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青昏睡到入夜時分才悠悠轉醒。睜開眼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回到宋府了,正躺在宋明曦臥房的牀上,躋身於一個溫暖的懷抱之中,肩頸處還能感覺到灼熱的吐息。
卓青臉色微紅地側了側身,就聽耳畔傳來宋明曦有點沉啞的聲音,
“醒了”
卓青從他壓抑的語氣裡捕捉到一絲慍怒,不由愣了愣,旋即歉然回道,
“對不起,少爺,給你添麻煩了”
宋明曦本就憋着氣,再聽他說如此疏離生分的客套話,頗有火上澆油,越燒越熾的趨勢,扣住卓青的雙肩將人強硬地轉過來面對自己,這次怒氣是明顯擺上臉了。
“阿青,如果不是今天你暈倒了,你還打算瞞我多久”
卓青被他問得有點懵,
“少爺,我沒有隱瞞你什麼”
宋明曦更氣了,氣得口不擇言,指着卓青尚且平坦的腹部,怒道,
“你沒隱瞞我什麼難道這裡面裝的不是我兒子”
卓青的臉色倏地一變,低頭疑惑地看向自己的腹部,不多時,忽而牽出一抹淺笑。
“少爺,我有孩子了”
宋明曦注視着他蒼白的臉上陡然生出的喜悅溫柔的光輝,剋制住想將這人揉進懷裡狠狠“欺負”一番的衝動,梗着聲道,
“已經快兩個月了。”
“難怪”
卓青輕輕碰一下還什麼都感覺不到的腹部,恍然明瞭爲什麼他這兩個月胃口大增,還特別喜歡吃酸甜的東西了。
宋明曦也回過味來,快兩個月算算時間,不就正好是他們成親的日子嗎
難怪
難怪那晚他醉得不省人事,卓青非但沒有好好照顧他,反而破天荒主動獻身,原來是爲了偷他的種
自己居然被這隻老實巴交的兔子給算計,還算計成了
“卓青,你好大的膽子”
宋明曦差點嘔出一口老血,雙臂一收,將卓青箍進懷裡。卓青怕他傷到孩子,手撐在他胸口上格出一點空隙。
“對不起少爺”
面對他的怒斥,卓青神色一黯,雙手滑落下去,宋明曦藉機收攏手臂,將他嚴絲合縫地貼到自己身上。不過攔在卓青腰腹的手格外小心翼翼,輕柔得幾乎感覺不到力道。
“就知道說對不起,爲什麼自作主張”
宋明曦懲罰性地在他耳朵尖上咬一口,在卓青露出這副低落的神情時,他的火氣就全消了。非但消了不說,還冒出一點點竊喜,就像雨後地裡鑽出的草芽似的,醞釀片刻,就呼呼地瘋長起來,很快把宋明曦“狹窄”的心胸給塞滿了。
他的阿青有孩子了。
他們的孩子。
白嫩軟綿,小小一團,同阿青一般可的小兔子
對未知的不確定與恐懼,都被此刻鋪天蓋地的喜悅席捲一空。
宋明曦嘴角揚起連自己都沒察覺的大大的弧度,也只有深深埋着頭的卓青相信他是“真的”生氣了。
“對不”
習慣性道歉的話又要出口,被宋明曦落在脖子上警告意味濃厚地啃咬及時掐斷,卓青抵着他日漸寬厚的胸膛,低聲道,
“我想要少爺的孩子。”
可宋明曦不肯給,他只好悄悄地“偷”了
想到自己用的法子,卓青臉上就火辣辣地發燒,他從來沒有那般不要臉過,事後也後悔得很。
他算計了少爺。
少爺生氣是應該的。
可是
“少爺可以只罰我一個人嗎”
卓青下意識地護着自己的腹部,不知爲什麼,一股說不清卻似曾相識的恐懼從他心底油然而生,他本能地覺得現在的宋明曦很危險
宋明曦察覺到懷裡修長瘦削的身軀在微微顫抖,他又氣又心疼,這個笨蛋,難道以爲自己真的會罰他,還殘忍到連他肚子裡的孩子都不放過嗎
“少爺、少爺對不起是我錯了,是我忘了你的命令,求你、求求你放過放過這個孩子”
腦海裡突兀地響起卓青苦苦哀求的聲音,宋明曦的雙眼陡然瞪大,浮起滿滿的痛苦和懊悔。
從卓青身下流出的殷紅刺目的血,宛如一個咒語般,喚起上一世他最不願記起的回憶。
他的確親手殺死了他們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孩子
也正好是他二十一歲那一年,許柔霜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他就要當爹了,還是他最的女人懷的孩子,宋明曦欣喜若狂,就連一向不喜歡許柔霜的宋老夫人也難得給她幾分好臉色看。
宋明曦是何等地期盼着這個孩子的降臨,早早就替他取好名字,還去錦福樓選了一大堆小嬰兒的衣裳,打了一把長生鎖,一副金項圈,和幾隻小巧可的銀鈴鐺。他甚至都暗暗決定好了灰19右懷鏨還蓯悄瀉13膊還俗婺岡躚炊裕家研砣崴鑫蕖
那個時候,許柔霜幾乎成了府裡最重要的人物,飲食起居皆有專人照料,周大夫每隔幾日就上門替她診脈,安胎藥,滋補藥都是宋明曦親手喂她喝的。
可在這般衆星拱月的伺候下,許柔霜最終還是小產了。
一日午睡起來,她覺得氣悶,便由紫玉扶着去後院的湖邊透氣。碰巧午後下過一場雨,地面還有些溼滑,許柔霜經過一條窄小的路徑時,不慎被對面走來的卓青撞倒,站在她身邊的紫玉沒扶住,反而隨許柔霜一併摔到地上。許柔霜的身體本就不怎麼強健,胎還沒養穩,這一摔一驚之下,孩子就流掉了,猩紅的血水順着腿根流了一地。
聞訊趕來的宋明曦看到這幅慘象時,氣得眼睛都紅了。用盡畢生耐心溫柔,極力安撫好哭泣不止的許柔霜後,即刻命人把卓青綁了關進祠堂,等候他發落。
當時宋明暉帶着淮樂去了外地,宋老夫人因爲許柔霜流產受了巨大打擊,也臥病在牀,根本無瑕顧忌卓青。
宋明曦先是讓卓青在祠堂裡對着宋家祖先的牌位跪了一天一夜,期間連一口水都沒讓他喝。然後再將卓青倒吊在屋中,用特製的浸了鹽水的牛皮鞭子狠狠抽了一百鞭。到最後,卓青幾乎成了一個血人,後背找不出半塊好皮,而宋明曦自己的手也因爲太過用力而破了皮,虎口也磨出了血。
那一次,卓青在牀上躺了一個月才能下地,許柔霜因爲傷心傷身過度,在宋明曦的應允下回了舅舅家休養。
宋明曦是解了氣,卻難免傷心失落,於是邀了李羣去小紅杏喝酒。直喝得站不住腳了,才被李羣架回來。那段時間,他跟炮仗似的一點就燃,下人稍稍出了點紕漏就要遭殃,大家都繃緊了皮子不敢招惹他,更沒人有膽子來照顧醉酒後顯得更加猙獰兇惡的宋二少爺。
最後還是卓青將他扶,替他換掉弄髒的衣服,熬了醒酒湯喂他。
宋明曦其實還沒醉到人事不省的地步,一碗醒酒湯下肚,他就清醒了幾分,看着卓青低眉順眼地守在自己身邊,他也不知怎麼想的,一把就將人拉上了牀。
他很久沒碰過卓青了,或者說,他很久沒紓解過了,一沾上就有些不知節制。可能也摻雜了些惡意報復的心理,那一晚卓青是遭了大罪,宋明曦晌午醒來的時候,身邊的位置雖然已經空了,卻留下了一痕刺目的血跡。
然後他一連十多天都沒再見過卓青,隨意問了碧瑤才知道,他感染了風寒,一直臥病在牀。
他也沒想過要去看他,卓青病好了回來伺候他的時候,宋明曦明顯看出他瘦了一大圈。
可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不這個人,所以半點關心都嫌多餘。
他心心念唸的是受了委屈的許柔霜,多次帶着一大堆價值不菲的禮物到許柔霜舅舅家勸哄她後,他終於抱得美人歸。並且向許柔霜鄭重承諾,今生今世不會與她之外的人生下孩子。
誰知纔將許柔霜接回府幾日,卓青就在廚房裡暈倒了。因着精神好了些,有空過問府中事務的宋老夫人的吩咐,宋明曦勉強請了周大夫來替卓青看病。
這一看,就看出個驚人的消息卓青懷孕了。
宋明曦沒有半點欣喜,反而揚手就給了卓青兩巴掌,厲聲質問道,
“你怎麼會懷孕”
他明明嚴令他每次事後都必須服下涼藥的。
卓青被他打得偏過頭,瑟縮着身子,過了好一會兒,才顫聲道,
“少爺,對不起,你喝醉那晚,我我傷到了,在牀上躺了兩日才醒過來,所以忘了忘了喝藥”
“忘了”
宋明曦冷笑一聲,揪起卓青的衣襟惡狠狠地瞪視他,
“是真忘了還是故意的”
宋明曦根本不信他。
許柔霜剛失掉孩子他就懷上了,哪有這麼巧的事
他的笑太過猙獰可怖,卓青嚇得臉色煞白,不由得握住他的手腕,哀求道,
“少爺、少爺對不起是我錯了,是我忘了你的命令,求你、求求你放過放過這個孩子”
“我不會要的”
宋明曦暴怒地喝住他,將卓青摜到被子上,扣着他的脖子轉頭對周大夫說道,
“周大夫,你去告訴祖母,卓青不過受了點風寒,沒什麼大礙,好好歇幾日就是了。”
“可是他明明已經”
周大夫被笑得詭異的宋明曦看得有點怵,抖着鬍子指着卓青,可話還沒說完,宋明曦就打斷他冷冷地道,
“我已經命人去煎藥,除了傷風之外,他什麼問題都不會有,是麼,卓青”
卓青絕望的眼神他還記得分明,可他沒有反抗自己,只是茫然地道了一聲,
“是,少爺。”
“少爺少爺”
數滴溫熱的液體落在額頭上,卓青詫異地擡起頭,發現宋明曦咬着脣哭得厲害,眼淚一大滴一大滴地從他眼睛裡滾落下來,怎麼都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