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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嬤?想來這老太太就是佟國綱的嫡妻,博爾濟吉特氏。據說這蒙古老太太嫁給老太爺之後夫妻二人倒也琴瑟和鳴了好長一段時間。可是後來不知怎地,產下嫡子鄂倫岱不久卻去了廟裡清修,一心向佛,這麼多年來也甚少回府。
若不是聽聞了佟國綱的死訊,怕是也不會趕着回來。只見她的胸脯急速的起伏,兩眼發紅,顯然已是怒極。
清雅立起身來,向老太太福了一福。那禮兒標準得像刻板刻出來的一樣,讓人挑不出半點錯處。
“嫡孫女清雅請瑪嬤安。孫女的大名寫在佟氏的家譜之上,是正正經經的佟氏子孫,瑪法生前待清雅和弟弟甚是親厚,子欲養而親不待,清雅只望在最後好好的盡一盡孝心,還望瑪嬤成全。倘若瑪嬤覺得瑪法是受了清雅的影響才……”哭得太久,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帶着濃濃的鼻音。
說到這裡,她哽咽了一下,捏了捏手心,又堅定的說道:“那清雅願意一輩子常伴青燈古佛,爲瑪法祈福。”
此言一出,廳裡頓時炸開了鍋。氣勢洶洶的老太太與弱滴滴的小孩兒行成了鮮明的對比,衆人可都是同情弱小的,一下子對那個上來就要打人的老太太不滿起來。
老太太看着周圍的目光,臉色更是鐵青了。“好個伶牙俐齒的賤丫頭,倒是和你那個娘一個德性。”
清雅一聽,頓時怒火中燒。雖然她與章佳氏只相處了那麼幾分鐘,但也看得出是個好品性的,怎能讓這老太婆污了她的名聲。
“瑪嬤此言差異。既然清雅稱您一聲瑪嬤,您要打要罵,爲人子孫的本不該多言。可您辱及先母,爲人子女,若不出聲,就是大不孝了。清雅斗膽問一句,這就是您博爾濟吉特家族的修養麼?”
“你……”老太太大怒,正欲脫口大罵,卻發現整個大廳裡鴉雀無聲,所有的人都撲通的一下跪在了地上。她扭過頭去,一見來人,大驚失色,趕忙也跪倒在地。她怎麼忘記了呢,這裡頭躺着的可是那人的舅舅。
看着趴在地上的老太太,清雅輕出了一口氣,對待這種暴怒的老太太,她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掌握不了分寸,拔劍就上了。好在,那個人總算看夠了戲,現身了。
早前與介福哭靈的時候,她就知道,那個人必然是會來的。這場哭戲原本就是演給那人看的,只是沒有想到出了博爾濟吉特氏這個意外,雖然有些險,但效果似乎更好了些。現在她可是正在被欺凌的“孝女”呢。那人講究仁孝,勢必不會置之不理。
清雅不敢擡頭,只瞧着那人鑲着黃邊兒的袍子一抖一抖的,正朝靈前走來。
他沒有說話,徑直的上前燒了香,拜了三拜。整個過程裡,大廳裡跪着的人那是一動也不敢動,清雅感覺自己的背上的汗水打溼了衣襟,剛纔被木魚砸到的地方開始疼得厲害。
“這麼多年不見,看來舅母活得是越發的精神了。”那人說着也不瞧向趴在地上有些發抖老太太,走過來捏了捏介福的小臉蛋兒,說道:“倒是兩個好孩子,若是我大清子民都似他二人一般至純至孝,朕也不用這般煩心了。”
清雅悄悄地瞅了瞅那雙手,瘦瘦地,骨節分明,原來皇帝的手與其他人也沒有什麼不同啊。不錯,來人正是當今大清朝的九五之尊,康熙爺。
“朕剛進來,聽聞什麼克母之事?鄂倫岱,這是爲何?”
鄂倫岱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心裡對老太太越發的不滿起來。這老太太怕是在廟裡待久了罷,都忘了家醜不可外揚了。這下好了,佟家的這場鬧劇趕明兒就要傳遍整個京城了。
“回皇上,青雲觀的長春道人當年爲臣的一雙兒女斷命,說是生而克母,命中帶煞…”
話音剛落,就聽到一聲怒吼:“混賬,照那牛鼻子的說法,孤也是生而克母嗎不跳字。
鄂倫岱聞言一驚,糟了,居然太子爺也來了。太子一直對生母難產而亡耿耿於懷,誰提跟誰急,這下子又踩着雷了。
思及此,鄂倫岱把心一橫,死道友不死貧道:“臣也是不信的,但是長春道人的確是如此批命的。”
“衆卿起磕吧。太子,慎言。”康熙不贊同的撇了一旁的太子一眼,還需要歷練啊,一點小事就炸毛,如何當得了一國之君。
“善哉善哉,依貧僧看,克母是假,這帶煞倒是真。”衆人聞言望去,居然是金光寺的圓空大師,這圓空大師是得道高僧,每年想要找其解命的人能夠從紫禁城排到小湯山去,並且有傳言大師即將坐化,沒有想到,他居然會出現在佟國綱的靈堂上。
清雅也擡頭看了看眼前的和尚,眉毛鬍子都已經全白了,皮膚卻如同嬰兒一般粉嫩,明明是一種很違和的樣子,卻讓人見之便心生出一種,啊,高人就是這樣子的想法。他的目光清澈卻又深邃,像是能夠看穿人的前世今生。
“這婦人產子,自有天命,何來刑剋一說?兩位小友,煞氣深重,哥兒自是無妨,若上戰場,那定是一員猛將;倒是這姐兒可惜了,若是皇上不介意,那咱們大清保不齊要出個花木蘭呢!”
康熙爺聞言,笑了出聲:“你這和尚,還打趣起朕來了。咱滿洲的女兒,個個都是花木蘭!”
“皇上所言甚是,是貧僧一葉障目了。這裡有串菩提子,贈與小友,算是結個善緣吧。”圓空大師說着,從手上擼了珠串兒下來,放到清雅的手上。悄聲說道:“總算是完成你瑪法所託了。”
清雅一聽,眼淚就掉了下來。她費心費力,想要演一齣戲,好讓皇上開金口表揚他們姐弟是純孝之人,以後任何人想要他們姐弟消失,就得掂量掂量,畢竟是在御前掛過號的了。沒想到,瑪法連橫在他們面前最大的那座山,都想法子給搬走了。
有了圓空大師的話,看以後還有誰能用“刑剋”“災星”之類的的罪名來攻擊他們!
不是說這個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疼愛麼,到最後,瑪法還是對他們姐弟放不下手。思及此,清雅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康熙爺見狀,搖了搖頭,佟國綱那老頭子還老在朕面前誇自己的孫女是多麼的聰慧果敢,現在看來不過也是個小孩子罷了。“太子,你也去上柱香,咱們回宮去罷。”
皇上走後,衆位前來弔唁的賓客匆匆地上了香,行了禮,便離去了。
博爾濟吉特氏冷笑了一聲:“鄂倫岱,這下你可明白了。”說罷便拍了拍身上的灰,兀自的出門休息去了。連柱香也沒上。
鄂倫岱望了望母親,又望了望還在靈前守着的姐弟倆,深深地嘆了口氣。“補熙,帶清雅去上點藥吧,那背怕是傷得厲害了。”
補熙走上前去,發現那靈前坐着的小姑娘,竟然哭着哭着便睡着了。兩隻眼睛腫得像核桃似的,紅彤彤的小鼻子一吸一吸的,像是還在抽泣。他覺得有些心酸,又有些好笑。睡着的樣子完全不像是剛纔那個牙尖嘴利的丫頭呢。
回到房裡的時候,榮嬤嬤已經準備好了藥膏,補熙撩起衣裳一看,烏青烏青的一片,觸目驚心。他輕輕的舀了坨藥膏往淤青處抹去,許是有些疼,小身體顫了一下,又繼續睡着了。
“大少爺,或許有些話照理不該嬤嬤來說,可是,大少爺,三姐兒和福哥兒實在是過得太苦了。這些年您怎麼就不聞不問呢?”
補熙身子陡然一僵。
“是我執拗了,以後我回好好的照顧弟弟妹妹的。”邊說着,手也沒有停。稚子無辜,他也不明白自己以前怎麼會在意這些毫無根據的流言,可能越是涉及親近的人,就越是看不穿。
連續做了七天盛大的法事之後,佟國綱終於下葬了。浩大的葬禮震驚了讓所有的人爲之側目,甚至康熙爺都明旨寫了禱文。而葬禮那天的鬧劇,也悄悄地在八旗貴族之中流傳開來。
人人都知道,這佟家出了個至純至孝的“花木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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