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深夜,萬家燈火相繼熄滅,大地陷入了沉睡,京城城西的金陵侯府之內依舊是燈火明亮,裡裡外外,白布揚幡,道不盡的淒涼景象。
侯府東院的寢室之內,躺在牀榻上頭上裹着一圈白布的金陵侯在下人的攙扶下艱難的坐起身來,望着方纔走進來身着一身縞素滿臉恭敬的男子問道:“你是?”
聞言,男子面上一僵,片刻之間便恢復了原有的溫和如水:“回父親,兒子是您的長子歐陽紹!”
“嗯!明日便是發喪之日,其他那幾個孽······孽障至今都還未回到府中來嗎?”
聽到金陵侯的問話,男子訥訥地回道:“回父親,金陵與京城相隔甚遠,相信幾位弟弟正往這邊趕過來,不久便能抵達京城”。
聞言,金陵侯卻是沒好氣的說道:“爲父在金陵有十幾匹好馬,騎上來往京城兩日的時間儘夠了,如今這分明就是無視嫡母與妹妹。你的嫡母平日裡待······待他們也不薄,如今她與親妹妹走了還不知快······快馬加鞭的趕回來,一羣沒良心的東西!怎麼能委以重任”。
金陵侯的話讓男子嘴邊止不住的冷笑,除了蔣氏之外,連在金陵養的馬都記得,偏偏不認得自己這個倚重了多年的兒子,也不知道自己在這個父親的心目中到底有多少的分量。雖是如此想,男子的面上卻是有了掩不住的哀容。
“父親說的是,嫡母待我們這些庶子的確是猶如親生,妹妹更加是冰雪聰明,天不壽,纔會讓母親與妹妹在回府的半路上遭此大劫”。
聽到長子歐陽紹所言,金陵侯猛然間虎目大睜,咬着牙喘着粗氣說道:“一切······一切都是那法······法源寺的禿驢們給害的。若非他們將那些木頭堆放在那山崖的後面。你······你母親與妹妹也不會落到這般的田地。明日發喪之後,你便······便替我擬一份摺子,我要上······上書皇上,將那法······法源寺禿驢全都給治罪。還有······還有那幾個護主不力逃走的狗奴才,抓回來,一定要······要千刀萬剮!”
那法源寺乃是流傳數百年的古寺,因着新經的納入深受洪帝的重視。信徒更加是數不勝數。這次的“意外”不少的法源寺信徒都說乃是蔣氏與歐陽琳前生作孽太多,故而引來了老天的降罪。否則數百輛的車輛數千名的信徒都曾經過,何以會只砸中了蔣氏與歐陽琳。
所以金陵侯此刻所說的話在歐陽紹聽來不過是一句隨口之語。若是當真將這樣的摺子上承了朝廷,查下來麻煩的還不是侯府與自己。總是一個快死的老東西,隨意搪塞一番便是了。如是想,歐陽紹俯身回道:“是,兒子遵命!請父親放心”
見歐陽紹如此聽話記事,歐陽雄點點頭,從枕頭下拿出一隻錦盒遞到歐陽紹的面前道:“你的嫡母生前最······最喜愛夜明珠,爲她斂葬之時定然要讓她帶着這顆夜明珠走才行”。
“是”應聲之後,男子謹慎的用雙手接過金陵侯遞過來的錦盒。
“沒事便下去吧,待明日你的其他的兄弟來了,仔細叮囑他們定然要將嫡母的喪禮辦得······風風光光”。
“是,兒子定然不會忘記父親的吩咐!”
沒有再聽到迴音,望着似乎疲倦不堪垂下頭去的歐陽雄,歐陽紹站起身來,示意那頭站着的小廝好生伺候,隨後便帶着手中之物離開了這間充滿了濃濃藥味的房間。
侯府靈堂之內,隨着男子的到來,二十名異域的喇嘛唸經之語此起彼伏明顯不十分的合拍。經過的男子卻也是不甚在意,漫步向着靈堂的內側走去。見此,數十名的原本倦怠的年輕喇嘛更加有了懈怠之意,唸經搖鈴之聲越發的小了起來。
靈堂內側的白幡之後,兩座金絲楠木的棺材分立兩頭。男子走到其中一座棺木之前,看了一眼棺木中面容依舊,卻顯得異常猙獰的歐陽琳,冷冷的笑了一聲,揚手掀開蓋在歐陽琳身上的白布。
只見躺在棺木中的人自鎖骨到下身位置的黑色的衣物之下俱是一片空泛,連帶着右手的手臂的前半部分亦是被壓碎成泥擺在了棺木之中。想到那前來報信的人所言,空中的橫木徑直壓在歐陽琳的身上,將身體壓扁,以致需要用工具從樹木的軀幹上刮取方纔將人整個找全的回覆。男子的面上有了一絲暢快的笑。
歐陽琳,如今這般的模樣,比那瘋癲的樣貌倒是更加的適合你。
放下蓋在女子身上的白布,男子從衣袖中掏出方纔金陵侯所託之物,打開錦盒,內裡夜明珠的光華將周圍的一切照的分外透亮。
死後含珠,往生極樂。
身爲正室在父親的心裡的地位果然是其他的人難以超越的。就連自己的生母雲氏也是如此。
猶記得幼年之時,母親總是癡癡坐在金陵那一處小院之中等着父親的到來。可是等啊,等到死,都沒有看到父親的身影。母親說父親並非喜愛侯夫人蔣氏,他喜的乃是蔣氏的身份。身份······爲國捐軀信陽侯的嫡女麼?與近身婢的身份相比當真是身份高貴。
當初自己的母親死去之時,不過是一口薄棺掩埋。這就是母親所說的紅顏知己,傾心相待?若真是那般的喜歡,怎麼直到死都不能名正言順的回到這京城的侯府中來。
甜言蜜語,對女人來說還當真是最美麗的毒藥。只要男人願意說,女人便會傻傻的信。
看了一樣棺木中的蔣氏,那被砸歪的半邊臉的面容萬分的猙獰惡心,不過男子卻是不在意,只定定的望着夫人那邊完好的面容定定出神。
不得不說,嫡母蔣氏在大周國的名聲是極好的,嫁與金陵侯兩年之後無嗣便主動大方地爲夫君納妾,對妾室關懷備至,還爲她們各自在外置了宅子。
實際上與其說大方,倒不如說會算計,當初祖母藍氏因爲年紀老邁,身子不爽利對侯府之事雖然不甚管理,唯獨在子嗣之事上卻是十分的注重。主母入府兩年都無所出,已然是上了心。順水推舟讓自己的母親做妾,也不過是爲了堵住祖母的嘴罷了。在自己出生之後,唯恐生了兒子的妾會得到父親金陵侯過多的關注,便又先後爲父親納了八位妾室,生養了子嗣六人,說來也是天意,生的居然都是兒子。
物以稀爲貴,這麼多的子嗣相繼出生,自己便只能靠着努力來得到父親的認可。五歲作詩,六歲作賦,乖巧懂事,恭順孝敬,爲的不過是父親轉身之時能看到自己這個兒子的存在。自己的努力總算是沒有白費,父親再次將視線投向了自己。就在此時一名雲遊的道長卻忽臨侯府,只道侯府霞光映照,乃是主母有喜之兆。然而在嫡出未成年之前,妻妾不宜同居,嫡庶不能同住,否則對侯府不利。
在道長離去之後,心懷疑慮的父親當即請了大夫過來。結果蔣氏果然有了身孕。
庶出自然比不得嫡出那般的金貴,想到那位道長所言,父親當即決定將其他的妾室與子嗣送出去。好心的嫡母還花了銀兩在金陵的各處置了宅子,讓夫君的妾室及子女遷出了府去,贏得了衆多的讚譽。
在那之後,嫡母蔣氏生下一名女嬰,因爲是府中唯一的女嗣十分得父親的眼。不過女嗣始終是無法繼承侯府的,嫡母蔣氏產後雪崩,身子虧損的厲害,大夫也已經斷定日後難有生下嫡子的可能。在自己的母親雲氏逝世之後,父親便有了將自己帶回侯府的打算。
這樣的事,生怕自己奪了女兒寵愛的蔣氏怎麼會允許。
在馬車出門迎接之時,父親心愛的寶馬變無故倒地身亡,同時年僅三歲的歐陽琳也不停的哭鬧,憶及多年前道士的批言,回府之事終於作罷。
自己依舊被留在金陵的舊居,過着無人搭理的生活。
蔣氏的手段是高明的,這些年父親在京城中的外宅也是買了一座有一座,可卻是沒有一個能夠在侯府入住,即使在歐陽琳已經成年的情況下,也沒有。父親表面上對自己十分的倚重,可回府這終是卻還是要向蔣氏問詢。
這樣的事實,讓自己明白了,要名正言順的回到京城的侯府中來,想要得到侯府的一切,這位嫡母定然是要好生討好的。
只是眼高於頂的嫡母與庶妹錢銀怕是不缺的,到底要如何才能回到這京城中來呢。
有一天,自己埋藏在侯府的眼線來報,歐陽琳在法源寺失蹤了。
機會,終於來了。
憑着張天師在江湖上那一羣“朋友”,自己很快知道了歐陽琳的下落。趕到之時,已是殘花敗柳歐陽琳卻依然對着自己頤指氣使,果然是侯府的嫡出大小姐,蔣氏的獨生女兒,骨子裡的目中無人簡直是一模一樣。
不過,爲了侯府的繼承人之位,小小的屈辱又算得了什麼呢,重要的是自己回到了原本就屬於自己的地方。
想到這裡,歐陽紹將夜明珠從錦盒中取了出來,放到棺木中躺着的侯夫人蔣氏的嘴邊,一用力,隨着蔣氏最終牙齒的碎落聲,夜明珠被放進了死者的嘴中。那隱隱欲現的光芒將蔣氏另外半邊臉映照得萬分的噁心恐怖。
望着蔣氏痛苦死去的面容,歐陽紹冷冷低語道:“莫要怪我,將他人的尊嚴踐踏到極點,還打着不該打的盤算,你也是應有此報!”
忽然間,聽到一聲熟悉的信號聲,男子轉過身,看着東方夜空中燃起一簇流火,嘴角染上了一抹勢在必得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