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女者弱爲母者強
北塵家
一樓的大廳裡靜靜坐着北塵家中所有的成員,老爺子北塵堂爲主位,北塵明光與臉色蒼白的北塵夫人坐在右側的沙發上,對面則是北塵雨和北塵天兩兄妹。
幾個人都默不出聲,死一般的寂靜一如外面漆黑的夜色,帶着股說不出來的壓抑感。
“明光,你可知道當衆說出……不在了的消息,會給安豐集團帶來多大的損傷?”手掌磨擦着柺杖的龍頭,北塵老爺子低低打破了寂靜,聲音不見多少怒氣,倒是無奈和失望更多一些。
“父親,兒子……控制不住。”是的,他控制不住,在那樣的情景之下,面對痛哭流涕的妻子,面對妻子一遍遍的哭喊,長子逝去的傷痛如風般襲上心頭,他哪裡還顧得上應不應該說?
“你……”北塵老爺子瞪了北塵明光半天,終是什麼也沒再說。
他也是當父親的,兒子的心痛他能理解,但是……北塵嘯已經死了,活着的人總要好好活着吧?自己一個老頭子能活幾年?身邊這些後輩們纔是最重要的,若是安豐集團真有個好歹,北塵家就算徹底的完了。
是,對於北塵嘯他也很愧疚,可愧疚是愧疚,與北塵家的未來相比,畢竟差的太遠了,而且,他一直不太喜歡北塵嘯,一個別人一靠近就抖成一團的孩子,他哪裡喜歡得起來?再加上長大了的北塵嘯手段高超,心機深重,有時冷靜的近乎於冷血,連他這個爺爺站到北塵嘯身邊時都會下意識升起一陣陣心悸感,他毫不懷疑,若是北塵嘯想,北塵家的所有人都會在下一瞬間一無所有。
而這,恰恰是他最容不得的,他容不得自己的未來和生活都掌控在一個後輩的手裡。
所以他更加偏愛北塵天,這個小孫子算是在他的寵溺下長大的,小孫子不像北塵嘯,北塵天每天都是笑嘻嘻的,去哪兒玩都會給他帶禮物孝敬,如果說北塵嘯是夜晚的風,那麼北塵天就是暖人的陽光,面對如此好性情的小孫子,他再多偏心一點也不爲過。
於是爲了北塵天好,他明明知道北塵嘯替北塵天背了黑鍋也假做不知,在公司裡暗插人手幫着北塵天造勢,一點點打壓北塵嘯的勢力爲北塵天的上位鋪路,直到最後聯合個個股東,趁着自己出院北塵嘯不在家裡的時候又給他安了個不孝的罪名,準備萬全了纔開口讓北塵嘯讓位。
他本以爲,北塵嘯會反抗,也做好了備戰的準備,但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北塵嘯竟然平平淡淡的就交出了所有的權利,就像是他握緊了拳頭卻一拳打在了綿花上一樣,那麼不真實,那麼的,讓人無法置信。
所以他纔會懷疑北塵嘯的死亡,他以爲那是北塵嘯的金蟬脫殼計,他以爲北塵嘯正靜靜的潛伏在哪裡打算一舉奪回安豐。
本來就是嘛,安豐雖說是他和明光兩輩子努力創下的企業,但卻是北塵嘯將安豐推向了輝煌的,安豐裡投入了北塵嘯多少心血,他不知道但卻想像得到,以北塵嘯的性子,和安豐現在的規模,北塵嘯怎麼可能說放手就放手?打死他也不相信世上會有這麼傻的人。
北塵嘯一定是早就知道了他暗地裡聯合股東操控安豐集團股票的事情了,北塵嘯一定怪他甚至於恨他這麼對待他,所以要報復他這個爺爺或者乾脆連父母兄妹都不顧及了,他了解北塵嘯的手段,那個人若是真恨上了誰,死都算是輕鬆的。
於是纔會收到了北塵嘯已死的消息當天,就決定開棺驗屍,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北塵嘯竟然真的……死了。
死因,中毒,北塵嘯的身上沒有一點被強迫的痕跡,他是自願喝下的毒藥,自願默默無聞離開人世的。
那一刻,他承認自己被觸動了,這個他從來都沒正眼看過的長孫,一直在用他所能做的一切來守護着北塵家,就算是被逼死了,也要無聲的離開,生怕北塵家會因他而受到任何輿論的影響,生怕安豐集團會因爲他而受到絲毫損傷。
這樣稟性良善到聖母的人,真的是自己認識的北塵嘯嗎?他的冷血呢?他的薄涼呢?他的只看利益不擇手段呢?爲什麼全都沒有了?
心,隱隱給出了答案,只是他……不敢深入去想。
“爸爸,我們把嘯兒帶回來好不好?只要我們肯真心認錯,我相信嘯兒會回來的,他一定會回來的。”充滿希望的眼睛緊緊盯在北塵堂的身上,北塵夫人一想到少年的眼神就忍不住心痛不已,她的嘯兒,對她失望了,他……在怪她。
“雅雲,你還沒有鬧夠嗎?”聽了北塵夫人,也就是李雅雲的話北塵堂馬上皺緊了眉頭,今天兒媳婦在歐陽家失態到痛哭不已的事情他也聽說了,重重一哼,借屍還魂這種荒誕不經的事情怎麼可以相信?那個柳笑塵據他所知,只是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子,就算他的長孫會還魂,也不可能挑上那種出身的,他相信北塵嘯的驕傲,所以他才肯定,柳笑塵不是北塵嘯,連想都沒向那方面想過。
“爸,我不是在鬧,我是……”
“夠了!”手中拐仗往地上重重一點,北塵老爺子厲聲打斷了李雅雲的話。
今天要不是她,明光怎麼可能當衆說出北塵嘯已死的消息?看看外面圍得水泄不通的記者們,他們會怎麼寫怎麼想?真是想起來就頭痛。
還有安豐明天的股市,跌是一定的了,至於跌到哪一步,就得看自己準備的充不充足了,疲憊的揉了揉眉心,人老了,精力到底是不如從前了。
“雨丫頭,扶你母親去樓上休息。”實在不想再聽李雅雲胡說,北塵老爺子不耐煩的揮了揮手。
“我不休息。”一把推開北塵雨的手,李雅雲激動的衝到了北塵老爺子的面前,“我知道,你不喜歡嘯兒,你一直都不喜歡他,可他是我兒子,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肉,以前因爲怕你不高興,怕被丈夫罵,我強忍着忽視了嘯兒那麼多年,將不敢對他付出的愛都傾注在了小天和小雨的身上,我以爲那是爲了嘯兒好,你們男人是天,懂得的知道的都比我一個婦道人家多,我應該尊重你們的決定。
可是結果呢?你們逼死了我的嘯兒,你們讓他連我也一起怨懟上了,憑什麼?憑什麼錯信了你們就要一直失去嘯兒?嘯兒他是我的第一個孩子,第一聲媽媽就是從他那裡得到的,我愛他,不比這個世上任何一個母親愛孩子的少,以前是我錯了,我現在改,你們不認他是嗎?我認!”
說着,轉身就向門外跑,她要去找她的嘯兒,不管嘯兒肯不肯原諒她,她都要守在嘯兒的身邊,她要把這麼多年欠嘯兒的都補償給嘯兒,補償給她可憐的孩子。
“媽。”北塵雨手捂住嘴,媽媽剛剛說的話實在是……
“媽。”北塵天也蒙了,媽媽是愛着嘯的?原來,嘯在這個家也並不是一無所有的。
“都看什麼看?還不把你們媽媽拉回來。”被氣的渾身發抖,北塵老爺子白花花的鬍子一動一動的差點上不來氣兒。
真是反了天了,反了天了,他堂堂的北塵家主,竟然被兒媳婦當着全家人的面給吼了,李雅雲她還有沒有點尊卑之心了?
“噢。”經北塵老爺子這麼一提醒,北塵雨和北塵天相繼追了出去,他們都知道,現在這個時候實在不宜出門,門口大堆的記者正愁找不着人呢,媽媽出去不是等着被圍攻嗎?
“爸,您別生雅雲的氣,她也只是……”只是什麼,北塵明光沒有說,想起今天見到的柳笑塵,想着妻子抓着他的胳膊求他讓柳笑塵留下來,並說柳笑塵就是嘯兒的那一幕,他無法不動容。
其實早在陳震山家每一次見到柳笑塵的時候,他就爲柳笑塵和嘯兒驚人的相似所震驚了,世上相似的人有很多,但相似到這種程度的卻實在找不出來,垂下頭眯了眯眼睛,要不要……自己找人查一查柳笑塵?也許……真能有什麼奇蹟出現也不一定。
“明光,你也聽到了,你媳婦這是在怨我,是,嘯那孩子的確是我們愧對了,所以她爲了嘯發瘋失憶我都盡力縱着她順着她,但她不能因爲愧對誰就置北塵家的利益臉面於不顧,柳笑塵是什麼人?是一個不入流的私生子,錯將北塵家的長孫與二流商家陳家的私生子相錯認,這種錯誤,我絕不容允她犯!”真是氣着他了,北塵嘯是北塵嘯,柳笑塵是柳笑塵,李雅雲怎麼就弄不明白?
正扶着母親走回來的北塵天正好聽到了北塵堂的話,身體陡然僵了一下,不入流的私生子?爺爺就是這麼看待嘯的?私生子怎麼了?只要那個人是嘯,別說只是小小擔着個私生子的名頭,就算是殺人重犯,他也會永遠站在嘯的那一邊。
緊緊抿着嘴脣緩緩走進大廳,北塵天暗笑着自己的天真。
本來,他還想着和父親以及爺爺好好談談嘯的事情,他要親口告訴他們,嘯真的沒有死,柳笑塵就是北塵嘯,他更想着,等爺爺和父親知道了嘯還活着時的表情,他們一定會很高興的吧?畢竟這些天來父親的悔恨和爺爺時不時的發呆都再再說明,他們也是關心着嘯在意着嘯的。
但是現在看來是他錯了,在意?父親也許有一些,但遠遠不夠,而爺爺……
在爺爺的眼裡想必利益比親情還要重要吧?嘯算什麼?不過是一個爲了家族而存在的賺錢工具而已,失去了固然可惜,但等找到了另一個賺錢的工具時,轉瞬就會將嘯忘到腦後去,而那另一個賺錢的工具,顯然正是他,北塵天。
“爸爸好一個不容我犯錯,您難道想要囚禁兒媳?腳長在兒媳自己的身上,兒媳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您管不着,總之,誰敢攔着我去找嘯兒,誰就是我李雅雲的敵人,永遠!”
定定站在那裡,眼神冷冷的在一個又一個人身上瞟過,這是李雅雲第一次反抗她的天,什麼對公爹的尊重,什麼爲人|妻的本份,什麼母親該有的賢淑端莊,通通都被李雅雲捨棄了。
曾經,她就是因爲這些才失去了嘯兒,如果一定要當一個不合格的兒媳和妻子纔能有資格成爲嘯兒的母親,那她就不合格好了,她心甘情願只要嘯兒一個人,爲此,哪怕失去北塵夫人的身份,也在所不惜!
“你瘋了嗎雅雲?”站起身抓住李雅雲的手,這是他的妻子?他軟弱的從不敢大聲說話的妻子?她怎麼變的……這麼陌生了?
“是,我是瘋了,被你們逼瘋的,明光,我問你,愛自己的兒子有錯嗎?想和自己的孩子說說話玩玩遊戲,真的那麼不可原諒嗎?還記得當嘯兒被找回來發現有了心裡陰影之後,我哭着跑去想安慰他時,你們說過的話嗎?”眼神指控的看着家裡兩根頂樑柱,李雅雲諷刺的笑了一下,淚水順着眼角緩緩的滴下了臉龐。
“你們說,男孩子就要自己學着站起來,嘯兒是北塵家的長孫,他註定了要擔起北塵家的責任,跌倒了就跑到媽媽的懷裡哭像什麼樣子?哭泣是弱者纔會擁有的東西。”一句一句的說着,李雅雲看着北塵老爺子的眼神明顯帶上了幾分恨意。
“就是因爲你們這樣說,嘯兒才一個人在自己的房間裡待了整整三天,而三天之後再出來時,嘯兒就再也不會哭不會笑了……”哽咽着胡亂抹去臉上的淚水,李雅雲永遠都忘記不了,小小的孩子站在門口看向她的第一眼,什麼情緒都沒有,身上死氣沉沉的,她被那一眼盯怕了,盯的退縮了。
所以纔開始自動遠離了嘯兒,如果那時她沒有因爲愧疚和懦弱選擇了故意無視嘯兒,那是不是嘯兒就不會這麼早的死去?他自殺了!一個才二十五歲的年輕人,生命甚至還沒有完全開始,就這麼匆匆的結束了。
這是誰的錯?是她,是她丈夫,是她公公,是她另兩個兒女,是所有人的錯,可苦果卻只有嘯兒一個人吃下去了,這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爸爸,因爲您的獨斷專行,因爲明光的順從漠視,因爲兒媳的怯懦不敢言,嘯兒已經死過一次了,老天讓嘯兒重活一回是老天給我的另一個機會,我要抓住這個機會,我不求嘯兒能再叫我一聲媽,我只要他活的好好的,健健康康快快樂樂的,像每一個正常的孩子那樣成長就足夠了。
所以我請求你,懇請您,哀求您,也是警告您,不要打嘯兒的主意,不要將兒媳今天對您的不敬遷怒到嘯兒的身上,兒媳今天把話放在這,柳笑塵要是出了半點意外,下一刻就是兒媳的死期。”
落地錚錚的話驚得北塵家全體人員齊齊變了臉色,看着靜靜站在燈下的女子,她沒有再哭,語氣也是平平靜靜的,可誰都看得出來,她是認真的,用命去保護柳笑塵?她,真的瘋了。
別人心裡是怎麼想的北塵天不知道,但自己的心裡卻是溢滿了濃濃的暖意,看,母親是如此的愛着嘯,她爲了不讓爺爺找嘯的麻煩,竟敢拿自己的命做賭注,他爲有一個這樣的母親而驕傲,母親早該這樣了,若是母親早一些擺正她的心態,嘯也許就不會……
算了,錯的又何止母親一個?同樣錯了的自己哪裡有顏面怪罪任何人?最大的錯家,明明就是自己。
“你……你你你……放肆!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也不知是被氣的,還是吼人時被口水嗆到了,北塵老爺子彎着腰難過的憋紅了臉,急得北塵明光連迫帶敲,北塵雨和北塵天也圍上去遞水的遞水問候的問候,只有李雅雲什麼都沒做。
緩緩轉身,輕輕走上樓,站在樓梯中間回身看了眼好不容易平下心氣的老爺子,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只是默默的看着,看了好一會之後,李雅雲纔再次轉身,一步步走進了北塵嘯的房間,這個自從兒子死後就被她霸佔的房間。
人都說女人爲女者弱爲母者強,她現在眼裡心中只有一個孩子,誰敢傷她的孩子她就和誰拼命,今天的警告她不知道老爺子聽沒聽進去,無所謂,反正若想動嘯兒,先從她的屍體上踏過去再說。
老爺子不是一直很在意北塵家在意安豐嗎?若是北塵家的兒媳婦站在安豐集團的樓頂跳樓了,不知道記者會怎麼寫?安豐要破產了?安豐內部虧空了?北塵家欠下大筆債務維持不下去了?反正不管是哪一種,都會讓北塵家讓安豐集團受到重撞,她相信,老爺子冒不起這個險。
正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連命都可以不要的她,還怕什麼公爹不公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