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當龍衛嗎?當然想。她最高興的就是有個皇帝當靠山,比張書吏的靠山還要有權勢。丞相又如何,再大也不敢違抗皇權。
皇帝微微挑高的尾音兒展示上位者的威壓和被拒絕後的不爽。天子之恩,沒有人膽子大到拒絕。偏偏跪在面前的小女人毫不猶豫的拒絕了,讓習慣被衆星捧月的皇帝心裡有點小鬱悶。又當着魯衡,澹時寒及周子禹等人的面前被拒,高高在上的天子丟了顏面,如何不黑臉。
“皇上。”嶽秀姌極力控制好表情,即便心裡哈哈大笑,臉面上仍要雲淡風清,“稟皇上,民婦有一個疑惑請皇上賜教。”
一個“賜教”的請求讓皇帝陰鬱不爽的心情瞬間雷雨變多雲。故作泰然的皇帝高傲的微頷首,不慍而威的說:“講!”
嶽秀姌裝作很緊張的用力吞嚥口水,斟酌的問:“皇上,這龍衛令原本是賜給民婦的相公,是也不是?”
皇上斜睇一眼澹時寒,看向面前的小女人時龍目閃動慈祥的柔光,“朕賜龍衛令於你是爲獎賞你救羸弱百姓於困境,與澹秀才無關。”
嶽秀姌緩緩收回雙手,掀起眼簾一瞬不瞬的瞪向端坐於榻上的皇帝。
“皇上之龍鱗,民婦不敢逆。但……”櫻脣微啓,語氣裡隱隱透着七分威脅,“皇上心口不一,少不得民婦拔龍鬚、拂逆鱗,討得皇上一個恩典。”
“你在威脅朕?”炯炯龍目瞪着她,皇上泰然,可越是龍顏平靜越讓人憂心忡忡。常言伴君如伴虎,敢威脅皇上的人是自尋死路。
嶽秀姌暗暗深吸氣,不卑不亢的回答:“皇上說得對,民婦就是在威脅皇上。相公和民婦及家人乃布衣百姓,人薄勢微。即便小小書吏的兒子都敢污陷我們,甚至不惜到民婦的家去偷盜。而民婦呢,唯有打落牙齒和血吞,半個怨恨不得。”雙手捧起龍衛令,她心一橫,垂頭請求道:“皇上若是真心賜民婦龍衛令,那麼民婦有一請求,望皇上成全。”
惹怒皇上龍顏不過是個死,下輩子投胎又是個女漢紙。嶽秀姌猜透皇上有意拉攏澹時寒,而七年來的失敗讓皇上如何甘心?
皇上是天底最懂得謀人心、謀人智、謀人財的老狐狸,他想要的人或物是無論如何都要攥在手裡的。澹時寒,終究是皇上的囊之中人。
嶽秀姌明白澹時寒那顆歸隱山野的閒士之心,而她想要保住他和全家的性命,必須尋求一個大靠山。皇上,無異於自投羅網,正中下懷。
皇帝打量起面前的小女人。柔弱的身軀包裹着一顆堅定信念的意志。她很聰明,論智謀亦不輸給澹時寒。她一句“小小書吏的兒子”既是控訴委屈和憤憤不平,也是變相的提出條件,她需要權勢。而身爲一國之君,皇帝更明白嶽秀姌所要的權勢代表什麼。
“朕答應你的請求。”
耶?皇上竟然猜到她的心思,而且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幸福來得太快,她還沒做好準備呢。
“皇上,草民的妻子在胡言亂語,請皇上收回成命。”澹時寒走過來跪到嶽秀姌身邊,拱手請求,更表明自己的立場。他不會受皇上驅使,更不會摻和朝中爭權奪勢的污濁中。
“這是朕賜給她的,與你何干?”皇帝伸出龍掌阻止澹時寒,他看向嶽秀姌,威嚴的語氣讓衆人感到窒悶,忐忑不安
。
嶽秀姌雙手合十,掌間夾着那塊龍衛令,感激的磕頭,“謝皇上恩典,民婦會好好利用皇上給的權勢,依仗皇上這棵大樹乘好涼。”
皇帝慈眉善目的笑容讓澹時寒感到不安心。他總覺得皇上和嶽秀姌之間似乎有什麼事情隱瞞着他。
“皇上,民婦親手爲你做了早膳。能否傳早膳啦?”嶽秀姌邊收好龍衛令,邊笑盈盈的稟告。態度親和又恭敬,還有點小討好。
皇帝見她眉飛色舞的介紹着自己做的早膳有多麼美味,不禁饞蟲子被逗弄出來,忍不住催促:“傳膳!”
“噯,好咧。”嶽秀姌樂顛顛的跑到中堂,命英子立即領小婢女們進來備早膳。
被皇上赦免平身的澹時寒站回原來的位置,視線總是故作不經意的追尋着嶽秀姌。
而嶽秀姌領着一羣小婢女搬來八仙桌,擺上“營養早餐”,順便在桌中央擺上一盆墨蘭。
“你們都退下吧。”皇帝吩咐魯衡、澹時寒和周子禹等人退下,獨留下嶽秀姌陪在身邊隨侍。
屋子裡只留下皇帝,嶽秀姌和宦官李公公。
李公公顯然在皇帝身邊多年,挑選幾樣精美菜品,親口試嘗後,又換了筷子爲皇帝佈菜。
嶽秀姌垂首站在一旁,余光中觀察李公公幹的精細活兒。深深感慨皇帝身邊的高級奴才也不容易啊。光瞧瞧服侍皇上吃飯這麼一件小事,李公公繞着桌子走了十九圈,生怕皇帝少吃一口、多吃一口。
“嶽秀姌。你可願勸澹時寒入朝爲官,輔佐朕?”皇帝放下筷子,龍目灼灼的看向她。他以一國之尊成爲她的靠山,那麼她也該有回報不是嗎?
嶽秀姌對皇帝的心思一清二楚,她嫣然淺笑,規規矩矩的福了禮,“皇上,即便相公自願入朝爲官,民婦也會拼死阻攔。”
“哦?”皇帝龍顏平靜,內心陰晴不明。他定定的看着她,“講!”
嶽秀姌垂眸,態度謙卑而堅毅,“稟皇上。這世間有兩種人,從古至今比比皆是。”
皇帝饒有興味的“哦”一聲,“講來。”
嶽秀姌神情嚴肅,道:“第一種人,胸有鴻鵠志,身在山野間,一心爲百姓,半點不爲權。”
“還有一種,人立朝堂上,口納四方言,閉門造車馬,拱手讓江山。”
皇帝怔愣,不禁暗歎。狀似隨意出口的兩首打油詩,卻把朝廷的現狀總結得清清楚楚。
“依照你來看,朕該如何處置這兩種人呢?”皇帝的注意力全部在嶽秀姌的臉上,他不錯過她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比口中美味的吃食更令他興趣大增。
嶽秀姌沉吟片刻,“皇上,民婦認爲‘平衡之術’即可。”
“哈哈哈哈,嶽秀姌啊嶽秀姌,朕發現你比澹時寒更值得拉攏。”皇帝龍心大悅,看也不看李公公,吩咐道:“來人,賜座。”
“是。”李公公見狀,親自搬來一張凳子放到嶽秀姌身邊,恭敬道:“澹夫人,請。”
“謝貴人。”嶽秀姌福了禮,端端正正的挺直腰板,屁股坐了一半。話說,她最討厭這種坐姿,最痛苦的是繃緊的大腿和小腿肚。唉,今晚估計會抽筋吧。
早膳用了一些,皇帝的心思全在嶽秀姌身上。命李公公撤了膳食,換來兩盞茶。
皇上賜茶,就算空着肚子傷脾胃也要含淚喝下去。
嶽秀姌接過李公公奉來的茶,立即起身雙手接了,屈膝福了禮,道了謝,才慢慢坐下。
皇帝簡單的淺啜一口,見嶽秀姌小口飲着,突然問:“你是哪種人?”
嶽秀姌腦袋一空,怔然的眨眨眼睛,小聲說:“民婦若是男子,定要當第二種人,幹盡欺良霸善的大惡事。可惜民婦是個女子,兩種皆不是。”
“那你是……”
嶽秀姌見皇帝“不恥下問”,她內心的小邪惡又蹭蹭蹭的冒頭兒,莞爾一笑,“稟皇上,聖人言‘唯女子與小人爲難養也,近之則不孫,遠之則怨。’民婦不才,只想當個悍妻。護着相公不被狐狸精勾搭去,守着一家老小平平安安過日子。倘若能大富大貴便拿出些錢財來接濟窮苦鄉鄰,多做善事、多積祖德,以求福廕後世。”
“嗯。如此正是治家之正道,福澤後輩的主母風姿。”皇帝滿意的點點頭。這小女人年紀雖小,比他後宮的女人們強多啦。瞧瞧目不識丁的村婦,再想想後宮裡自稱賢良淑德的妃子們,真真是貨比貨得扔、人比人得死啊。
“皇上,民婦有一事不明,能否請皇上賜教。”嶽秀姌放下茶盞,雙手交疊於膝上。態度恭敬有持,目光平靜而坦誠。
“講。”
今日皇帝心情很好。平日忙於應付後宮的鶯鶯燕燕令他煩躁不已,更別提答疑解惑了。可現在卻很有耐心回答嶽秀姌的問題,尤其一些在李公公看來都微不足道的小問題。
嶽秀姌忽視聽到的李公公內心鄙夷的自言自語,她定定的回視着皇上,壓低聲音問:“皇上英明神武,謀智天下第一。爲何眼睜睜看着沽北鎮失守,卻隱忍不發呢。”
皇帝瞳仁一縮,微微悵嘆,“你可知道當今朝政不穩,人心渙散。朕老了,不得不思忖周全。沽北鎮失守,方將軍被貶戍守邊關乃朕有心保他一家安寧。朕必須顧此失彼,才能引出潛伏在暗處的狼子,守住江山不破。”
“澹卿家向朕納諫親賢遠佞,但朕亦有自己的思量。”皇帝幽幽嘆息。一國之君,高處不勝寒。
嶽秀姌沉默一瞬,“皇上,自古權臣不外乎結黨營私,輔佐幼主以謀私慾。若論平衡之術,皇上該讓方將軍回來,以平衡兩邊的勢力。”
“大膽!朝政之事怎能由你一介小小村婦可妄言的?”李公公突然大吼一聲,走來嶽秀姌身邊押着她的肩膀厲斥:“還不快跪下求饒!”
突然其來的變化讓皇帝和嶽秀姌同時驚詫不已。尤其皇帝,見到自己貼身的宦臣竟然當着他的面前狐假虎威,怎能忍?
“李福,你在朕的跟前面露兇容,是何居心?”皇帝勃然大怒,突然手中的茶 盞“啪”的摔在地上……
轉瞬之間,屋子裡站滿了人。
魯衡和御前護衛將皇帝保護在身後,武器紛紛指向李公公。
而澹時寒和周子禹也一左一右分站兩旁,一個鳳眸寒冽,一個赤目怒焰。
李公公見勢不妙,掐住嶽秀姌的脖子,將她挾持在身前,公鴨嗓顫音兒的威脅:“你們別過來!再往前一步,我就掐死她!”
嶽秀姌無辜的翻翻白眼,好心提醒:“李公公,掐死我,你也活不成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