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澤晨不知道年三十那天晚上在他回屋避難之後發生了什麼,總之第二天早晨起來,蔣家風平浪靜閤家歡樂,就連蔣夫人也擺出了一張笑臉來對待蔣澤晨,弄得蔣澤晨在莫名其妙地鬆了口氣之餘卻又有些失落,因爲這一切太假了,假得不像是一家人。
有些蔫蔫地戳着盤子裡的煎蛋,蔣澤晨斜眼瞥見蔣澤涵正對着他眨眼睛示意,似乎在炫耀他搞定一切的功勞,蔣澤晨勉強地笑了一下,將心裡那份不滿驅除,告誡自己就算周圍的人都把他當孩子,自己也不能像是孩子那樣鬧脾氣。
——所以,一切都過去了,這樣很好。
蔣夫人絕口不提昨晚上的爭吵,也沒有再說什麼阻止蔣澤晨當演員的話,而蔣澤晨自然也不會自找麻煩,在早餐中帶着幾分彆扭接受了蔣夫人的示好後便躲到了一邊,開始給昨晚上錯過了拜年電話的朋友們打電話。
給李紹明打電話的時候,這小子還在被窩裡矇頭大睡呢,被電話鈴聲吵起來之後就睡意朦朧地朝着他發脾氣,不過蔣澤晨大人不記小人過,輕描淡寫地拿寒假作業威脅了幾句,就把這頭犟驢子給制服了。
黎舟的電話自然也一如往常地抱怨他大過年地還要跟父親母親跑到各種場合聚會,無聊地要死,不過今年蔣澤晨可沒有心思拿自己當炫耀黨了,因爲他接下來的遭遇跟黎舟也是五十步笑百步,沒什麼差別——他們一家都已經打扮好了,正準備迎接上門拜年的客人呢!
等到電話打到宋嶽的時候,已經差不多到了八點半了,第一批上門拜年的人正按響了門鈴,蔣澤晨也不得不匆匆拜了年後便收了線,雖然覺得宋嶽的語氣有些怪怪的,似乎興致不算高,卻也很快便沒心沒肺地將其拋之腦後,振作起精神迎接客人。
蔣家家教很嚴,就算來的客人分量不高,也不允許小孩子跑到一邊去玩,必須老老實實地跟大人坐在一起當“三/陪”。與蔣澤涵一起坐在沙發上,聽着拜年的人說着無聊至極的話,還不得不時時刻刻陪着笑臉連連點頭,就算口袋裡的紅包日漸豐滿也無法阻止蔣家二少逐漸積累的不滿與脾氣。
蔣家雖然屬於暴發戶,但是在B市乃至國內都是有頭有臉的,這幾年跑去外國發展,更是讓蔣父的公司更上一層樓。因爲蔣家夫婦常年不在B市,平時這幫人想要拉關係都不知道上哪兒找去,如今他們終於回來了,還有個拜年這麼好的由頭,自然有一堆人像是聞到了花香的蜜蜂一般一窩蜂地撲了上來,這個叔叔那個阿姨什麼的,蔣澤晨根本都不知道他們到底都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有些據說是蔣父生意上的夥伴,有些是有求於蔣父的,有些是在蔣父手下討生活的,有些還自稱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親戚朋友,總之林林總總、來來去去,鬧得蔣家沒有一刻的安寧。
蔣家門庭若市,蔣家夫婦與蔣澤涵言笑晏晏,只是苦了蔣澤晨這位上輩子被寵得無法無天的小少爺,臉上笑得僵硬,心中窩火地要死,還不得不咬牙忍耐着讓自己別發脾氣,以免步上上輩子任性妄爲人人嫌棄的後塵。
唯一讓蔣澤晨略感欣慰的,是還有一個人分擔着他的痛苦。雖然面上看不出來,但是蔣澤晨知道蔣澤涵目前也不怎麼舒服,單從他握着自己手的力度就能看得出,他心中一直膈應得很——畢竟蔣家是蔣澤涵規劃的個人領地,單單一天便被這麼多陌生人差點把門檻都被踏平了,他能舒服得了那纔怪呢!
一天折騰下來,蔣澤晨的精力被壓榨地一乾二淨,甚至都沒心思跟蔣澤涵玩兄弟間親親密密的那一套——好吧,因爲蔣家夫婦在,蔣澤涵的行爲也收斂了很多——吃完晚飯後,蔣澤晨二話不說倒頭就睡,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被自家大哥從被窩裡抓出來。
“還要繼續昨天的經歷麼?我……我簡直不想活了!”抓着被子,死也不鬆開,蔣澤晨泫而欲泣地抗爭着,仍舊沒什麼精神的大眼睛無聲控訴着人際關係這個磨人的小妖精。
“今天不一樣,今天我們是去給別人拜年。”蔣澤涵有些心疼地摸了摸自家弟弟的頭,放軟了聲音勸道。
“那還不是一樣!”蔣澤晨梗着脖子就想往被子裡鑽,終究還是被逮住機會的蔣澤涵從身後抱住,拖出了被窩,“不一樣,當然不一樣,這一次咱們不去什麼亂七八糟的地方,你是要跟爸爸和我去我外公家。”
蔣澤晨愣了一下,扭頭看向蔣澤涵,似乎是想要求證一下。蔣澤涵點了點頭,表示他沒有幻聽。頓時,蔣澤晨就忐忑了。
蔣澤涵的外公,卻不是蔣澤晨的外公,而是蔣澤涵生母的父親。
王家,祖上據說一直是官僚階級,原本算是個極有名望的大家族,不過後來隨着政府的**而墮落,又經歷了戰亂的衰敗流離,□被打壓,雖然仍舊頑強着沒有被連根拔起,卻也在如今飛速發展的現代社會中有些力不從心了。
王家的分支很多,旁系中雖然也有幾個比較有爲的年輕人,但是也與嫡系日漸疏遠,沒有太大的關係了。古老的大家族中有不少都跟王家有一樣的問題,旁系看不慣嫡系的固步自封冥頑不化,而嫡系也看不慣旁系的出身卑微——中國古代嫡庶間的等級差距很大,一直延續到現代,仍舊有不少家族還存在這樣的弊病。
蔣澤涵的母親算是王家的嫡女——雖然現在不時興這樣說——就算王家入不敷出基本上只餘下一個好看的空架子,但是身份仍舊還是擺在那裡,從小就是高人一等的。雖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但是王家二老也就是這一個寶貝閨女,自然是呵護萬分,而這個寶貝卻被蔣父給糟蹋死了,兩位老人心底對於蔣家的怨憤就算沒有表現出來,卻也肯定是消解不了的。
蔣家不能沒有女主人,自己的女兒死了,蔣父要再娶,他們也沒有理由阻止,但是王家必然也不會讓蔣父太好過,私下的小動作肯定是少不了。
不過,雖然嫌隙已生,但是蔣家與王家卻仍舊牽扯在一起:蔣家需要王家的聲望爲自己鍍金,而王家也仍舊需要蔣家經濟上的支持。所以即使蔣澤涵的母親已經去世了,蔣父還是稱呼王家二老一聲“爸、媽”,過年的時候在國外必然不會忘了打電話拜年與寄送禮物,而今年回國了,年初二女兒女婿回門的時候也是必然要去拜訪一下的。
王家,蔣澤晨在印象中並沒有去過幾次,因爲他的身份比較尷尬,不討人喜歡,重活一輩子後,他也沒有去過,原因仍舊是身份尷尬——而蔣澤涵則每年都是要去王家拜年的,甚至有時候王家二老想外孫子了,也會隨時叫他過去“一享天倫”。
——不過,這一次,一直跟他沒有絲毫關係的王家怎麼竟然連他也叫上了?惶惑不安間,蔣澤晨抓着被子的手不由自主地一鬆,毫無反抗地被蔣澤涵抓出被窩。
看出自家弟弟的不安,蔣澤涵抱着他的手緊了緊,無聲地安慰。
蔣澤涵知道自己的外公外婆並不喜歡自己的弟弟,甚至是討厭的,但是他希望王家二老能夠對自己的弟弟寬容一些——不是作爲蔣父的兒子給予的寬容,而是作爲他蔣澤涵的弟弟。蔣澤涵這一番舉動並沒有什麼壞心思,只是單純地不喜歡王家二老談論起蔣澤晨時候的態度和語氣罷了——蔣澤晨是他的弟弟,只要他不願意,便認誰都不能欺負了去。
因爲蔣澤涵不斷有意識地在二老面前提起蔣澤晨,告訴他們他的弟弟天真單純善解人意,告訴他們弟弟在他心中特殊的重要的位置,於是,這個他們一直恨不得眼不見爲淨的孩子終於讓王家二老動了見一面的心思。
王家與蔣家之間的關係在蔣澤涵的母親死去後便僅僅是以利益維持在了一起,但是就算王家二老一直打着自己的小算盤,對於蔣澤涵卻還是有着疼愛之心的。他們希望看一看這個被自己的外孫子真心接受關愛的孩子到底是什麼樣子,也同樣需要親眼判斷這個孩子是否會給自己外孫帶來不利的影響——甚至是阻撓他。
於是,在蔣父打電話的時候,王家二老破天荒地表示,讓他也將蔣澤晨帶上。
再於是……蔣澤晨就意料之外地……倒黴了……
雖然被自己的哥哥安撫了一頓,但是蔣澤晨對於去王家仍舊不敢大意,在他的心裡,王家應該是最討厭他的存在,他真心不想去討人嫌,大過年的卻去當人家的眼中釘肉中刺……
但是無論如何,他仍舊還是被蔣澤涵強硬地壓着打扮好,而這一心不在焉的後果就是——他被打扮成了洋娃娃。
不自在地扒拉着那一圈將自己的頭包得嚴嚴實實的白色絨毛,蔣澤晨實在是對這類毛茸茸的可愛系服裝沒有好感,只可惜時間不等人,他沒有膽量頂着蔣父嚴厲的目光重新上樓換一套衣服,只得苦逼着一張臉被蔣澤涵拉着,走向蔣家大門。
“小晨這樣很可愛的,相信哥哥。”戳了戳自家弟弟被氣得白裡透紅的臉蛋,蔣澤涵眨了眨眼睛,信誓旦旦地保證,而蔣澤晨只是賞了他一個白眼,絲毫不爲所動——自從他小時候被自家大哥當成換裝娃娃之後,他就對蔣澤涵的“審美”沒有一絲的信心了。
蔣家父子三人出門坐上車,蔣夫人在門口笑盈盈地揮手告別,賢妻良母般叮囑他們注意安全,乖乖聽話不要惹老人生氣,但是就連蔣澤晨都能看得出自己母親眼中的不滿與怨憤——她並不是一個心機深沉善於僞裝的女人,也許這也是蔣父選擇她的理由之一。
蔣夫人上位的方法並不光彩,出身也不高,所以沒有資格踏入王家的大門,甚至蔣父也從來沒有在過年的時候陪她去她父母家拜年。
——說起蔣澤晨的外公外婆,就連蔣澤晨自己也沒什麼印象了,只知道他們都是外地小縣城裡的普通人,而蔣夫人也曾經因爲自己不光彩的情人經歷而跟家裡鬧翻過,基本上也鮮少聯繫了。
蔣澤晨知道,自己的母親從骨子裡是有一種傲氣的,她想要飛得更高,也不斷地爲此而努力着——即使努力的方法在大多數人眼中並不正確。因爲曾經的不光彩,所以就算人前風光,人後也肯定被不少人戳着脊樑骨嘲笑輕蔑,蔣澤晨不知道她有沒有後悔過,只是就算後悔了,她本身的傲氣也絕對不允許她回頭、退縮,然後從雲端跌落。
——就算是一錯再錯,她也不得不硬着頭皮繼續往上走,否則就連人前的風光她也無法維持了。
回過頭,從車後窗看着蔣夫人緩緩垂下手,卻仍舊注視着他們離開的方向,蔣澤晨覺得自己的母親看上去有一些蕭索,有一些薄弱,永遠挺直的脊背下,卻是一顆卑弱的心。
——畢竟,那是自己的母親,就算她錯了,被人奚落嘲諷,卻仍舊還是他的母親。
——如果,他這輩子能夠成長爲足以替自己的母親遮蔽風雨的男子漢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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