不謝的。”
趙文被沈修文的話給嗆住了,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這時,沈義開着一輛福特小汽車從廠裡開出來。停在沈修文身邊,跑下車來,打開了車門。
“林婧雲同學,我送你回家吧。”沈修文向林婧雲招呼道。
未等林婧雲回答,趙文搶在前面連忙說道:“不用了,我們送婧雲回家就行了。”
“再見。”沈修文點了點頭,也沒有再多說什麼,徑直鑽進了車。雖然在沈二少爺原有的記憶中,對林婧雲十分有好感,但是此時的沈修文卻顧不得考慮這些問題。因爲他馬上還要面對他現在的家人。
看着福特小汽車長駛而去,另外一個和林婧雲同班的男生突然說道:“咦,一個下午不見,我怎麼看沈二少爺的變化挺大的。”
“大概是今天下午的戰鬥改變了他吧。”林婧雲看着汽車遠去的影子,說道。
趙文詫異地轉頭看了林婧雲一眼,微微皺了皺眉頭,說道:“咱們走吧。”
坐在車上的沈修文正在回憶自己現在這個家庭的情況。沈家原本是寧波的大戶,後來父親沈敬宗來到上海發展,憑藉這寧波人的精明和特有經商才能,很快就在大上海聚斂了大量的財富,沈敬宗如今還是上海寧波商會的會長。
沈修文上頭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大哥沈修德,比沈修平足足大一輪,早年去廣州投身革命,黃埔一期畢業,如今已是軍委會參謀本部的少將高參。姐姐沈修平,也比沈修文大十歲,早年許配給了同爲寧波大戶唐家的三少奶奶。由於婚後姐夫唐文彬一直在幫沈家打理生意,所以平時也住在沈家大院。
沈修文幼時喪母,沈老爺子一直沒有續絃,早年又時常忙於生意,沈修文是姐姐沈修平一手帶大的,所以和姐姐的感情尤其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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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沈修文回憶着家人的情況,沈義駕着車緩緩地開進了位於法租界的沈家大院。停下車後,沈義有些不安地轉頭說道:“二少爺,進去的時候,小心點。要是讓老爺和大小姐發現那就慘了。
兩人身上全是戰場的痕跡,由於剛纔走的匆忙連臉都沒有洗一把。沈修文點了點頭,下車後,輕手輕腳的打開大門想溜進去。誰知,剛一開門,沈修文就愣住了,客廳裡燈火通明,沈老爺子老子拄着一根文明棍正坐在客廳中央,姐夫唐文彬坐在一旁陪着,姐姐沈修平一臉焦急地正在走來走去。
看到沈修文一身狼狽地出現在門口,沈修平連忙驚喜地迎上來:“修文,你總算回來了。你都急死我們了知不知道。哎呀,怎麼還有血啊,讓姐姐看看有沒有受傷。”說着,拉着沈修文就要檢查。
“姐,我沒事。”沈修文還有些不適應,連忙擺着手說道。
“沒傷着是吧,那好趕緊上樓去洗洗。”說着,就要拉着沈修文上樓。
“站住。”沈老爺子喊住了姐弟倆。看着沈修文滿身的塵土和身上沾着的發黑的血跡。皺着眉頭說道:“你下午是不是和沈義一起去廟行前線了?”
沈修文一愣,看來自己雖然千叮嚀萬囑咐,但那個看似老實的麪粉廠的王經理還是出賣了自己。
“趕緊跟爹去認個錯。你不知道爹今天有多擔心。”沈修平連忙在沈修文的耳邊輕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