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爸爸

10 爸爸

10爸爸

墨色的壓感筆在數位板上面迅速的移動着,十二寸大小的電腦顯示屏上漸漸的勾勒出一幅暖色調的人物圖像。

被橘色的陽光照耀的房間,水晶瓶裡的非洲菊盛情綻放,略顯凌亂的書櫃前一個只能瞧見挺拔側影的軍裝男子袖口半擄,麥色的大手上正躺着一本紅色封皮的書籍,男子低垂着頭,視線專注於手裡的東西,而在他身後的大牀上,一個身着藤紫色連身裙的短髮女子琥珀色的雙眸半睜,下顎微微揚起,燦爛的陽光正好從窗口透進來,打在她精緻的側臉上,使她看上去宛若一隻在薔薇架下盡情午睡的小貓兒。

一個小時後,藍煙放下了壓感筆。

她細細的審視着還只是完成了一半的作品,微抿的下脣昭示着她的不滿意。有許多細節還未處理好。她的手現在只能做到這種地步,才一個小時,便感到指節部分有些痠軟了,藍煙揉了揉手指,將電腦關上。

數位板是樑月臣給她買的。那天她正在瀏覽電腦繪圖方面的頁,樑月臣瞧見後便問她是不是想學。她自然是點頭說是。如果說以前的藍煙也許在音樂上被稱爲神童,那麼前世的穀雨便是繪畫裡的天才。

她的畫在二十歲之前是清新溫暖之中滲着一絲孤獨寂寞。有一種爲賦新詞強說愁的刻意在裡面。這也許是那個年紀的孩子的通病。二十歲之後,她的畫詭異華麗裡瀰漫着絕望。色彩也以豔麗的紅色和沉重的黑色爲主。二十一歲那年,她是有一間屬於她自己的獨立的畫室的。可是,在那個男人看了她完成的一幅作品後,她的畫室被封閉了,連同她的畫具。

那是一幅穀雨的自畫像。

左邊的一半明媚憂傷,純白的印花短裙,漂亮的嘴角翹起迷人的弧度,眼裡一層水汽,有着淡淡的惆悵,背後是金色的向日葵海洋。

右邊的一半淒厲妖妄,黑色的蕾絲短裙,勾魂的眼角棲息着一隻瑩藍翩躚的蝴蝶,脖勁處延伸出墨綠色的藤蔓與猩紅的嘴脣相接,背後是被紅色彼岸鋪滿的三途川。

不能再拿起的畫筆的穀雨並沒有產生出什麼激烈的情緒,不是沒有對那個男人提出過請求,只是,被毫不留情的駁回了。此後,她認認真真的做着男人吩咐的每一件事情,不再去想那間畫室。

半年後,男人給她的電腦安上了數位板。她開始了在電腦上作畫。只是,大部分都是臨摹,她不敢再畫屬於她自己的作品,她怕她會連在電腦上作畫的資格都失去。

她很少去思考要畫些什麼。通常都是腦袋裡想的是什麼她就畫什麼。那幅保存在電腦裡的半成品也是如此。在觸摸到數位板的那一瞬間,她的腦海裡就浮現出藍正君那日在書櫃前忙碌的身影。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勾勒出了畫面的整個佈景。

一陣輕柔的鋼琴曲響起,thetrththatyove,藍煙很喜歡的一首曲子,旋律很簡單,帶着淡淡的憂傷,聽了之後卻讓人無法自拔。

這是藍煙的手機鈴聲。手機是前天老爺子給她配的,粉紅色,淑女款。

藍煙看着來電顯示,陌生的號碼。其實她的手機裡也就存了四五個人的號。

“喂,您好。”

等了兩秒,對方並沒有答話。

“您好,請問是哪位?”藍煙聽見有些急促的呼吸聲從電話裡傳來,對方似乎很激動。

“煙兒,我是爸爸——”

“……”藍煙沉默着,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對於這具身體的父親,她完全陌生。

“煙兒?怎麼不說話?叫爸爸呀——”

久久沒有聽見藍煙的聲音,藍正燁在電話那頭無奈的嘆了口氣,話語裡有着隱隱的祈求,“煙兒,是爸爸不好,沒照顧好你和媽媽,爸爸以後會改的,你原諒爸爸,好不好?”

他和妻子是自由戀愛。妻子的父母定居澳洲,原本是打算將妻子嫁給當地的一位富商的,可是回國探親的妻子卻對自己一見鍾情,女追男這樣的事情在二十多年前還是有些出格的,但他的妻子偏偏就賴上了他,對他緊追不放,最終,他也被妻子的熱情與真誠感動,同妻子定下終身。只是,妻子的家人對他們的婚事堅決反對,甚至不惜拋出如果妻子堅持要嫁給自己的話就同妻子脫離親屬關係的宣言。妻子選擇了他。從此,再沒有回過澳洲。因着對妻子的愧疚,他對妻子幾乎是有求必應,對於他們的女兒,他倒是時有疏忽。女兒同他的感情並不深厚,他在女兒心裡的地位甚至比不上老爺子和藍潛,還有刑家的臭小子。

直到她們母女倆出了車禍,妻子身亡,女兒也成了植物人,他才驚覺,他絕對不能夠在失去妻子後再失去女兒。

“爸爸還要半個月才能回來。等爸爸回來就帶你去歡樂谷好不好?還有海洋館,我們也去。長城、地質公園、石花洞、潘家園我們都去好不好?還是你想到外省去玩兒?出國的話可能比較麻煩,要等一段時間——”

“爸爸——”

“……”藍正燁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他的嘴脣顫抖着,眼睛微微溼潤,“乖,再叫一聲——”這一聲“爸爸”,他已經有三年多的時間都沒有聽到過了。每次他聽見別的小孩兒操着軟軟的童音一遍又一遍的喊着別人“爸爸”的時候,他就會想起自己還躺在病牀上的女兒。每一天,他都祈禱着女兒能夠再次睜開眼睛,喚他一聲“爸爸”,爲此,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得知女兒醒來的時候,他很不得立刻出現在女兒的面前。可是,他又是那樣的害怕。他沒有勇氣去面對失去記憶的女兒,他無法忍受女兒用像看陌生人一樣的眼光來看自己。於是,緊急的工作任務成了他的藉口。他要仔細的想想,該怎樣做一名好爸爸。雖然這幾年他在腦海裡幻想了無數次。可是,真正面對的時候,他手足無措。在女兒面前,他不再是一位運籌帷幄、沉穩精明的領導,他也只是一個渴望被女兒仰慕崇拜,依賴親近的普通父親。

從老爺子口中,他知道了女兒的點點滴滴。她每天什麼時候起牀,吃了些什麼,看了哪些書,見了哪些人,做了多長時間的復健……他都清清楚楚。終於還是忍不住了,他想他的女兒。

“爸爸——”

他再次聽見了女兒嬌嬌糯糯卻有些沙沙的聲音。藍正燁閉上眼睛,任睫毛浸溼。“乖寶貝兒,等爸爸回來。”

“嗯。爸爸,晚安。”

“好。你也要早些睡。爸爸回來給你帶禮物。”藍正燁睜開眼睛,伸手拿起書桌上的相框,裡面是一張全家福,是在藍煙十四歲生日時拍的。修長的手指在妻子美麗的臉上輕輕摩挲了一番,然後又反覆的撫摸着女兒白裡透紅的小臉兒,眼裡是滿滿的思念與寵溺。他的女兒,他想給她最好的一切。

“嗯。那我掛了。”藍煙說完後掛斷了電話。那邊的藍正燁卻遲遲沒有把電話從耳邊拿開,漂亮的眼睛裡,有着迷離。

看着已經黑屏的手機,藍煙的眼裡閃過複雜的光芒。她以爲這具身體的父親應該是不太在乎自己這個所謂的女兒的。她甦醒的時候他去了j省,即使是因爲工作的關係不能及時來醫院看望她這個女兒,可他爲何連個電話都沒有打給她一個?就算她自己沒有手機,可老爺子和樑月臣哪個沒有?如果藍正燁真有心,就不會對她不聞不問。

可是,在聽完藍正燁說的那些話後,藍煙否定了自己以前的猜測。藍正燁應該還是在乎他的女兒的吧。她能從藍正燁的話裡感受到他對自己的小心翼翼和如珠如寶。真是個彆扭的父親。

藍煙癟癟嘴,剛想把手機關上,卻突然收到了兩條短信。

第一條是藍正燁發過來的:寶貝兒,做個好夢,爸爸愛你。

第二條卻是個陌生的號碼:我是小叔。

藍煙將兩個號碼都存好,並且都回了個“晚安”過去,然後關上了手機。

最近幾天,藍煙發現樑月臣的心情似乎很好。兩人下圍棋的時候,樑月臣竟然會走神兒,而且已經不止一次被藍煙逮了個正着。

“月臣哥哥,你確定要下在這裡——”

樑月臣執黑子的手一頓,看着自己準備落子的地方一陣臉紅。那片區域早就被白子控制了,他還巴巴的跑上去送死。

“算了,算了,今天不下了。月臣哥哥都不專心。沒意思。”藍煙一顆顆的撿起棋子,裝進棋罐裡。“月臣哥哥是不是遇到什麼喜事了?我覺得你最近好像挺高興的。”

樑月臣擡起手放在脣邊掩飾性的乾咳幾聲,“有那麼明顯麼?”

“當然。就知道傻笑。”藍煙瞪了樑月臣一眼,目含鄙視。

“了你也不懂,就別問了。”樑月臣接過藍煙手裡的棋罐,耳朵微微的發紅,“我來收拾吧。”

“月臣哥哥是不是要結婚了?”藍煙觀察樑月臣好幾天了,越看越覺得他是典型的人逢喜事精神爽,滿面春風的。

“你怎麼知道?”樑月臣倏地擡起頭,驚訝的望着藍煙。

“就差沒寫你臉上了。”藍煙笑笑,一臉的得意,“說說吧,什麼時候,我也好準備禮物。”

“還早呢。”樑月臣將棋盤和棋子收好,又恢復了謙謙君子的溫柔模樣,確實不是結婚,因爲他還沒來得及求婚,女朋友就到s市進修去了,要一個多月後纔會回來。

女孩兒叫孟棠,是一所私立小學的語文教師。上的廳堂下得廚房,家世雖然平凡了些,可勝在女孩兒性子好,教養也不錯,樑月臣對此很是滿意。

對於自己的身份,孟棠一直以爲他只是個普通的外科醫生,樑月臣以前是沒結婚的打算便覺得沒必要把什麼事情都告訴孟棠,現在嘛,他準備等孟棠回b市後就將她介紹給自己的家人,然後再計劃一個浪漫的求婚。

“不說就算了。小氣鬼。”藍煙撅着嘴,抱着一個卡通抱枕靠在沙發上,“月臣哥哥,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啊?我覺得我現在已經全都好了。”

“明天給你再做個全身檢查。如果沒問題的話後天就可以後出院了。”樑月臣揉了揉藍煙已經漸漸變得柔順的短髮,小丫頭在醫院裡都悶壞了。

“真的?太好了——”藍煙眯着眼睛,嘴角露出大大的笑容,越發精緻妖嬈的容貌令樑月臣的呼吸在瞬間一滯,小丫頭似乎張開了些,真是便宜刑文瑞那臭小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