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不成這清宮之中真正的美人,都是藏在那辛者庫裡的?看着下頭灰突突一聲,卻還掩蓋不住光華的蘇柔,清雅忍不住感慨萬分。
她的美並非那種驚天動地的美,而是溫溫潤潤,像極了江南的煙雨,那一雙彎彎的眼睛像是會說話一般,許是與那野花待得久了,她的身上有一種皁角和雛菊混合在一起的清新香味。
她的音聲像是緩緩流動的小溪水,潤澤綿長,卻並不乏味,聽起來讓人覺得十分的窩心。
清雅坐在正座上,聽着小路子對於此事的回報。
原來她本是蘇杭人士,家中以織造見長,宮裡頭許多蘇繡的貢品,便是出自她們府中。只是可惜了,一年皇太后大壽,進獻上的屏風竟然被指有反意,一家人都下了獄,而蘇柔也由一個大小姐,一夜之間變成了辛者庫替小太監們浣紗的賤婢。
此番是因爲她在浣紗之時,誤落入井中,被救上來的時候,已經沒有了鼻息。辛者庫哪裡有太醫遠去,平日裡與她交好的宮女太監們,便制了這麼個筏子,送她一程。
因爲她曾經說過,若是去了,能夠躺在鋪面鮮花的竹筏子裡,順着水流,或許能夠流回她的家鄉去。
她會說很多動人的故事,也會在破了衣衫的姐妹們來尋她修補的時候,悄悄地繡上一朵小花,雖然沒有那名貴地綢錦,也沒有色澤豐富的絲線,可是辛者庫裡的那些人還是樂此不疲的尋她,爲她們暗無天日的生活,添上那麼一絲樂趣。
可是她命大,居然受着水流的沖刷,不知不覺中那腹中的水給顛了出來,又活了過來。
清雅看着她交放在腿上的那一雙手,白嫩而且修長。那些技藝高超的繡娘,都是極其注重手的保養的,因爲手若是粗糙了,便容易掛絲,再也繡不得名貴的緞子。
而她的手,因爲在辛者庫勞作,已經有一道道裂開的豁口,被水泡過之後,有些發白。
若是一副繡品,便可以推翻愛新覺羅家的江山,那九阿哥也不必如此費盡心力的,要造一個強盛的大清了。
這蘇柔,也是一個可憐人。
“你的手,還能繡嗎?”
蘇柔一聽,滿眼裡透出的都是希望之光,這令得她越發的美麗動人,她忙不迭的點了點頭,急切的說道:“能繡的,娘娘不管是想讓奴婢繡什麼,罪婢都一定會竭盡全力的繡出來。”
穀雨年紀漸漸地大了,這養心殿一應事情,都由她管着,尤其是膳食,清雅不放心假於她認之手。所以想來,針線上的活計,都是由夏滿負責的。如今夏滿出宮了,她的身邊,倒真是缺了這麼一個伶俐人。
倒有一種,剛想睡覺,就有人送來了枕頭的感覺,清雅勾了勾嘴角,笑了笑。
“那你便留在養心殿,替本宮做針線上的活計吧。這裡的規矩,一會兒谷嬤嬤會告訴你的,你且記好了,本宮不喜歡不守規矩的人。”
蘇柔大喜過望,鄭重的在地上磕了幾個響頭。
清雅揮了揮手,穀雨便領着她換衣服調教規矩了。夏滿是一等大宮女,在內室伺候,而蘇柔初來咋到,雖然要做夏滿做過的活計,但卻領的是秋露的份例。
按說她作爲皇后,身邊還應該添加新人的,只不過他們一家人都喜歡自由自在的在一起,也不會平白無故的弄了一堆各種心思的外人,在這裡頭添堵。
過了一會兒,在清雅教暖心背完了一首唐詩之後,煥然一新的蘇柔,又垂眉順眼的跟在穀雨後頭,俏生生的站在那裡。
清雅擡頭一看,只見她換了藕荷色的宮女裝扮,兩鬢插着一把芙蓉花簪,像極了初夏的清荷。果然江南女子,便與那京中的貴女,是截然不同的。難怪弘曆當了皇帝之後,那麼愛下江南,尋美人,處處留情。
這種感覺,就像是你與美人兒花前月下,你儂我儂,這柔美人兒,吟詩作對,淚光瑩瑩,好不風雅;這清雅這等子糙美人,說不定便打了個哈欠,甩了甩腦袋,有這等閒工夫,還不如讓姑奶奶回去睡個好覺!箇中差別,雖然不盡如此,卻也可見一斑。
“夏芒,去取個玉蘭花的簪子來,我瞧着比芙蓉更適合蘇柔。”
夏芒看了蘇柔一眼,她向來不喜這種柔柔弱弱的女子,像極了當初她們去廣州時的那個不要臉的西林繡,總是一副大家都欺負了她的樣子。
好像全世界就她最溫柔,就她最善良,就她白得像小紙花一樣!真是白瞎了主子的好簪子!
只不過,主子的命令,她卻是不得不聽的。
蘇柔像是沒有感覺到夏芒的不喜一般,溫婉的笑了笑,接過玉簪子,便當即換上了,跪地謝恩。
清雅擡了擡眼,端起桌上的茶盞,輕輕地抿了一口,是個知情懂趣,有腦子的。
“再過三日,太子妃便要進門,你初來乍到,手上的傷口也尚未好完全了,其他的事情暫時也不用你去做,你便給我繡一塊漂亮的託布,到時候用來襯托給太子妃的見面禮吧。”
蘇柔恭敬的應聲,開口問道:“不知道主子可有想要的花樣子,奴婢這就去繡。”
“你看着辦吧。”
蘇柔見清雅面露乏色,告退之後,便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
穀雨看着她遠去的背影,沉吟片刻,提醒清雅道:“主子,這丫頭雖然瞧着是個得體的,卻終究有些來歷不明。”
清雅笑了笑,拈起碟子裡的一塊芸豆糕,自打肚子大了起來之後,她的胃像是被撐開了似的,怎麼吃都不得飽。雖然才用過了午膳,可說了這麼一會兒話,就又餓了。
“人家的底子可是擺得一清二楚的,姓蘇名柔,家族來歷,事出緣由,那是句句可查,依我看,這宮裡頭,可沒有比這更乾淨的人了。”
穀雨見清雅心中自有打算,安下心來。今兒個一早,她便送了秋露去景陽宮,只是她這麼突如其來的一個空降兵,到底讓先頭裡的宮人們有些不虞,說起來昨兒個她還與她們一樣的,不過是個奴婢,今兒個便成了主子了,多少讓有些人的心思,開始活泛起來。
“主子,秋露的事?”
現如今再聽到這個名字,清雅已經沒有太大的感覺了。
“一會兒你喚景陽宮的掌事姑姑過來一趟,這第二個秋露,是絕對不允許出現的。若不敲打一番,她們怕是都不記得自己個姓什麼了。”
穀雨一聽,心中鬆了一口氣。她雖然被秋露傷透了心,但是到底是一手帶大的孩子,可憐天下父母心,她是個極其單純的,萬一個出了什麼事,真不知道該如何交代。
絕了那些人的念頭,又有主子的名頭護着,她的日子多少也會好過一些。
“今兒個夜裡,蟈蟈會去她房中。當然她如今有了身孕,不過是去擺擺樣子,讓這個孩子有個名正言順的出身,你去告訴秋露,別在搞砸了。”
穀雨紅着眼點了點頭。
“我乏了,歇個晌,爺今兒個去暢春園了,晚膳的時候回來,給備個黃鱔吧。”
……
就這樣過了兩日,到明兒個便是新婦進門的日子了,整個養心殿被夏芒好好的清理了一番。清雅看着她像個猴兒似的上躥下跳的,忍不住覺得好笑,又有幾分頭昏眼花的。
“這到底是我要做婆婆,娶兒媳婦了,還是夏芒姑娘你要當婆婆了啊?這養心殿每日裡都打掃得一塵不染的,哪裡還需要你這麼費勁。”
夏芒叉着腰,四處看了看,見這地板兒,都乾淨得可當鏡子使了,方纔滿意的點了點頭。
“主子喲,您都把這麼大個事情交給我了,奴婢不好好的辦,那可是覺都睡不着的。再說了,聽說這婆婆和媳婦兒向來都是不對付的,若是那太子妃進了門,見主子好脾氣,欺負您怎麼辦,奴婢這是給她個下馬威,讓她瞧瞧咱們養心殿平日裡都是怎麼伺候主子的,學着點!哈哈!”
這個口沒遮攔的……
“那我下半輩子會不會被兒媳婦欺負,可都指着你了。那你還不來給本宮捏捏肩膀,錘錘腿,讓兒媳婦學着點。”
夏芒一聽,狗腿的笑了笑,她都忙活一天了,老胳膊老腿都要斷了,主子這是打趣她呢,“嘿嘿,等新媳婦來請安的時候,不用您開口,保管奴婢把你伺候得妥妥帖帖的。”
兩主僕正談笑着,突然聽到門外穀雨十萬火急的走了進來,面露悲痛之色。如今這宮裡頭到處披紅掛綵的,她是老人了,怎麼也不知道避諱些,看來當真是發生大事了。
“嬤嬤,出了什麼事情了啊,瞧你給急的,走路都帶風了,別人不知道的,還以爲火燒養心殿了呢。”
穀雨一怔,的確,她如今是養心殿管事的,不管出了什麼事情,都不能夠露出慌亂之色的,難怪適才遇到蘇柔的時候,她有些詫異的看着她。
“主子,是奴婢失態了。秋露的孩子,沒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