壎都在大桓還沒有建立,壎部落的時候,壎人就已經生活在這裡了,依靠一座上古遺蹟建立,是大桓最深厚的根基,可以說大桓的一切,都是由這一座遺蹟而來。
所以哪怕百年間發生了種種變局,大桓的都城依舊在這裡未曾變過,不過哪怕地方未曾變過,但是壎都和百年前的壎都,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方修乘坐的牛車並不是那種乘坐的車架,而是用來拉貨的牛車。
方修就這樣倒躺在貨物上面,腦袋枕着雙手,身上放着一梭斗笠,看着大道的兩旁。
一如他當初離開壎都的模樣。
一切都和百年以前不一樣了,不論是人、房屋、城郭都變了。
物是人非,滄海桑田。
百年休養生息,豐饒大地和未曾發過大的天災戰禍,不斷推行的文明和修士、異人、巫祭影響之下的世界,就好像被不斷鞭策的馬車,沿着大道一路狂奔。
茅屋土牆、寬大街道和滿大街的牛、羊、捆縛的奴隸全都消失不見了,化而出現的是青磚綠瓦,是繁華的街市、酒肆、商鋪。
駿馬嘶鳴,馬車滾滾而過,不再是公族巫祭的專屬,店肆商鋪之中人流進進出出,路旁牛馬拖着貨物被卸下。
不見了古樸而帶着菜色的庶民,沒有了滿大街關着膀子甚至赤身裸體的情況,人們穿着深色布衣、或者褐縷草鞋,不再披頭散髮紋身,學者官吏束髮帶冠,彬彬有禮。
還有那帶着木冠的學子,街頭可以看到寫着字的招牌,迎風招展的布幡,貼着告示的牆壁。
文字深入到了角角落落,看到這一幕的方修,不知道爲何,嘴角一下子翹了起來,眉眼之中露出了一絲笑意。
牛車沿着陡坡而上,隨着人羣和車馬上了一座石橋,橋下有開鑿的河流,從城外的護城河連接在一起,直通大河的支脈,這是百年前未有的。
站在這裡,回頭望去,就能夠看到滿城的景色。
千萬青瓦屋舍綿延向遠方,亭臺樓閣處處,人聲鼎沸,車水馬龍。
橋上麻衣少女抱着父親的手臂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橋下的船伕輕鬆的撐起船杆,遠處的的店肆老翁揹着貨物滿頭大汗,人生百態,盡顯眼中。
方修站起來,眺望向遠方,一瞬間感覺夢迴百年,自己也曾經站在這裡回頭顧盼。
方修的臉上一瞬間失神,感覺歲月匆匆,時間如梭,自己也只是其中一個過客,不論身份高低,不論強弱,也留不住那歲月。
穿過城北的大街時候,路過一處樸實但精緻的學宮前前,門口人羣簇擁,熱鬧無比,好像聚集在一起討論着什麼。
原本只有一座大院的壎都學宮,擴建變成了連綿一大片的建築,但是模樣卻和當初沒有大變,依舊如同當初那般樸實無華。
其內光是學子門徒就有千人,百年來不知道有多少大賢大能從這裡走出,名留青史,改變天下,這裡早已也不再是一處單純的教書育人的學宮,而是天下學者的聖地。
各國開宗立派,立下種種學說,教化天下的諸子賢人都出自這裡或者和這裡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每年不知道有多少人慕名而來。
學宮大門敞開,從未禁止人出入,但是每個人在進出之時,都會對那門口的壎都學宮石碑鞠躬行禮,據說那是豐聖親手留下的聖蹟。
正是豐聖在這裡立下了這塊石碑,建立了壎都學宮,傳道天下,纔有了他們。
門前和院內圍着不少人,聽數名學者站在門前,辯論着關於人生善惡的問題,誰能夠講得讓人信服,就看見上百人一同爲之歡呼舉臂,揮袖如雲。
門前和院內的月槐藤花盛開,花藤伴隨着秋風搖曳,美豔不可方物,隨風吹過,花瓣散落漫天,掠過坐着馬車經過這裡的方修,落入他的手中。
方修看着那熟悉的壎都學宮石碑,和壎都學宮的諸多門徒學子擦肩而過,沒有人注意到這個看上去年雖不大的男子,近百年前曾經在這裡講道傳經。
方修捻着落下的花瓣,輕輕的嗅了一口:“又回來了!”
“到咯!到咯!”趕着牛車的壯漢,回頭提醒後面的白臉青年,卻發現躺在後面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只剩下灑滿的月槐藤花。
壎都學宮這一任夫子名爲易衍,自三聖離去之後,諸子賢人皆數散去,壎都學宮的文運彷彿被諸子賢人盡數分去了一般。
諸子在各國的學說昌盛無比,發展壯大,而壎都學宮雖依舊爲文聖之地,卻不再復那諸子大賢齊聚壎都學宮時候那般鼎盛。
易衍穿着一身夫子長袍坐在後面的藏書庫側的靜室之內,夫子袍彷彿是從第一代夫子豐時期就流傳下來的,此後就沒有再變過。
前院雖然不禁止人進出,但是這後面的藏書庫卻是除了夫子允許,絕對不允許進出。
藏書庫之中的都是三聖留下的手稿、經意、學說,有莊聖整理的豐聖生平言論留下的《傳道》,莊聖留下的《無涯》,伊聖用盡一生編撰的《問道》,以及豐聖的二十四門徒,後來的諸子賢人親手抄錄留下的經義,這一切都是壎都學宮最重要的根基。
易衍小心翼翼的翻讀着三聖和諸賢留下的書卷,哪怕讀過已經不下千百遍了,但是每一次讀,都有着屬於自己的新感悟,三聖和諸賢留下的經義、學說、大道,值得用一生去解讀。
易衍年歲也不小了,今年五十有二,是伊聖的門徒弟子,到了這個年歲,自然希望能夠如同三聖諸子一般,留下自己的學說道理,以傳後人。
易衍鋪開面前的白卷,拿着毛筆在硯臺之上抹了抹,幾次下筆卻又停下了。
“不妥!不妥!”
易衍斟酌了良久,最後還是站了起來,想要拿起放在一旁桌案上的玉簡,但是老邁的手掌探過去,卻發現那玉簡已經不在原處。
“噫?”
夫子易衍疑惑的看了過去,就看見在席案一旁,一個穿着和他一般的男子坐在了席子上,靠牆捧着那白玉一般的玉簡,攤開緩緩閱讀。
“放下!傳道玉簡乃壎都夫子信物,學宮傳道之物!”
“你是誰的學生,如此不懂規矩!”
哪怕以易衍的養氣功夫,此刻也勃然大怒,面前這個年輕人私自闖入藏書庫重地,還私自翻閱傳道玉簡,這可是隻有夫子才能夠觸碰的學宮傳承之物,每一代夫子臨死之前,纔會傳給下一代壎都學宮夫子。
方修看着傳道玉簡上面千萬言文字不斷劃過,整個玉簡之中記錄的不僅僅有着諸子大賢的各派學說經義,還有着正史和大量歷史人物的言論記載。
看着面前這個憤怒得吹鬍子瞪眼的夫子易衍,淡淡的說出了一句:“吾也曾是夫子!”
“胡說,你是哪來……”
易衍話還沒有說完,目光突然掠過了壁上掛着的聖人畫像。
三位文聖高高在上,如同照徹萬里山河,點燃人道文明的太陽。
其中爲首的一個男人,手持着傳道玉簡,目光深邃好像穿過了千萬載歲月,下角還有着一行蒼勁的小字。
正是《傳道》開篇第一句。
筆走龍蛇,充滿了滄桑的意味。
易衍扭過頭來,看向了端着玉簡,目光淡然深邃的男人。
他的面貌神態,和畫像之上一般無二。