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七月十四,是禮部挑選的吉日。牡丹和顧謹一大早就起來折騰,到了太陽初升的時候兩人才準備好一切,隨着禮部尚書前往皇家太廟。顧謹雖有皇室血脈,但也不能同皇子相比,太廟中也只有二品以下的官員和皇室宗親前來觀禮見證。不過倒是有些意外的,太后居然親自前來。

顧謹一直和牡丹一起行跪禮,到達太廟之後,禮部尚書宣讀皇上旨意。聖旨和那天秦公公到懷王府宣讀的大同小異,禮部尚書唸完之後顧謹和牡丹一起領旨謝恩。然後由皇室最爲年長的先皇兄長渝親王親自將兩人的名字記入族譜,名字上了族譜,顧謹和牡丹便真正成爲皇室的一員了。

最後,太后走到兩人跟前,慈愛的微笑道:“哀家很高興多了一個孫兒,希望謹兒、牡丹你們兩人能和和樂樂的過一輩子。”說完,讓簡嬤嬤送上兩件禮物交到兩人手裡:“盒子裡的東西對哀家來說是很重要的東西,今天哀家就將這兩個東西交給你們了,希望能帶給你們平安。”

“多謝太后娘娘。”太后對顧琛這個兒子真的是很好的,對他們算是愛屋及烏了。

“都起來吧!”人老了,就喜歡看年輕人鮮活的要子。看到孫子和孫媳婦入族譜的樣子,她突然就想起了她當年入族譜時的樣子。她這一輩子,其實並沒有真正的開心過。小的時候她是家中的嫡長女,註定是要入宮了,她從很小的時候就學習宮規儀態,後宮心計。到了女子最美好的年華,她已經是太子妃,不得不應付各種人各樣的事。到了二十多歲,她已經是母儀天下的皇后,那時本來應當是舒心的,但她又不受寵。還出了姓韓的那麼一個女人,處處跟她做對,到後來她勝利了,她的兒子坐上了皇位。到了太后的位置,她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了,但爲了小兒子她依然開心不起來。

有時候太后就想,如果有下輩子的話她一定再不入皇家。她想做個平凡人家的女兒,嫁個老實憨厚的丈夫,和和樂樂的過一輩子。至少,不用在難過得心如刀割的時候還要對着憎恨的人笑,也不用在心裡想哈哈大笑的時候還要想着規矩和儀態。

牡丹擡起頭,不小心觸到了太后的眼神。她心裡突然爲太后升起了一絲悲意,這個女人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女子,但她得到又有些什麼呢?就像前世的她一樣,明明什麼都有了,但她還是鬱鬱寡歡。經歷過太多的事,也許太后如今最在乎的就是她的孩子。

人的一生真的不知道怎麼形容,來時光光的來,走時手裡空空的走。什麼都沒有帶來,也什麼都帶不走,唯一能證明人存在過的,就是活着的時候做些有意義的事情。這樣就算死了什麼都沒有,至少也有人念想着自已。

從太廟回到懷王府,顧謹和牡丹回到屋裡纔打開太后送與兩人的匣子。牡丹的匣子裡是水玉手鐲,而顧謹匣子裡的,是一柄水玉做的玉如意,但在玉如意下面的夾層中,居然是一把鑰匙。顧謹看了一眼,便將匣子給關上了,一把鑰匙而已。牡丹也並沒有多問,朝顧謹說道:“相公,水玉在大夏已經很少見了,沒想到太后居然送了我質地這麼好的一個手鐲。”有些事情她還是不要多問的好,太后不會無緣無故的送相公一把鑰匙,其中定有深意。

“太后是個很好的人,我們若是有時間就常進宮陪陪她老人家。”也許太后對他們是愛屋及烏,但一個經歷太多陰謀和黑暗的女人,能對他們這樣已經是超出他的預期了。

“好。”太后,也是個可憐的女人。

兒子正式入了族譜,顧琛倒是放了點心。無論將來發生什麼,謹兒是皇家血脈這一事實誰也改變不了。

這邊皇帝一聽說太后在太廟時送了禮物給顧謹和牡丹兩人,按耐不住叫人查了一翻。但他查到的只是水玉做的玉如意和一個手鐲,但他總覺得不是那麼簡單。他查不到也是正常的,太后能得到最後的勝利,後宮中埋下的棋子自然是皇帝比不上的。而且她給顧謹鑰匙的事,除了她和簡嬤嬤根本就沒有別人知道,而她此舉,不過是想保懷王府平安而已。

她已經做了許多對不起琛兒的事,他不想琛兒爲瑁兒做了這麼多事,最後還是落得個不得善終的下場。至於顧謹,她希望他是個有分寸的,她想爲琛兒留下一條血脈。而且這些年她一直縱容瑁兒收拾先皇留下的皇子,雖然他們也該收拾,這些人裡不包括琛兒。若是連琛兒都受到傷害,將來她死了之後也無顏面對九泉之下的先皇。

最後,皇上還是按耐不住心中的急火,衝到了慈寧宮中。行過禮便和太后說些閒話家長,過了一會兒終於問道:“母后,兒臣聽下面的人說您親自去了謹兒的入族禮?”他想不明白,明明一心爲他好的母后,如今怎麼會處處都怪起他來。難道這些年,他還不夠尊敬她麼?

“嗯,哀家是親自去了,謹兒是你弟弟唯一的血脈,哀家這個當奶奶的應該去。”這麼些年,皇帝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這麼個事,還要拐彎抹角的來問她。

聽到太后此言,皇上臉色有些不太好,母后這是怪他這個做哥哥的沒有親自去弟弟兒子的入族禮麼?當了這麼多年的皇帝,脾氣也是大了。不過他想到上坐的是太后,是他的母親,在大夏以孝治國他忍住了,只問道:“朕這個做皇伯的忙着政事,倒是沒能去得成。朕也讓人賜了些東西給他們,不過總得不夠。不知道母后送了兩人什麼,朕這個做皇伯的也好參照參照。”

其實早些時候太后就猜到皇帝可能知道先皇遺昭的事了,這些年她從未跟任何人提起過。但不代表朝中沒有別的人知道,想來皇帝是知道了這事,纔會對唯一的親弟弟如此忌憚。也罷,這本來也是她的目的。太后揉了揉疼痛的額際,嘆了口氣道:“先皇遺昭的事,你是否已經知曉?”人老了,更不喜歡別人跟她玩心計那一套。

皇帝聞言倒是呆住了,他沒想到母親會這麼直白的將這件事情給問出來。不過他並不打算承認,他若是承認了,不就承認了他忌憚弟弟,並在想辦法架空懷王府麼。這種自打嘴巴的事,他不會做。整了整臉上的神色,纔回道:“母后說什麼遺昭,難不成父皇還留下另有什麼遺昭嗎?爲何皇兒一點都不知曉。”他確實很早就知道了,在父皇駕崩後沒多久他就知道了。所以當年安平候一事,他纔會選擇那樣的方式。但皇弟頹廢了這麼些年,他心裡確實愧疚,又見他沒有子嗣,這才放鬆了對他的戒心。

可是,在他想要彌補皇弟的時候,他居然找回了張玉月爲他生下的兒子。看到皇弟整個人像恢復了元氣一樣,一天比一天更加精神。他害怕了,他想起了曾經在大夏驚豔才絕的顧琛,深得朝臣擁戴的顧琛。所以,他起了打壓懷王府的心思,雖然一直就有,但他還是第一次表露出來。

不過皇太后也不在乎他是不是真的承認,只是淡淡的說道:“哀家是你和琛兒的母親,這世上沒有人比我更瞭解你們。瑁兒,當年若是你弟弟真的有心帝位,你覺得你真的能坐在龍椅之上?這些年你雖然刻意隱藏你對他的妒忌,對他動作頻頻,你以爲哀家不清楚嗎?只是這是當初哀家做出的選擇,哀家不想再生事端。可你呢,變本加厲。現在哀家還活着,你就對你弟弟這樣,要是哀家死了你是不是想將整個懷王府抄斬。”說完,皇太后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

太后的話,是一點面子都沒給皇帝留,並且直接點出了他心中多年以來的打算。“母后。”皇帝有些怒意的叫道,母后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他也沒有什麼好掩藏的了。叫了母后之後,皇帝才說道:“您既然都知道了,請母后將父皇留下的遺昭交給皇兒,只要皇兒拿到遺昭定然好好對待皇弟和世子。也請母后爲大夏着想,此遺昭一出,動搖朝綱,恐生禍端。還請母后三思。”他說的,也是句句實情。

皇帝剛把話說完,太后便冷冷的笑了一下:“皇兒,你跟哀家都不是傻子,哀家是你親孃,你居然拿這些話來糊弄哀家。哀家兩個兒子,哀家從小就心偏於你,只因你是嫡長子。這麼些年,你弟弟可曾怪過哀家?爲大夏着想,這麼些年哀家就是太爲大夏着想才讓琛兒過得那麼辛苦。”

說完,看向皇帝繼續說道:“難不成這遺昭哀家不給你,你便要怨恨哀家這個母親不成?實話跟你說吧,遺昭哀家已經着人放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只要你好好對待你弟弟和世子,這份遺昭就跟着你父皇埋到地下了。若是你敢動心思想要你弟弟和謹兒的性命,那份遺昭馬上就會昭告天下,你可聽得清楚了?瑁兒,你要相信就算哀家死了,哀家也有這樣的能力。”以瑁兒的性子,以情動之絕對是沒用的,讓他心裡有個忌憚纔是真的。而且這也不是一個忌憚,她是真的準備這麼做。

這個先皇交下來滿目瘡痍的江山,在瑁兒手裡繼續潰爛。也許,大夏的江山需要一個英明果斷的君王才能繼續延續下去。

“母后。”是的,母后當然有這樣的能力,因爲她是大夏最尊貴的女人。從什麼時候起,母后不在一味的遷就着他了。難不成,真的是他太過虧待皇弟了嗎?可是這麼些年,他並沒有想過要皇弟的性命,只是折斷了他的羽翼而已。

太后閉上眼睛,顯然是不想繼續和皇帝言談了。皇帝雖然着急上火,但一點辦法都沒有,只得離開慈寧宮。皇帝走後,太后睜開眼睛,淡淡的苦笑了一記:“哀家好像是做了一件錯事。”而且,從一天始就錯了。

“娘娘,這不是您的錯。”活在當年的時候,誰又能知道現在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